南馥装作没听见,将她沉思了十分钟却还是无法落笔的横格纸摊在江郁面前。
上面赫然写着“检讨书”三个大字。
南馥抿了抿唇,低声说:“我宁愿他处分我,也不愿意写这玩意儿。”
不写不知道,一写吓一跳。
除了词穷,还是词穷。
话音一落,便遭到了江郁无情的嘲笑:“那你就慢慢写吧,我就不打扰了。”
“等一下。”
南馥拉住他,而后微微勾着唇角,缓声道:“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排斥Omega的信息素吗?想知道我和金修明的弟弟金修白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吗?想知道我将钱存进饭卡是为了防哪个傻逼吗?”
从没听她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江郁咽了咽口水,一时有些出神。
说实话,他确实很想知道。
这人就像一团谜,一团吸引人无比想要挖掘的谜。
“想知道的话,”南馥不紧不慢地将横格纸塞到了江郁手里,“3000字的检讨,麻烦你了。”
江郁:“……”
南馥:“班主任说下周一的时候交。”
江郁:“……”
“你不是学霸吗,”南馥深深看着他,“我看过学校风云榜了,第一都是你。”
“学霸,”她忽然放慢了语调喊出这么一句,“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的吧?”
低下去的声音,听起来,莫名掺杂了一丝溺死人的暧昧。
江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糊里糊涂地就点了头。
-
七中的大部分学生都是走读,不过住校的也有。
南馥用身上最后一点钱提前交了住宿费之后,罗泰告诉她,交钱还不够,还得家长签字同意住校。
周五一放假,南馥就回了家。
开门的时候,她故意弄出了些声响,很快,屋里传来一个男人不堪入耳的怒吼。
这次并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Omega,只有南正诚一个人在。
在门口站了几秒钟后,南馥才趿着拖鞋往里走。
南正诚坐在客厅看电视,和南馥有几分相似的眉眼,被岁月糟蹋得只剩阴冷可言。
南馥从书包里拿出那张住宿申请表,摆到他面前:“下周起我就开始住校了,需要监护人签字。”
她没用“家长”这种字眼,语气也冷淡得仿佛例行公事。
南正诚翘着二郎腿,扫了一眼申请表:“可以啊。”
手却同时朝南馥伸了出来:“给钱就签。”
南馥站在他面前,看着他:“没有。”
她眼睛深邃,视线往下时,有一种天生的凌厉感。
南正诚被这眼神看得心头无端发悚。
为了掩饰狼狈,他冷哼一声,直接上手将薄薄的纸撕了个粉碎,随后撒花似的扔到南馥脸上:“不给钱就想摆脱老子?我告诉你,没门!”
南馥也没指望他真的签,于是收回目光,单肩背着书包径直从南正诚面前走过。
南正诚心头怒起,恶狠狠将她拽住:“狗东西!昨晚没回来,是不是又去找你那个贱货妈了?”
空气安静一秒。
南馥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你再骂她一句试试。”
“呵,老子骂她骂错了?你以为她们还记得你?”南正诚冷笑着说,“看见人家住的别墅了吗,就你这副穷酸样,放条狗都不会放你进去!”
“哦——不对,我差点忘了,你连七中那么贵的学费都有能耐自己赚到,倒也不算穷酸。”
说着,他一把将南馥的书包扯下来,翻了个面往下倒。
里面装的东西不多,唯一有分量的钱包滚落在茶几上。
南正诚扒开钱包,却发现里面除了一张合照和饭卡之外,连张银行卡或纸币的影儿都没见着。
“你不是那么会赚钱?”南正诚揪住南馥的衣领,恼怒道,“为什么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你的钱呢?!”
南馥缓缓攥紧拳头。
她试过将钱存在账户里面,然而第二天那些钱就会不翼而飞,一查转账记录,才发现都被南正诚以监护人的名义私自转走了。
“想要钱啊?”南馥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语气讥诮,“要那么多钱是急着去买棺材吗?”
南正诚被这话一激,顿时气得双目猩红,抄起茶几上的啤酒瓶就狠狠砸在南馥脑门上。
“我打死你个狗东西!让你跟老子这么说话!”
第8章 睡他家 像猫,得叫小猫才对…………
南馥吃痛,眼睛都花了一下。
鲜血顺着额头流下来。
她按着伤处,眼里笑意加深,早上才砸了别人的头,晚上她脑门就被人给开了瓢。
算是报应么?
南馥站稳身子,在南正诚第二下打过来之前,一把扭住了他的手腕。
她盯着面前这个中年Alpha的眼神都仿佛掺着血。
“你反了天了!”
南正诚被她这副挑衅的模样一激,跟疯了似的,属于Alpha的强势信息素瞬间将南馥包围。
一般来说,具有亲缘关系的信息素,稚嫩的总是敌不过成熟的。
南正诚也是这么以为。
然后下一瞬,对方同属于Alpha的信息素像雪崩一样压了过来。
他的整个身体仿佛被冻在漫天雪地里,周围都是一排排高山乌木,平地而起的压迫感恐怖到几乎令人窒息。
南正诚额上冷汗直冒,脑子里一片空白。
前段时间这狗东西还像一头幼兽般总是外露着锋芒,一眼便能看穿她到底有几斤几两。
这才隔多久,她对信息素的掌控居然就已经不动声色地成长到这般强大的地步了。
忍着心头的不适感,南正诚缓了好一会儿,才狠狠瞪着南馥,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你不是不想在家住,好啊,现在就给老子滚出去,哪怕死在外边,都别他妈回来了。”
“那可不行,”南馥直直盯着他,蓦地发出闷笑,“死之前,我一定会拉你垫背的。”
-
一步步走下楼,南馥坐在小区的长椅上,脱了校服外套按着伤口止血。
晚风徐徐吹过。
她身后都是欢声笑语,美好人间。
南馥忽地有些恍惚,莫名觉得周遭的温情说不出的残忍。
不过片刻,她就有些待不下去了。
双腿不由自主地往临江路的方向走,还是站在那栋欧式小楼的对面,仰望着里面灯火通明。
只有在这里,她的心才能彻底静下来。
“南馥?”
刚要点烟,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笑:“你又来了啊?”
南馥回头,一下撞进江郁意味深长的眼底。
他今天穿着白衬衫,下边儿套了条浅色的休闲裤,身形颀长,少年翩翩。
挺简单的一身,愣是被他穿出了金贵的感觉。
“我一看背影就猜到是你……”
正说着,江郁便猛地看见南馥额角上那道血迹已经凝固的伤口。
他一下就收了笑意:“这怎么弄的?”
南馥掀了掀眼皮,没有说话,脸上的烦躁感显而易见。
饶是江郁知道她一向如此,也不由有些来气:“不说就不说,谁稀罕。你那3000字检讨最好也别指望我给你写了。”
南馥:“……”
想到自己答应过他的事,顿了顿,她也没再隐瞒:“我准备申请住宿,但申请表需要家长签字同意,我的……监护人不同意。”
江郁刚才那话纯粹赌气。
但听见南馥这回并没再敷衍他,他心底还是涌上了一丝高兴。
江郁没再继续深问,只是凑过去有些担心地检查她的伤口:“不同意就不同意,至于将你打成这个样子?这他妈要是破相了怎么办?”
“不行,”他越看越不放心,拉过南馥的手腕儿,“走,去我家,我让我家阿姨给你包扎一下。”
南馥没动:“我不去。”
江郁以为南馥是不想和他家人打照面,于是解释道:“你就放心吧,我母亲难得放假,我爸爸和她出去过二人世界了,我奶奶平时也不住这边,现在家里除了照顾我的阿姨之外,就没别人了。陈阿姨一向很疼我的,保证不会让你为难。”
南馥还是没动:“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什么?”江郁打量她两眼,挑了下眉梢,“一看你就是被人赶出来的,如果你不跟我回家,你还有地方去吗?难不成住酒店付钱的时候刷你那张饭卡?”
南馥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虽然很不想承认自己的狼狈,但江郁说的的确是事实。
她现在就是丧家之犬,无家可归。
“走啊,”江郁好笑道,“我家又不是龙潭虎穴,不会吃了你的。”
他眼里的真诚毫不掩饰,漾着熨烫人心的温暖。
南馥嘴唇动了动,终是点了头。
江宅内里的风格和外在如出一辙,点滴间都是不显山露水的古朴之意。大门进去后,还得绕过回廊才到正厅,一路景致含隐蓄秀,不落俗套,每一处摆设皆透着韵味深长。
江宅备着现成的医药箱,那个陈阿姨也的确如江郁所说那般,为人和蔼,平易近人。
江郁带着南馥上了楼。
他打开医药箱,从里面取出碘伏和棉签,做出要给她消毒擦药的样子。
南馥:“不是说让陈阿姨来吗?”
江郁动作一顿,不自然道:“陈阿姨也有很多事要忙的,我帮你也是一样。”
南馥看着他不算熟练的样子,有些迟疑地撇了下头。
“你这什么意思?给你上药你还不乐意?”
江郁皱着眉头,不由分说地捧住南馥的脸:“你要再动,一会儿弄疼了可不怪我。”
南馥被他固定着一动不动,头顶上方盖下一片阴影,她的脸颊被他抚在手掌心。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江郁眼睛格外黑白分明,他的睫毛纤长平直,嘴唇饱满,唇色鲜艳,认真的时候像个漂亮的洋娃娃。
可偏偏不是洋娃娃的性格。
燥得很,狂得很,金贵得很。
江郁在她的注视下,心跳不由慢了一拍。
他觉得这人好像不知道她专注起来的眼神有多缱绻,天生的深情眼,稍不注意,就会让人沦陷。
江郁的指尖慢慢变得滚烫,捏着棉签的手也跟着颤了一下。
他抿了抿唇,强迫自己仔细为她清理伤口。
将纱布贴好之后,江郁说:“这样应该就差不多了,你确定不去医院吗?”
南馥:“不要紧,我恢复能力快。”
江郁收好医药箱,一没事做,偌大的房间里,两人相对无言,气氛就有些微妙。
正好这时,敲门声响起。
“小郁,饭我做好了,快请你同学下来一起吃。”
是陈阿姨的声音。
“好,就来。”江郁应声后,转回头来看南馥,“你应该还没吃晚饭吧?”
南馥摇头。
“那正好,一起吃。我跟你说,陈阿姨手艺可好了。”
“小鱼?”南馥忽然出声,“这是你小名吗?”
“不是。”江郁笑了下,“就是小郁而已,但陈阿姨有点口音,听着有点像小鱼,你看我这高大威猛的气质也不像鱼吧?”
“是不像鱼。”
南馥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弯了下,低声道:“像猫,得叫小猫才对……”
“嗯?”江郁恰好起身去开门,“你刚说什么?”
“没什么。”南馥跟着下楼。
饭快吃完的时候,陈阿姨走过来对江郁叮嘱道:“小郁,我已经将客房给你的同学收拾出来了,就在你卧室旁边那间,一会儿吃完你直接带她进去就是。”
“麻烦阿姨了。”江郁说。
“不麻烦,”陈阿姨说着,却转头笑眯眯地看着南馥,“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带同学回家呢,我高兴都来不及。”
南馥放下筷子,擦嘴唇的手一顿。
江郁没想到陈阿姨会这么说,脸瞬间红了:“哪有这么夸张,沈嘉和周漾不都来过。”
陈阿姨摇头,纠正他:“我说的回家,是留宿的意思哦。”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本来清清白白两个字,被陈阿姨这么一强调,顿时显得格外有猫腻。
江郁尴尬得不行,连忙推着陈阿姨一起进了厨房。
南馥盯着他慌乱的背影,脸上带了些笑意。
因为伤口,南馥只简单地洗漱了一下。
躺在床上时,才十一点多。
往常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睡了,毕竟花了那么大的劲儿才适应高中生繁重的作息。
不知道是不是换了环境的缘故,她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耳朵里血管突突地响,她一只手搭在脑袋上,试图静下来,却始终徒劳无果,脑子里时不时窜进各种纷杂的思绪。
南正诚和余晚是在她十二岁时离的婚。
南正诚有暴力倾向,余晚长期被他家暴,可因为Alpha和Omega之间难以斩断的终身标记,余晚不得不一忍再忍。因为离婚所要付出的代价,对一个被终身标记的Omega来说实在是太大了,意味着她从此可能无法再生育。
但这样的忍耐总有一日也会到头,余晚苦心收集好证据,终于起诉了南正诚。
法院承认两人离婚的事实,且剥夺了南正诚的婚姻权,而余晚洗了腺体上的标记,重回了自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