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威远侯走后, 戚婵手支着脸,坐在圈椅上, 然后轻轻地笑了一下。
她半冷落了李玄瑾这么长的时间, 如今终于等到一个机会了, 一个能看他是想放弃还是继续的机会了。
但是接下来几日,李玄瑾夜里却没有来威远侯府。
这日天光晴好, 黄昏杏棠从府外回来, 她一回来,戚婵就叫丹喜让杏棠来她卧房一趟。
一刻钟后,杏棠圆脸红扑扑地进来了,戚婵发现她今日穿的很漂亮,杏棠不是个爱打扮的姑娘, 衣裳也就那几件,她都见过,今儿这件绯色对襟戚婵却从未见过,而且衣裳应该是崭新的,今儿才上身。
杏棠的心情也很好,脚步活泼地上前,“姑娘, 你找我?”
戚婵放下手里修剪松柏盆栽的玉剪,“今儿和你姨母表哥玩的很开心吗?”自杏棠的姨母表哥来京之后,杏棠一有空便回去寻她们, 今儿她休息,也去找他们了。
杏棠重重地点了点头。
戚婵看了杏棠片刻,眼神复杂,片刻后,她扭过身,重新拿起玉剪,“没事了,我就是想问你几句,你回房休息吧,顺便帮我叫阿萍进来。”
阿萍很快就到了戚婵的房间,自她来了威远侯府后,戚婵对她很是客气,除了让她教她一些适合她那样力气不大,但能出其不意的招式外,并不怎么使唤她。她进了内室后,叫了声“姑娘。”
戚婵剪掉松柏盆栽的一截松木枝丫,转过头,示意阿萍走近。
阿萍走近了些。
戚婵看了她两眼,道:“去打听下,五殿下最近在忙什么?”
阿萍一愣,因为她虽然是五皇子安排给戚婵的人,但从第一天见面的时候,她和戚婵就没有聊过有关五皇子的话题,仿佛她真是蜀地来的女镖师,仿佛她真的只是她身边的女侍卫。
见阿萍怔愣,戚婵将玉剪放在桌子上,静静地盯着她,“你曾是他的人,打听这点消息应该不难吧?”
阿萍立马低下头说:“奴婢听从姑娘的吩咐。”
戚婵唔了声。阿萍的效率很高,第二日一早,就将打听到的消息告诉给了戚婵,“五殿下这几日病了。”
“病了?”戚婵手里拿的史书险些落在地上,她飞快地伸手捞起来,问阿萍。
阿萍站在榻前点点头。五殿下的确是病了,就是戚婵不是朝廷官员才不知道,五殿下这两日都没有上朝了。
戚婵拿着书从美人榻上起身,“病的严重吗?”
“已经在皇子府修养两日了。”阿萍说。但具体是什么病她就不知道了。
戚婵眉间拧起,不由往窗外看了眼,李玄瑾应该不可能装病,而阿萍经过这段时间的旁敲侧击,李玄瑾来之前的确告诉过她,她以后是她戚婵的人,只用听她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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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皇子府,立风院的气氛素来都是严肃的,但这两日严肃里却多了愁绪。
清风站在李玄瑾的床头,看着宰林在他家殿下的后背上插上了一根又一根尖细的银针,忍不住说:“殿下这次怎么这么久都没醒?”他盯着床上即使睡梦中,也似忍受着痛苦,额头冷汗不止的青年,蹙眉道,“殿下……他体内的余毒是不是更严重了些。”
这次殿下昏迷,经过宰林诊治,是因他体内的余毒而起。
终于插完最后一根银针,宰林从榻沿起身,擦了擦额上的细汗,点点头,“虽然我将他体内的余毒都压到一处,不让它在经脉游走,但每隔几个月,它们总要躁动一番,这一次躁动的有些厉害。”
所以前几日开始,李玄瑾脏腑便忽地开始绞疼,昨儿晚上,还开始昏迷。
清风又问:“殿下什么能醒?”
宰林想了想,“明日不醒,后日总能醒吧。”
说罢,宰林就见李玄瑾泛白的唇微张,似说了什么话,他累极了,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清风在他唇动的时候就凑了过去,见他拉开距离,宰林拉了张凳子在床头坐下,问:“他说什么?”
清风直起身,看了宰林眼,“殿下叫了句……阿婵。”
宰林眼神微愣,旋即盯着李玄瑾,啧啧了两声。
他在李玄瑾床头守着,约莫一个时辰后,见他眉宇舒展开,他拔掉他插在他身上的银针,又对清风揉揉了脑袋说:“我去隔壁睡一会儿,他若有反应,你再来找我。”
清风赶紧应了一声。但没等到李玄瑾出现不好的反应,两个时辰后,清风就见他眼皮微动,而后拧着眉睁开了眼。
清风神色一喜,赶紧凑上去,“殿下,你醒了。”
那股绞疼从脏腑处传来,疼的李玄瑾微微弯着腰,他深吸了口气,扭头往窗外看去,窗牖处的缝隙一片漆黑,应该正是夜间。他问清风,语气低沉沙哑,“我睡了几天了。”
“两天了。”清风答完,见李玄瑾愣了下神,表情晦暗不定,他想起一件事,便赶紧道,“殿下,你昏迷的时候阿萍来打听过你的消息,应该是戚二姑娘吩咐的。”
这话让李玄瑾转过头,看向清风,阿婵让阿萍打听他的消息?
清风可知道五殿下现在很关心戚二姑娘,毕竟他前些日子还问了自己如何讨好一个姑娘家,虽然问的特别委婉含蓄,但意思就是那个意思。“殿下,可要属下给戚二姑娘传个信,免得让她担心你。”
李玄瑾微微抬起手,这时候,隔间的宰林听到这边的动静,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走了进来,见李玄瑾过来已经醒了,连忙上前说:“玄瑾,你可算醒了,快把手伸出来我把把脉。”
李玄瑾便先坐起身,把手伸出来让他把脉。
“你这次毒发有没有感觉到和以往有什么不同?”宰林坐在床头的矮凳前,询问李玄瑾。
李玄瑾眼睫轻颤,低声道:“这次我觉得我发作比从前严重了些。”他一手按着胸下,此处仍在绞疼,且绞疼里似乎还有什么啃噬的疼。他昏迷时,偶尔也能察觉到这股疼痛。
宰林松开他的手腕,掀起他的眼皮看了眼,语气稍沉,“是的,你体内的毒素突然严重了些。”
他转过身,在李玄瑾的房间里踱步片刻后,说:“若是再寻不到解药,可能真的只有三年的光景。”
李玄瑾搁在锦被上的手指微微一僵,他沉默了半晌,坐直身体问:“宰林,我能解毒的可能性有几分?”
“这个我也说不准……”
李玄瑾咳嗽了几声,继续盯着他追问:“你说你心底的把握。”
宰林低下头,细细思索了半晌,然后抬眸道:“三四成。”
这个答案让李玄瑾陡然一愣,甚至怔愣得连身上的疼痛都忽略了,“比你以前告诉我的低了两成。”
宰林叹口气,“上次你问把握,都是两年前了。”两年前和现在当然不能同日而语,就说解毒的时间都长一些,而这两年,除了前些日子在古书上找到的那个方子,没有明显的进展,而且先不说那个方子有几分可行性,但就是番莲和青蔻这两种药材,他都不能保证三年内找得到。
李玄瑾也反应过来两年了。宰林叮嘱两句后,离开了房间,这个时候,李玄瑾沉默了下来,清风在床头站了片刻,笑着开口,似要挥去这屋子里的阴霾,“殿下,属下是不是要给戚二姑娘传个信,表示你醒了,免得她担心你。”
李玄瑾靠在迎枕上,轻阖眼眸,半晌后,他轻轻说了句,“告诉她,我不过小病,无妨的。”
清风见李玄瑾语气还要暗淡几分,有些后悔,因为他刚刚是不想殿下沉迷在自己病情的伤痛中,殿下昏睡中都在叫戚二姑娘的名字,可知殿下如今是很喜欢戚二姑娘。而且他也知道殿下目前和戚二姑娘好像闹了矛盾,告诉殿下戚二姑娘也是关心他的,本来是想让他开心,但清风觉得,现在殿下情绪更加复杂了些。
他嗯了声,便派人去传信了。
戚婵是第二天早上醒来,从阿萍口里知道李玄瑾身体好了些的消息,她坐在梳妆台前,插上一根玉簪,想了想,用过早膳,她叫人备了车。
清玉刚正在处理五殿下府里的内务,有小童突然进来说,“清玉哥哥,府外有位姑娘说要见你,她说她是你的远方表妹,姓戚。”
姓戚?
清玉从放了好几本账簿的长桌前起身,去了皇子府的侧门,果然看到个戴幂笠的紫衣姑娘,那姑娘往周围看了眼,见除了清风没有他人,微微掀起了点幂篱。
清玉带着她进了皇子府,转过几道弯后,就来到了立风院的正房门口,清玉微微敲了敲门,屋里传来声低沉的进,清玉才抬脚走了进去。
李玄瑾其实很想下床,但他能明显的感觉到身体的不适,加上他是个配合医嘱的人,便乖乖地躺在了床上。他不曾抬头往门口看去,但从脚步声,也能分辨出进来的那个人是清玉。
等等!
他猛地一下扭过头,隔扇门位置,的确是蓝衣的清玉先出现在眼底,然后不过一瞬,他后面出现一抹淡紫色的衣角。
这时,清风低声道了句,“殿下,戚二姑娘也来了。”
戚婵摘下幂篱,没有了白纱遮挡,她往床榻前又走了几步,倒是更好看清李玄瑾的面容,他脸色苍白,面带倦容,看来这几日的确是生病了。
李玄瑾看见戚婵,明显一怔,立马坐直了身体, “阿婵,你怎么来了?”
戚婵听了这话,眉头稍拧,“你若是不高兴我来,我可以现在就走。”话落下,她转过身,去拿搁在桌子上的幂篱。
李玄瑾赶紧说:“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说完了,他就要从床上起身。
他说这话时,戚婵的手刚好碰到桌子上的幂笠,他话说完了,戚婵的手指还是落在上面,没有动一下。
这时,背后突然传来李玄瑾的一声闷哼。
她忽地转过头,就见李玄瑾佝偻着腰,头冒细汗,手按着胸下某处。
她快步走到他床头,语气似下意识带了几分关心,“你身体怎么样了?”
啃噬的疼痛是骤然来袭,但也突然离退,李玄瑾直起身体,冲戚婵摇头,“我……没事。”
戚婵看着李玄瑾的表情,他嘴唇泛着一点乌色,不像是因为生病,戚婵安静了片刻,问:“你这次病,是因为体内的余毒吗。”
被戚婵的杏眸盯着,李玄瑾垂下头,应了声是。话落,他又补充了一句,“但大半年才有这么一次,不碍事的。”
戚婵眼神在他身上落了好久,她抿了抿唇,搬了张凳子在他跟前坐下,“你上次说的解药找的怎么样了?”
“正在找。”
戚婵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答案,继续直勾勾地盯着李玄瑾,李玄瑾安静须臾,说,“大海捞针,只能赌运气。”
戚婵又别过头,似乎并不是很关心李玄瑾。就在这时,清风端着一碗药进来了,刚刚他正意图去端药的时候,就看到了从李玄瑾房间出来的清玉,唠叨了两句,便知道戚二姑娘来皇子府了,所以见戚婵此刻坐在了他家殿下床头,清风一点都不惊讶,还友好地冲戚婵笑了笑,这才将红木托盘往李玄瑾面前凑了凑,“殿下,药来了。”
李玄瑾唔了一声,正准备伸手去接,戚婵先他一步端起了药碗,并对清风说,“我来吧。”
清风看了他家殿下眼,见他没有表达拒绝,这才赶紧拿着托盘退了回去。
白玉碗里还冒着腾腾热意,戚婵拿起药勺轻轻地搅了几圈,等没有热气从里面冒出来,估计不烫嘴了,她直接把整个碗递给李玄瑾。
李玄瑾看了看她。
戚婵把药碗又往前递了点,“一口喝下去,没那么苦,我都是这么喝药的。”她语气说不出不关心,但也说不出关心。
李玄瑾伸手接过药碗,一口灌了下去。戚婵刚刚接过药碗时,便能闻到那股苦涩得像放了好几个黄连的药汁,她自己是不怕喝药的,也不怕苦,但若是喝了这么苦的药,脸色会不由自主地扭曲。她看李玄瑾,李玄瑾一口气把药灌了下去,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淡定,这让戚婵忍不住道了声佩服。
她一边接过空药碗,一边往周围看了眼,果然也没有蜜饯之类的东西。
戚婵把空要碗放到一边,说了几句话,便又起身道:“我是借口买衣裳出府的,今日还要回去,我走了,你好好养病。”说话时,她站起身,但才起了一半,一只手突然伸出来握住她的手腕。
戚婵垂眸,看向李玄瑾。
李玄瑾动了动唇,又松开戚婵的手腕,只叮嘱清风:“清风,送戚二姑娘回去。”
戚婵听罢,脸色当着李玄瑾的面沉了沉,转过身便离开了。
李玄瑾的手指往戚婵的方向动了动,这个时候,熟悉的疼痛再次来袭,他咬住了唇,目光望着戚婵离开的方向。
清风送戚婵出了皇子府,等她和杏棠在府外回合后才回了立风院。
他开心地对李玄瑾道,“殿下,戚二姑娘知道你病了,也顾不得和你置气,看来,她很是在乎你的。”
李玄瑾听了这话,脸色却没有变好,他看了清风一眼,忽又垂下头。
“殿下,怎么了?”清风茫然地问。他怎么觉得他说了这话后殿下心情更不快了。
李玄瑾目光瞥过戚婵刚刚坐过的凳子,忽然说:“若是我有一天真的走了,她会很难过吧?”
清风立刻瞪圆了眼睛,呸呸两声,“殿下定能痊愈的。”
李玄瑾靠着床头,微微闭上眼。半晌后,他又立刻地摇了摇头,目光变得坚定,他应该对未来有信心的,他的身体还有三年的时间,三年并不短了。思及此,想起刚才他因为心情晦涩,直接让戚婵离开了,李玄瑾忽然感到了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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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婵离开了皇子府,她心里难得有些迟疑,但既然她赌的是李玄瑾会好,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能犹豫,所以戚婵的迟疑很快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对李玄瑾身体的担忧。
但这股担忧很快也就压下去了,还有好几年呢,最起码在梦一样的上辈子李玄瑾可是安稳到了登基,所以极有可能是痊愈了。戚婵的心稍微稳了些。
戚婵收回眼神,就见杏棠一个劲儿地往后头瞥,她跟着她的方向看了看,杏棠目光落在就一家张记绸缎庄上,那绸缎装门脸不大,热闹的长街上,并不起眼,戚婵的眼神却微微变就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