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佳人——荔箫
时间:2021-03-19 10:13:44

  沉思了一会儿,她抬头:“她从前也不是个寻常宫女,听说尚仪女官对她颇是器重。这个身份,有生了那样一张脸,想承宠只消进紫宸殿奉几日茶便大有机会。可她偏来千福寺大费一番周章,这周章总要有些缘故。”
  “可她不是因为观文侯……”宫女问到一半就懂了,面露讶色,“您是觉得她打从来千福寺就已对皇上存了心了?”
  “我拿不准,但多半是吧。”南宫敏长声一叹,疲惫地躺回去。一双明眸望着幔帐顶子上的绣纹,出神了半晌。
  宫女觉得她该是还有话要说,便在旁边安静地等着。等了一会儿,果然又听她开口:“致哥哥明天必定还是会来的,你们都不要贸然提起此事,我想想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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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清霜那边,御前宫人显是想多了。不仅将阿诗请去别处喝茶,还直接寻了另一间禅房让她就寝。但其实皇帝并未在顾清霜房中留宿,她也并不想留他,只由着他仔仔细细地给她手上上了药,就恭送他离开了。
  不过阿诗依旧是翌日清晨才回来,进了门便是一连串的追问,问顾清霜成了没有、几时进宫、什么位份。
  顾清霜将皇帝昨晚说出的打算一一说给她听,阿诗听得也咋舌:“这能行?”
  “他既说能行,我们就不要多管了。”顾清霜道。
  阿诗点点头,再度追问:“那是什么位份呢?”
  “这说不好,我也不曾问他。”若把这个问出来,就显得太有所图了。
  阿诗想想,又自顾自说:“既是借着大选进去,位份该能高一些吧!”
  顾清霜嗤地笑一声:“着魔啦!”
  阿诗蓦然脸红:“又拿我寻开心!”
  接下来便是等待。各地送入宫中的秀女是在阳春三月入宫、三月中殿选,距离年关尚有一段不算太短的时日。但事情已定,顾清霜倒也并不着急,每日依旧抄经礼佛。略微不同的,只是袁江偶尔会亲自带着人来,给她送些日常所需。
  皇帝仍是每个月都会为了云和郡主来行宫小住几日,也到她这里小坐过。她不太清楚他每每去郡主那里时,郡主是如何应对,但她只做出一副风轻云淡,让他自顾在外屋品茶,自己心如止水地继续在里间抄经。
  阿诗为此担心过,只怕顾清霜太过冷淡,惹得圣心不悦。她只看过去,轻松笑问:“我抄经的侧脸好不好看?”阿诗立时便懂了。
  许多时候,都上赶着不是买卖。她宁可让他先把她看进眼里,记上一阵,再去续上那份他曾浅尝过的温柔。
  更何况,唯有这样,他才好跟云和郡主“交差”。
  他会来她这里,多是几许愧疚与责任所致。又每每都是匆匆来匆匆走,顾清霜猜想约莫是云和郡主对此流露过不满。所以她并不热情,于他而言就是最舒服的,既可让他那份愧疚略有缓解,又可让他大大方方地与云和郡主说“朕不过是与妙心师父喝杯茶”。
  她和云和郡主之间,有一个缠着他就够了。若两个人将他夹在中间,怕是早晚会逼得他避着千福寺。
  三月廿三,桃花初绽。千福寺里每种桃花,但立于山中往行宫那边看,即可见红粉一抹抹地在对岸铺开。顾清霜犹在房中抄着经,临近晌午,阿诗忽而听得声响迎了出去,不多时又推门进来,笑吟吟说:“大伴请。”
  顾清霜温言,搁下笔起身迎出去。刚进外屋的袁江驻足作揖:“妙心师父。”
  袁江一脸的笑,顾清霜欠了欠身:“又劳烦大伴为贫尼忙碌了。”
  “哪里的话,师父客气。”袁江边说边招呼随行宦侍上前,“再说,今日可是要紧事。”
  顾清霜扫见那宦侍手里捧着的明黄卷轴,垂眸下拜。袁江将那卷轴接过来,却并不宣读,直接交到顾清霜手里:“皇上顾及师父不喜张扬,便不让宣旨了,师父接了便是。”
  顾清霜颔首,道了声:“谢皇上。”
  袁江递了个颜色示意阿诗来扶她起身,口中续说:“依大选的例,封的最高的是正六品宣仪,多是只有一人。皇上便封了您从六品贤仪,月末入宫,到时臣再带人来接您。”
  顾清霜不禁怔忪:“竟这样高?”
  她原道能封个从七品、正八品,也就是最多的了。
  袁江脸上的笑容一成不变,只眼皮低了低:“这还多亏云和郡主。郡主说与您相伴多日,也怕您进宫受委屈,便跟皇上说,不妨当您也是如国遗孤,与她儿时便相识,后来如国遭难,您逃至京中,阴差阳错地入宫成了宫女,直至近日才在千福寺相遇。”
  顾清霜微微凝神,口中只说:“多谢郡主周全。”
  袁江继续道:“从此,郡主便是您的表姐。您之所以到千福寺清修,也只是为了陪伴郡主,这才会与皇上结缘。”
  顾清霜福身:“诺。”
  袁江手中拂尘一甩,再行一揖:“臣告退。”
  顾清霜与阿诗皆欠身颔首为送,待得他走远一些,阿诗方上前阖上房门。再转回脸来,满面的诧异:“郡主如何肯帮忙?”
  顾清霜缓慢吁气,按住心神,摇一摇头:“宫中的女人,做个贤惠,不稀奇。”
  阿诗心惊不减:“可那是云和郡主……”
  顾清霜抿了抿唇。
  是,那是云和郡主,所以虽不稀奇,却也出乎了她的所料。
  三年来,云和郡主清高傲气,对皇帝都不冷不热,遑论参与后宫之事。近几个月,郡主虽然转了性子,她也没料到她会“委曲求全”到这一步,忽而放下身段,变得这样体贴入微。
  这废了她原本的打算。不过还好,也无伤大雅。
  往后的日子还长。
  三月廿八,是礼部择定的新宫嫔入宫的吉日。宫中天不亮就差了人到千福寺来,服侍顾清霜盥洗梳妆。
  顾清霜挑来穿戴的衣裳首饰倒都不复杂,一袭素白底子绿萼梅花样的百褶裙,搭上同样颜色极为素净的鹅黄对襟上襦,发髻上只簪两支白玉钗、再缀以同样玉质的耳坠便罢。如此只消一个时辰就都收拾停当,但紧赶慢赶地往宫里赶去,仍是在暮色四合时才总算入了宫门。
  宫门口早有宫人等候,马车的车帘揭开,便有年轻的宦侍上前搀扶:“贤仪娘子安。”
  顾清霜抬眸环顾四周围的巍峨宫殿,至此,她便是大恒后宫的宫嫔了。
 
 
第15章 法眼识人(作说含等级表)
    入了后宫,那宦官领着她一路往西去。与前头的几朝一样,大恒后宫也分作东西两面,两边又各有数处宫室。近年来正逢东边多处宫殿轮流修葺,新入宫的宫嫔便大多都安排在西侧,待得东边有修好的宫室,再借晋位一类的机会往西边迁。
  如此既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相互交好的宫嫔间走动方便,坏处么,便是相处并不好的住得恐怕也近了。
  顾清霜不知自己住在何处,宫中主位是谁、还有什么人同住,思量半晌,终是决定先问上一问:“这位伴伴……”
  领路地宦官闻声一笑,转过身:“臣跟尚仪女官说了,贤仪娘子大抵不认识臣,尚仪女官不信。”
  顾清霜正自怔然,就听阿诗嗔道:“自不认识,偏你话多!”
  她这么一说,顾清霜倒知道这是谁了。
  阿诗一直有个相熟的宦官,比她大个两三岁,两个人时常走动。只是那会儿大家都在尚仪局,顾清霜作为高位女官虽与她熟络也并不同住,便只在他去找阿诗时出于客气着人送过些点心,不曾当面见过。
  她就问阿诗:“这是卫禀?”
  那宦官含笑一揖:“是,臣卫禀,见过娘子。”跟着不必她多问,就主动说了下去:“尚仪女官念旧,看名册得知您也得封回宫,就亲自为您挑了一应宫人。又听说阿诗一直跟在您身边,指来的几个宫女年纪便都不大,免得阿诗镇不住她们。”
  顾清霜颔一颔首:“有劳尚仪了,改日我当登门道谢。”
  接着又问:“住处该也是由尚仪局安排的?不知是住在那里?”
  “哦,是岁朝宫。”卫禀道,顾清霜回思了一下:“主位是张婕妤?”
  “是。”卫禀点头,“除却张婕妤,岁朝宫里没其他人了。”
  这倒是个好去处。不仅因为岁朝宫人少,更因为张婕妤的性子好相处。
  张婕妤是元和三年入的后宫,原是太妃身边的女官,因着那会儿今上后宫之中还没什么人,才被太后做主送了过来。她惯不在意什么恩宠,不争不抢,当了一宫主位吃穿用度都无忧后更是如此,后宫不论谁提起她,都得说一句确是个性子好相与的。
  待得入了岁朝宫,顾清霜更知这评价不假。新宫嫔住在哪一宫是由尚仪局来分,但具体住在哪间宫室则由一宫之主说了算。张婕妤直接就将离主殿最近的撷秀阁给了她,宽敞明亮,是个舒适的住处。
  顾清霜进屋坐定,遣过来的宫人就一道进来问个安,共是四个宫女四个宦侍,其中一半她都眼熟,是尚仪局的故人。
  如此她也不得不大方一把,手中现成的银钱不多,就着阿诗去取袁江前些日子送来的首饰赏他们。几人欢欣地谢过就告了退,顾清霜将卫禀也摒了下去,留下阿诗问:“你信得过卫禀么?”
  阿诗点点头:“他是个实在人。从前我们聊过,他说与其掺和进六宫纷争,倒不如在尚仪局混碗安生饭吃。这回若不是尚仪女官开口,又有我在这里,他也未必愿意过来。”
  顾清霜点点头:“你若信得过他,就喊上他一起将另几人的底细查上一查。”
  阿诗一愣:“不都是旧识?又是尚仪女官指来的……女官的性子您知道的。”
  “是,我知道。”顾清霜道。
  那位尚仪女官,只爱踏踏实实做好分内之事,不喜沾染后宫之争。多年来想拉拢她的人也不少,她都巧妙避开了。
  “可她安分守己,旁人未必。若有那么一个两个早已暗中有主,她也不一定尽能知道。”
  阿诗听得直锁紧了眉,思量半晌,道:“那我私下里去打听,也不必告诉卫禀了。”
  顾清霜睇着她一哂:“长进了。”
  阿诗红着脸低头:“总也不能一直傻着,平白给姐姐惹祸。”说完福身,“姐姐先歇一歇,有事喊我。”
  顾清霜点点头,她就退了出去。退出屋外见到守在门口的宦官,就改了称呼:“娘子歇下了,咱们都安静些,莫扰了她。但若哪宫娘娘来传,便及时进去回话,别教人觉得怠慢了。”
  顾清霜侧耳听得笑了笑。今日天色已晚,按规矩是不必见人了,但因怕真有哪宫主位突然来传,她也不好这会儿就直接更衣就寝,只得先维持着珠钗首饰俱在的样子,小心地靠着软枕小歇,暗自揣度明日的事情。
  明日当有两件要紧事,一是晨起就要去舒德宫向执掌宫权的荣妃问安,二是下午要去向太后磕个头。
  按理来说,晨起的问安应是没什么大事。这么多年来,荣妃都是一派贤惠端庄的模样,就是对云和郡主也说得过去。另外两个身在妃位的,岚妃性子清冷不理世事,对她们这些新入宫的小嫔妃估计都懒得理睬;得宠的晴妃或许要多“提点”她们两句,但她平日亦以温柔示人,过分的话是说不出的。
  倒是太后那边,对顾清霜而言怕是难过的一关。
  三年多来,太后有多恼恨云和郡主,人尽皆知。听闻最初的时候,皇帝原动过封云和郡主为后的心思,太后直接将二人都传至颐宁宫,一杯鸩酒放在面前,说倘使皇帝真令云和郡主入主中宫,这酒要么便由她赐给皇后,要么便让皇帝由着她自己喝下去。
  任皇帝再如何痴情,也不能真将自己的母亲逼死。立后之事就此无人再提,后宫朝堂俱无人敢妄言一字。
  而她,偏是凭着与云和郡主如出一辙的路数进来的。顾清霜先前就把个中利弊前前后后算了不知多少遍,生怕得不偿失,最后觉得得不偿失倒也未必,但总归有这样一关要熬过去。
  会有多少苦要吃,就都看明天了。
  次日天明,宫中人人都起得及早。顾清霜更衣梳妆,选了件淡粉绣兰花的方领袄子,搭织金襕的白缎马面裙。发饰也认认真真地挑了一副镶红纹石的,不算素净,也不妖艳,在后宫里直显得过于平凡。
  她只盼着自己今日能显得毫不出挑为上,看起来越像平平无奇的小嫔妃越好,免得扎了太后的眼。
  上午在舒德宫的问安如她所料一样毫无波澜,见过礼后,就是新人故人各自相识一番。
  此番入宫的新嫔妃连上她一共六个,比她位高的那位宣仪加赐了个颖字封号,便称颖宣仪。往下四位是分别是正七品的柳宝林、陆宝林,从七品的佘充衣,还有正八品的吴良使。
  旧嫔妃们加起来,上上下下约莫小二十位。说来也不算太多,但想立时记全认齐也不太容易。
  荣妃体谅大家,索性没多提那些低位的小宫嫔,只让六位新人一一与各位主位嫔妃见过了,又宽和道:“一时记不住也不打紧,日后日子还长。大家时常聚一聚,热闹热闹,便都识得了。”
  六人一齐福身应诺。
  晴妃嫣然而笑:“几位好生拘谨。今后都是自家姐妹,倒不必这样生分。”
  六人又都应了声诺。
  而后荣妃与晴妃就都看向了岚妃。瞧这意思,三位身份最高的嫔妃是都要说点什么才好,岚妃神情淡淡,想了想才说:“日后多加走动。”敷衍了事而已。
  三人都发完话,这礼数就算过得去了。荣妃无意将大家强拘在自己宫里,和颜悦色地颔首:“都回去歇着吧。”
  满座嫔妃皆行礼告退,退出殿外也都没什么心思多说话,各自回宫去了。
  到底是相互都还不熟,敌我也还难分,此时说什么都为时过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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