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参见公主殿下——尺璧三文钱
时间:2021-03-20 09:41:58

  她说的一本正经,秦书不由失笑,伸了伸腰懒洋洋的起身道,“走吧。”
  下了马车,她在宫门外站了一会儿,再仰目看着眼前威严阔辽的城门,朱墙红瓦,巍峨皇城,秦书心下始然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进宫一路由小径蜿蜒绕过御花园,秦书走的每一步脑海里都浮现着熟悉的场景。
  今儿陛下破例召她进宫,无非是为了赐婚之事。
  裴郁卿年纪轻轻便拜为上卿,年少有为,权术在于股掌,天子器重同时圣心不免忌惮。正因着是上卿这样的身份地位,才难为众人想起她这个鲜为人提及的宗室皇族。
  她的身份,一来无非是为了制衡裴郁卿。他已是权压众臣,寻常婚事配不上,皇族宗师又太过。而她一个宗室出女,母亲乃皇族卫宁长公主,虽下嫁朝臣,可身份仍配得上,又无关皇室实权,更重要的是好掌控,由此天子之心方可安。
  而更恰到好处的是,她同裴上卿早有婚约。秦书想到这个,不禁叹笑。
  她如今重活一世,还要再走一遭原路吗……
  从她醒来至今,这个问题想了许久。
  她和裴郁卿,自那一天她彻底清楚自己毫无保留的热烈缱绻只能白白辜负时,他们之后朝夕相伴,便只谈君臣,再无夫妻。
  上辈子她明知他愿意尚公主的不正理由,还是愿意嫁他。
  小女儿心思在那个年华里无限美好,她有纯粹热烈的情爱,有放肆骄狂的心性。
  她喜欢他,要定了他的人和心。可十几岁的小姑娘抱着非得到不可的骄傲,终究是输的一败涂地。
  裴郁卿的确做到了他所承诺的话,他待她万般周全,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世人都道天作之合。
  她那时年轻气盛,胸有成竹地等着他,给他时间,她信他总会成为她裙下之臣。直到他某天头一回醉的有些失态,同她圆房,醒来后却要喂她避子汤。
  那是秦书第一次,只觉心口无尽深渊,她挥袖打翻了汤碗,压着嗓子低声有些哽咽地喝他:裴郁卿......你放肆!
  她虽为宗室出女,可她母亲卫宁长公主,乃正统纳兰皇族氏,自幼便告诉她,她是皇城内的公主殿下,是天下的令珩公主。她是秦书,亦是纳兰令珩,她有自己不败的骄傲,有她宁折不弯的风骨。
  裴郁卿这一遭颇有成效,自此她对他彻底断了念想。
  ......
  回想那半生,总是无限怅然,裴郁卿在她死后,想那寒毒也给不了他多少时日。
  他们两个上辈子虽算是英年早逝,可到头来细算算,却也做了二十几年的夫妻。
  秦书思绪飘远间,前路忽被人拦断。那人笑意明朗,眉眼深阔,霁月清风少年郎。
  纳兰忱迎上她,规规矩矩地叠掌俯身行礼, “纳兰忱见过皇长姐。”
  她目光落到他身上,同脑海纷乱的思绪交织在一起,一时回不过神。
  耳边是兵起将反的鸣声震荡,似闻他恸哭裂声,在喊阿姐......
  上辈子,都没来得及同他道别呢。温庭之拦着他来救她,也不知道他们俩有没有吵架,不过纳兰向来懂事,他当是明白庭之的......
  秦书只顾看他,忘了如今他们情意不深,比寻常姐弟要陌生的多。直到司音悄悄扯她衣袖,才恍惚回神,轻道了一句起身。
  这时候的纳兰忱在她跟前还拘谨的很,姿态端正谦恭有礼地对她道,“皇姐,父皇在太液池,特让我来此恭候,免得您白跑去御书房,皇姐随我来。”
  “好。”秦书瞧着他,跟着他的步子走。
  现在的纳兰,眉宇依稀可见稚气未脱,还未曾经历多少磨难挫折。她心下感慨,忍不住想开口同他说话,纳兰二字在嘴边绕了个弯咽回去,她斟酌称呼道,“信亲王今日怎的也在宫里?”
  纳兰忱闻言偏头,配合她颔首笑道,“原本是要同上卿和御史大人一同去围场看看春娱热闹,但上卿大人中途被父皇留下,本王便一道留下了。”
  “原来如此,春娱的确热闹。”秦书听他这样给自己讲他的事情,心头莫名回暖,看着他朝气的笑意,不自觉便放松了下来,弯唇诱导道, “可惜本宫也不擅长什么,就是对华容道颇感兴趣,但一个人玩儿似乎总少了些意思。”
  司音在后头静静跟着,听着两个人的对话有些莫名其妙,殿下何时对华容道感兴趣了......
  纳兰忱则挑了挑眉,意外地看向她,“皇姐也爱玩华容道?”他似乎找到知音般,语气都带着意料之外的惊喜。
  秦书佯装不知他最爱这个,点头道,“是啊,华容道变化多端、百玩有意,解道的过程颇有意趣。”
  这是纳兰忱上辈子同她说的话,那时候她看他整天抱着那木盒子滑块玩儿,颇不解地问他:这东西有什么好玩儿的,不就是给曹操开路吗。
  那时纳兰忱淡漠地瞅了瞅她:阿姐颇无趣,孤同你说了你也不懂。
  秦书思及上一世的场景,不由唇畔隐笑。
  此刻纳兰忱眸光清亮,因为开心一时忘了分寸,转身面对她后退着走路,“皇姐真有眼光!我也爱玩华容道。”
  秦书看着他一开心就失了该有的稳重,心下好笑,颇配合地惊讶,“当真?”
  她有模有样的轻叹了口气,“本宫近日被横刀立马局困住了,至今尚未解出。”
  “我会解!”纳兰忱说着本想同她展开说说,才发觉他们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他兴意不减,因为华容道的话题同她一下子亲近了许多,上去拉着她的手腕,“皇姐,等有机会我教你。”
  “好。”秦书爽快的答应,见他高兴,自己也不自觉地开心。
  因为马上要见陛下,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正经起来,相视笑了笑,秦书回头招呼司音,“你在这儿等着我,可别走远了。”
  “是,殿下。”
  司音在外围侯着,秦书随纳兰忱觐见。
  他们到时,温庭之正伴君侧,在赏池水景色。
  秦书未抬眸,只晓得到了地方。
  站定后,她听纳兰忱的声音道,“父皇,皇姐来了。”
  “好。”
  沉降降的嗓音,自带着天子的威压。
  秦书这个身份不凡的舅舅,上辈子到最后才对她谈及她的母亲卫宁长公主,那是他的皇长姐。
  也是那时候秦书才发现,这个一生看似冷酷绝情的九五至尊,也曾和纳兰忱一样,有最单纯的理想,是心存真善而怀宽仁之心的少年郎。
  上辈子觐见陛下时,她忐忑不安,有些紧张,她知道母亲和陛下年轻时闹的厉害,到了决裂的程度,她怕摸不透这年轻老头的心思,到时一个不快,将她砍了脑袋泄愤。
  而这回觐见,自是平静无波。天子之心都同她推心置腹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秦书行至御前,压掌俯身,“臣女秦书,参见陛下。”
  她自称秦书,是摆正自己的位置。纳兰令珩虽是他所赐,但这时候的圣上却还是没能释怀旧时同卫宁长公主的纠葛。
  文帝拢眉看着眼前规矩行礼的姑娘,平淡的神色看不出喜怒,默了片刻方才开口道,“免礼。”
  秦书直起身子,便听有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嗓音温润入耳,“微臣温庭之,参见公主殿下。”
  她心下轻颤,抬眸便看到了跟前朝她低眉行礼的温庭之。
  君子温其如玉,玉树临风。二十出头的温庭之,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他眉眼有后来沉淀化为优雅的骄贵,有彼时未被时光细腻打磨的棱角。他如今没有未来温郎的深刻温柔,可有着这个年纪该有的意气。
  少年眉眼最是勾人神魄,他此刻看着她,眸色浅淡,礼仪有度。秦书望进他的眸子,却是看到了寒风冬夜,身后月色朦胧,他立身在殿前,半步不肯退让的样子。
  他今儿着绀青官服,身前的孔雀羽翼繁华文雅,同他的人一般,优雅贵气。亦好比他就该这般前程似锦,官运亨通。
  无论什么青色,他穿着都格外好看。
  后来的温庭之温柔在风骨,那刻进骨子里一般的君子风度,是现在的温郎所未企及的。
  有些东西果真是只有岁月才能赠予的礼物。
  秦书瞧着他,有些遗憾。
  她上辈子眼里只顾裴郁卿,竟不曾好好看过这样的温庭之。
 
 
第3章 微臣裴郁卿   参见令珩公主
  秦书细细瞧他一番,目光也忘了藏一藏。
  陛下看在眼里,意味深长地回眸望了眼温庭之。随后视线重回秦书身上,斟酌着自语般道, “这么多年,不曾想姑娘都这般大了......”
  他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眉眼间恍若看到当年的卫宁,令他失神一晌。
  “你的封字还是朕所赐的。”文帝眯眼看了眼湖上微波涟漪,想起当年卫宁一纸书信进宫,让他给秦书赐封。当时气恨,撕了书信未理。
  最后,仍是抵不过心软,送了一道圣旨至秦府,为秦书赐字令珩。
  一晃经年,文帝自己都忘了他孤身成为这天下之主有多久,如今看到令珩,才发觉卫宁长公主已故去这许多年......
  陛下收回思绪,望着她直接了当问道,“令珩,你可恨朕?”
  身为皇族,天子不认,她甚至不如一些亲王郡女或世家后人。
  秦书敛眸,微微俯身颔首道,“陛下言重,臣女不敢。”
  她嗓音平静,不屈不挠。文帝看向她,忽然轻笑道,“你不敢?你的性子承了你母亲九成,你有何不敢。”
  陛下说着,同她开门见山道,“今日召你进宫,朕也不同你拐弯抹角。你年纪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朕想给你指婚。”
  秦书闻言顿了顿,始终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出口却是虚言难辨,“陛下关怀,臣女受宠若惊。”
  两个人暗里较着劲,奉承着血缘相互假意,是因为秦书不怕他。
  文帝挑了挑眉,这丫头话分明说的好听,可偏怎么听怎么不顺耳。
  他瞧着她,毫不客气地直言道,“朕想将你指给裴上卿,你可喜欢?在这之前,朕也恰好听闻你们自幼便有婚约,如此正两全其美。”
  秦书听这话,将反驳的话放了放,她抬眸端庄地看着文帝道,“陛下,令珩乃陛下亲赐封字的公主,是皇族宗室。若说指婚,也该是将裴上卿指给令珩才是。”
  她这话,分明是陛下自己将皇族都贬低了。
  可偏她说的没错。
  文帝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天子目光如刀,她腰身挺直,低眉顺眼。
  “好一个令珩公主,当真是卫宁长公主的女儿。”
  “温大人,你瞧见了吗,这就是朕的好皇侄。”陛下似酝怒意,眉宇微沉,“同她母亲一样,狂傲无谓。”
  秦书敛着眼睫,掩着眼底神色。
  她这辈子面对着天子威压,真真是一点儿也不腿软,因为她清楚,她这舅舅舍不得砍她脑袋。
  “陛下,事关殿下终身也牵连社稷,自是要谨慎些。殿下乃皇族后裔,天生高贵且心性秉直,当不是一般人配得上的。”
  温庭之嗓音如人,温润细腻,说两句话便能叫人听着这声音消气儿。秦书视线调回他身上,眸光影影不讳地望着他。
  他似是知道,又像是装着不知道一般,只低眸站在一旁。
  “温大人说的是,纳兰氏后人,公主殿下的驸马自非一般人当得起。”文帝随口顺着话说下去,消了些气性,懒得同她计较,“所以朕挑了裴上卿。”
  “朕将裴郁卿指给你,如何?”
  陛下不同她计较,秦书却是不知好歹。
  她当下压掌俯身行了一礼,作好惹天子生气的准备道,“回禀陛下,令珩不想要上卿大人。”
  “你......”文帝眯眼看着她弯腰,额头恭敬地贴在手背上的顺意姿态,刚消的火被她平淡的一句话便浇了起来。
  语气秉性,同她母亲如出一辙。这么多年,自卫宁故去,何曾有人敢这般忤逆他。天子当下便怒火纵生,横眉立目指了指她,挥袖有些切齿地压声道,“纳兰令珩...你好大的胆子!”
  “朕告诉你,婚书可废,圣旨难违。赐婚圣旨不日便送去秦府,你若胆敢抗旨不遵,朕立马摘了你的脑袋!”
  这回的觐见,以陛下怒挥龙袍而终。
  上辈子她心下暗喜,乖乖地听话,让她嫁她便嫁。
  可这回,她不想嫁了。
  离了太液池,绕出御花园,秦书漫步在宫廷的小道上,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
  “殿下,到底怎么了?从面圣到现在,您都叹了八次气了。”司音终于不解地问出口,秦书长舒了一口气道,“我只是在想......”
  “想什么?”
  秦书顿了顿,看着天边飘着的云彩,一团一团,软绵绵地在天际缓缓流淌,她随口道,“没什么......就是今儿这天,真是风和日丽的。”
  她牛头不对马嘴地答了一句,司音抬头望了望天上的云彩,有些茫然。
  她回来了,那么裴郁卿也回来了吧。
  他这辈子打算怎么过呢,要不要轻松一点,不让自己活得那么累?
  ......
  秦书乱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月台,身后是深宫皇城,身前是高连城墙。她停住脚步站在原地,抬手挡着阳光,仰望宫门之上翻涌的云层。
  空气中有花香弥漫,是春风路过花园带来的。她闭了闭眼,切身感受着鲜活的气息。
  能活着,真是太好了。
  她长舒了一口气,原要继续走出宫门,可不知为何偏在这时刻回头,似乎知道什么一般,就这么毫无想法,毫无理由地回头了。
  春风温煦,可抚平任何波澜的心境。
  直到白玉石阶上,他身着玄紫官服踏步而来,金线滚边古玄冠逆光熠熠,身前的仙鹤刺绣栩栩如生,日月辉映,清贵如厮。
  他似自九天之上揽月而来,惹她半生再无月色。这世间夜月,无他清冷孤美。
  裴郁卿一步步走下白玉石阶,眉骨以山河描摹,眸华载星辰。他行过月台至她跟前,秦书看着他,心脏不受控制地跳的厉害,耳边只听得自己心跳声,如擂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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