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什么破事都没有关系!”
契雅忽然大嗓门,静嘉耳朵都险些鸣声,她掐了一把她的小柳腰,她果真怕痒,躲开她整个人都不自在地跺脚,“你摸我!”
静嘉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契雅,你的腰真细。”
被占了便宜,契雅不甘心地扑过去,“我也要掐你的腰。”
*
秋风卷落叶,淡花铺泥泞。
御书房亮堂旷明,温庭之行至殿内,抬袖俯身,“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起身。”
纳兰楮手上拿着一封诏书,从书桌后信步而来。
“温大人来的正是时候,孤恰好有事同温卿商谈。”
他语气轻漫,并未着急将诏书交予。
“边国频频调兵,几欲压境,孤的耐心虽然已经磨尽,但也知时候未到。依温卿所看,这仗,要打不要打?”
“边国比邻不足为惧,大郢尚礼和,但若境线被越,自要反诛之。但边境线外,局势压迫委存诱意,主动开战暂且不谈利弊,最重要是值得放在眼里的桑邶。”
温庭之缓声道,“一旦出兵,桑邶之势于我大郢,便是占了上风。”
纳兰楮几分笑意勾至眼尾,欣叹道,“温卿说话,总能正中孤心怀。孤任其不自量力的蚍蜉撼树,也正因如此。”
他抬了抬手上的那道所刺桑邶图腾的诏书,嗓音隐了几分冷意,笑意更深,“这道诏书,更是证实了孤同温卿相通的猜想。”
温庭之神色微凝,目光落在那图腾之上,抬袖接过诏书,展开细看。
他拢着眉宇,眸色盖影,骤然抬眸看向太子。素来温缓的声音此刻秋水生凉,“求亲和诏。”
“是,求亲和诏。”
纳兰楮薄唇轻启,冷淡地吐出这几个字。
“桑邶呈至坦族的求亲和诏。”
“契雅公主……”温庭之捏着诏书的手不由收紧,“桑邶在逼迫大郢开战。”
太子殿下深幽的眸色生残凉暗光,事情在他眼里,只会变得越来越有意思。
令他冷血沸腾,嗜之闻腥。
“试问坦族君王为何会这个时候出使大郢?桑邶又为何会在这时候,呈这求亲和诏?”
这个时候,进退皆困。
“温卿以为,这封和诏,该接不该接?”
温庭之指尖泛凉,不觉秋风卷袭。
“接或不接,都将是战争引线。”
不接,意味着拒和。桑邶若无法和亲守平,那么有理由可以对坦族开战。大郢若出兵镇援,那么兵力削减,边境则有了可乘之机。
接,意味着与大郢几朝和平的坦族,接受同桑邶的守和。那么契雅若真的嫁过去了,坦族这样的一个小国,与桑邶的和亲无异于代表着妥协。
那么在其他邻国眼中,在此战争暗涌一触即发的局势下,坦族自然失去了大郢的庇护,这个民族在他们眼里便再毫无威信可言。
和亲若成,坦族将被邻国虎视眈眈,肆欲妄图吞并领土。
一旨求亲和诏,时机天成。
桑邶对大郢带去的威胁,任朝代更迭,从未减弱。他们称强统治的道路上,大郢是一枚固在心上的钉子。
大理寺
席卷的冷风暗催愈烈,秦大人立在书桌前,垂眸望着册薄良久。他眼底神色无从可辨,身影沉直,背逆淡光。
半晌,秦大人合上桌上册薄,抬眼是静谧林深。
望着眼前刑部吏官,淡声开口,嗓音如木质纤稳,一字万沉,“令。”
第57章 苦寒多萋侧 (三) 行令召办。
大理寺牢狱, 苏书令身亡。
禁军层困,凡身铁骑。
毫无起伏的步伐踏声齐整沉重,几欲山外排山倒海。
上卿府水泄不通。
秦书站在书房外, 不知是深秋萧瑟,还是因为衣裙单薄, 周遭皆侵凉意。
裴郁卿缓步走来,金线滚边古玄冠逆光熠熠, 身前的仙鹤刺绣栩栩如生, 玄紫官服日月辉映, 清贵如厮。
如初初相遇。
“不是太子,对不对。”
她问,声音意外地平静, 心绪也出奇的安宁。
“阿珩,这之后,苏氏清白千古。”
他低声似自语,淡然无波,她却没来由地心下轻疼。
裴郁卿低眸看着她问, “殿下, 倘若命途可改,结局天定, 可还值得为之去做什?”
他要的并不是答案。
秦书眼底生涩, 坚定不移, “值得的。”
人生一世,本就从来违抗天命。要你退, 你便要披荆斩棘地向前走。要你死,你则在摧毁之中偏要生。
不死不屈中冶炼信念、所向披靡,谓之值得。
“等我回来。”
裴郁卿退了两步, 朝她行礼。
正庭前院。
府邸大门开敞,温庭之自门外白石阶行步而来,绀青朝服孔雀羽翼姿态熠熠。
两相对立,景色作衬。
一个在门庭,一个在院阶,正中相逢。
“裴大人,大理寺行令刑部召办。”
裴郁卿微微颔首低眉,“但凭查遣。”
温庭之看向他,“局势生变,进刑部大牢这一遭,可也是上卿大人的一步棋?”
裴郁卿抬眼,语气漫散,“温大人,本官这回是真落在你手里,半步后招也没有。”
苏氏这趟浑水,他本可以不蹚。
“难说。”温庭之目光含笑,语气是平淡的认真,“不过,一切放心。”
“眼下最重要是战事,想来太子殿下也没有多余的功夫来对付我。”裴郁卿垂眸道,“但肯定有人总担心我,万一惹了什么麻烦,温大人多担待。”
温庭之视线落在他身后院阶上不远亭立的身影,“裴大人语气大可不必这般骄傲。”
裴郁卿闻言低声轻笑,望向他意味不明道,“公主殿下任性起来,也是很难招架的。像温大人这样的君子,容易被她轻易说服。”
否则也不会在千军破城之夜,放她毫无顾忌地来寻他。
温庭之微抬了抬眉,“那,下官只能尽量守住底线。”
裴郁卿淡笑着抬袖揖礼,这一俯身,抵万千所言。
秦书站在原地看着他走出府门,望着那道修清的身影消失在白石阶梯下。
*
上京城外十里亭坡,往下可见道路延展,绵绵无尽。
一辆无缀玉牌的马车在不窄的路上缓缓行驶,从京城方向来,一路往南。
秦书看着那辆车,心下怅寥。
“庭之,苏氏也会像陆氏一样重振的,对吧。”
她轻声问,身边温和的嗓音道,“嗯,有些东西,是流于血脉,难以断舍的。”
苏寒怜怀有身孕,或许也算是冥冥之中天定安排。
血脉传承,希望不灭。
马车越走越远,激将要消失在路的尽头。
“不过,万一那孩子以后长大了,并不想走仕路呢……谁知道呢……只希望他坦荡明朗,一世顺遂吧。”
秦书说完,山下道路归于荒芜,马车也彻底不见了踪迹。
温庭之道,“有些事情,知道了反而不如什么也不知道的时候坦然知足。”
秦书缄默几许,收回目光看向他,“我问过苏寒怜,她也是这个意思。”
他安静淡笑,秦书轻叹道,“还好,至少留了一线希望。你知道吗,裴郁卿真的差点就杀了她。她可恨又可怜,或许做了许多难以原谅的事情,对太子殿下却是如厮痴情,做的所有事情也都为了他。”
“她说她知道殿下一点也不喜欢她,也知道自己只是一枚好用的棋子,可就是甘愿为他……太子殿下以为自己是利用了她,却不知道只是恰好顺了她的意……”秦书眉绕淡愁,“温卿,人的感情,还真是复杂的很。”
这样的女人,也真是少见。
“因为爱恨嗔痴,都不是非黑即白。情感千丝万缕,爱非只有情爱,恨非只有嫉恨,人心也才如此难测,复杂又珍贵。”
秦书轻笑,“温卿说话越来越高深莫测了。”
她回头看了眼山下的路,有些出神地低语,“太子殿下的血脉……庭之,我还真没办法想象,太子殿下也会有孩子。”
温庭之微偏了偏头,看着她,“太子殿下是男人,有孩子有什么稀罕?”
秦书回眸望向他,愣了一瞬,语塞地拽了拽他的袖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说……像太子殿下这样的人,他的眼里和人生好似只有权势地位,类似温情的这种东西,和他似乎并不沾边,颇违和了些。”
这回换了温庭之无言,他默了片刻道,“殿下说话还真是挺狠。”
秦书无辜地看了看他,随手摘了片书上的叶子沉吟一息,“其实,我觉得太子殿下,同样是一个太过复杂的人……”
“因为他的野心和欲望,并不会让人觉得他卑劣无耻,他只会令人为之臣服。”
温庭之接过她的话,秦书同他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他总能很准确地寻到她思绪的别枝,轻易地领会她所想的一切。
他所说的,其实也是他们一直以来忽视的一点。
秦书长舒了一口气,扬了手上的树叶,朝温庭之抬了抬下巴,“走罢温大人,咱们该回去了。”
*
上卿府外始终有人在暗监视。
秦书将苏寒怜送出京城,是好不容易逃离了暗处的眼睛,自不能就这么简单地回去。
她得进宫。
在寿辰之前,陛下往来最多的地方是終云殿。
琉璃瓦镶绿剪边,过二桥绕廊柱。
角楼蒙下沉淀余晖,一路无人。
秦书身着子衿宫装,遇人便始终半低着头走路。温庭之不答应帮她,太子殿下盯着上卿府,宫里她更是进不来,唯此下策。
这还要归功于太子在她新婚夜赠予的玉笛,她将那坠玉摘下来,当作持牌令,从西门进。
秦书长这么大也不常进宫里,对宫中内廷的路更是不甚熟悉,只能按着记忆去找静嘉的公主殿。
她躲了两次巡侍,此刻天色渐暗,不失为好时机。
秦书顺着砖阶上楼梯,正走了两步,目光便看到了远处廊下转角走过来两个人。这个角度望过去只看清了其中一个,是镇襄候。
她微惊,连忙弯腰退回去。
腰身忽然被人拦回去,秦书下意识想喊,在这之前已经被人捂住了嘴巴。
眼前晃转一瞬,她被人带到了月台下同转阶之间不宽不窄的死角。
秦书被捂着嘴巴抵在月台砖墙,她睁大眼睛看清眼前的人,连忙拍拍他的手。
他没松开,直到透过台阶扶栏的间隙,看廊角而来的人走远。
温庭之放开她,扫了眼她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衣裙,皱眉掐着她的下巴左右瞧了瞧她这宫女装扮,“你就是这么答应我的?”
秦书试探地伸出脑袋瞅了眼,“人走了?”
“走了。”
她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向他小声抱怨,“那你又不帮我。”
“我说让你回府乖乖等我的消息。”
“我哪里能等的住……”她背靠着转墙,倦丧地低头揉了揉脖子,“庭之,我看着冷静稳重,可是我心里一点也静不下来。别人不知道,你一定知道。”
夜色凉如水,昏暗沉幕下,新月悬角楼。
风吹过来,浸人周身。
温庭之走了一步,挡了些穿席而来的晚风,“我知道。”
“我相信裴郁卿,相信你,可我没办法坐以待毙。”
“那你答应我……”
“我答应。”没等他说完秦书便抬头应承,温庭之悄然轻叹。
裴大人说的没错,他的确容易被她说服。
“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
她握拳保证,温庭之将话收回去,看了看她这一身,“你从哪里弄来的这身衣裳,不冷?”
“……冷。”秦书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缩了缩肩,“但是我只能弄得到这一身……”
他顿了顿,问道,“你怎么混进来的?”
“我光明正大来的。”她挺直了腰板,摸出那块坠玉给他看。
温庭之笑意下几分无奈,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夸她。
不过总而言之,她总算顺利寻摸到了公主殿。
彼时静嘉正坐在圆桌前,在拆叶华年的信。
桌上被人送来了一盘桂花糕,“公主,吃点东西?”
静嘉头也没抬,“不用,我不饿。”
她说完顿住,猛然抬头,撞上秦书嚣张的笑容。
“阿姐!唔——”
她刚喊了一声就被秦书扑过去捂住了嘴巴,她冲着她的屁股拍了一巴掌,压着嗓门训她,“你小点儿声!”
静嘉连忙点头,抱着她诉苦,“阿姐,我想死你了。我哪儿也去不了,也没办法去看父皇。”
“我知道。”秦书拍拍她的背,“上卿府也有人盯着,所以我只能这般鬼鬼祟祟地进宫来。”
她搬了凳子和她面对面坐下,“宫里现在什么情况。”
静嘉放下信,神色落寞凝重道,“长生殿什么风也不透,根本没人知道父皇到底怎么了。但是最近似乎有另外一件事情分散了朝前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