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他们讨论的人是陈晓莉生出来的闺女，李春花都觉得她没资格参与进去。
原因简单。
就是嫌弃，嫌弃自己的大儿媳妇是个残疾，嫌弃她是二婚。
却不想想，陈晓莉这些年为家里付出了多少。
宋秋学抓着她的手，先将人带着进屋。
现在正是秋日，夜里的风特别凉。
尤其是他们身上都是穿了好几年的薄棉衣，硬邦邦的不说，根本就不保暖。
等进了屋子。
一个半大的小子走了过来，瘦瘦高高，抬头看了一眼，又垂着头蹲下编着竹篮。
宋秋学看着他。
很显然，原身的儿子对他并不是太亲密。
不过想想也是。
宋松现在差不多十二岁，上半年还在上小学，这学期就因为家里拿不出钱没让他再去。
这对于农家人来说，不算什么很稀罕的事。
好些孩子也没读书，在家帮着做事。
只不过在原身这里。
拿不出钱不是因为挣不到，而是他挣得钱全都给了宋家那群人。
先是大妹想买件厚实的棉衣，后是二妹生了病想多补补，再有就是小弟家里的儿子要上高中，急需钱用。
原身恨不得一分钱当两分钱用，自己拧着裤腰带还得逼着媳妇和儿子一起。
反正成绩不好，读不出个名堂，那就别读了吧。
反正闲在家里没事，就编点竹篮竹筐，正好拿去送人。
这就是为什么宋松在家编竹篮的原因。
编得两手多了好些细小的伤痕，编了好些给大妹二妹送去，结果被她们转手当人情送给了街坊邻居。
有人要她们就给，反正不费她们的功夫，就是一句话的事。
倒是苦了宋松，才十二岁的小子，双手就没停下来过，不说上面的伤痕，长大之后的宋松最不愿意的就是别人盯着他的手看。
因为那些年一直在做各种手工活，双手都有些畸形，显得特别难看。
而这，还不是原身害得。
自己的爸爸宁愿供着姑姑叔叔家的孩子。
却让他留在家里干活。
任谁心中都过不去。
宋松没有在口头上表现不满，而是性格彻底变了。
变得很沉默，如果不是原身开口，宋松绝对不会主动和他说话，可原身眼里心里都是宋家那群人，哪里顾及自己的媳妇、儿子。
宋松变得沉默，在原身心里只觉得儿子没侄子、外甥来得聪明懂事，更想着要好好对待几个小辈，等以后这几个小辈能照料下他们。
结果呢？
一旦哄骗完原身的东西。
全都不见人影，到死都没给他烧一张纸钱。
陈晓莉给自家男人倒了一杯热水，等递过去后，又焦急地问道：“大丫那到底怎么了？要是过得不好，咱们多多少少都得帮帮忙。”
宋秋学喝了一口水暖暖身子，他点着头道：“我打算去看看她。”
陈晓莉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宋秋学知道她在想什么。
当初宋家将孩子送走，陈晓莉并不知情，等她知道后向来伏低做小的女人，发了好大的脾气。
差点闹得两人离婚，将女儿带回来。
后来还是见到女儿过得日子确实比在宋家好，才忍着不舍没在马家人面前露面。
也是因为这件事。
陈晓莉后来并不想生孩子，她性子弱不敢反抗，知晓如果再生个孩子，或许会和大丫一样的下场。
大丫有福气能遇到马家父母，但不代表后面的孩子也好。
还是四五年后，意外怀上一个。
在两人三十过半才多了一个孩子。
宋松生下来后，陈晓莉几乎时时带着，就怕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宋家人要打孩子的主意。
还真别说。
宋家人真的有起过坏心思。
女娃都卖了一笔好价钱，更别说男娃。
只是那个时候宋老爷子还在世，说是原身这么大年纪，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生，虽然他也不喜欢木讷的原身，但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身下没儿没女。
宋松这才没被送养出去。
原身这个父亲当得不咋地，陈晓莉这个母亲或许有很多地方也不太尽责，但最少她用着自己的方式爱着这两个孩子。
在原身的记忆里，以后大丫会逃掉，也是有陈晓莉在帮忙。
不然一个十八岁的女生，哪里那么容易从宋家人手中逃跑。
宋秋学看着她面带担忧的样子，便跟着说了一句，“我先去见见她，等以后有机会再带你一起过去。”
“真的？”陈晓莉忍不住哽咽起来。
她其实有偷偷的去见过大丫，每次都想上去叫叫她，可看着她养父养母对她那么好，不用在宋家的泥潭里过日子，她就强硬着让自己少去。
现在知道能见大丫，有些激动又有些心慌，她忍不住伸手顺了顺自己的头发，不由想着大丫见到自己，会不会有些失望？
毕竟她没大丫养母长得好，一条腿都还是跛的。
想着想着，陈晓莉连连摇了摇头，“见面、见面就不用了，要是她缺了什么，咱们给她送一些。”
“咱们能有什么？”
一直垂着头编着竹筐的宋松忍不住开口。
送东西？他们家只会往新屋那边送东西，怎么可能给大姐送。
陈晓莉一怔，随即就是一段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道：“我明天回趟家，看能不能从爸妈那拿点钱和东西。”
说完，她攥紧双拳，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道：“我拿得这些东西只能给大丫，你这次绝对不能给出去！”
每一次。
当她对宋秋学给宋家东西提出反对意见。
自家男人就会说她不孝顺，不兄友弟恭，说她眼界小、心眼也小。
她也很想孝顺。
也想和弟弟妹妹搞好关系。
可明显对方就是在压榨他们，一次又一次。
而她一个女人，除了熬着也只能熬着。
一开始想着，等孩子大了就好。
可渐渐发现，这么熬下去儿子反而是跟着她一块吃苦，想要去改变，又不敢付出行动，每一天都在纠结中纠结着。
陈晓莉知道自己男人心中宋家才是最重要，她虽然是宋秋学的媳妇，但说话没有一点分量，就连用‘离婚’去威胁，都没有一点分量。
她只能再接着开口：“这钱我以后自己还，不用你操心，所以绝对不能给其他人。”
宋松这时闷声地道：“我和妈一起还。”
不就是编竹篮嘛？他多编一点，卖了替妈还账。
宋秋学摇了摇头。
陈晓莉面色难看，正觉得绝望时，宋秋学又开了口，“我们不需要准备，有人会替我们准备好，你就好好想想，大丫需要些什么，咱们明天直接开口要。”
陈晓莉一脸的不解：“找谁要？”
宋秋学笑了笑，笑容显得很是老实。
他道：“大妹二妹三弟，每个人都要一遍。”
所以，一个都别想跑。
陈晓莉不相信，接近二十年的相处，她太了解那些人，怎么可能从他们手里掏出东西？
第3章
在陈晓莉的印象里。
她是真不愿意面对宋家的那些人。
活了这么多年，就没遇到过这么坏心思的人，偏偏遇到的人还不止一两个，而且全都是她婆家的人。
那一群人，坏心思就明晃晃的摆在脸上。
偏偏她男人看不见，反而觉得那群人对他特别好。
好是好，可全都是好在了嘴巴上。
全是一些嘴巴上的漂亮话，光说不做，每一次开口不是要东西就是让他们出力。
每当这个时候，她男人想都不想，不管自家过得怎么样，只要有那就给。
要是给不出，那群人要不就是阴阳怪气，要不就是指着他们鼻子骂。
她男人非但不生气，反而还觉得自责。
这些年，每每他们两人相处的时候。
男人就会自责地说，说他没尽到长子的责任，说他没本事弄到钱，说他是大哥，却没能给弟弟妹妹一些助力。
一开始听着，陈晓莉还会劝，劝他做得够多的了，是时候为自己想想。
可每次说完。
男人就是一副不赞同的模样，还怪她心肠太硬，不够孝顺。
这一次两次，她的心也就慢慢凉了。
所以，陈晓莉怎么都不相信，男人能从宋家弟妹手中拿到东西。
毕竟接近二十年的时间，她从来只看到过出没看到进。
宋秋学看到他们脸上的不信，开口道：“瞧瞧你们什么脸色，那是我弟弟妹妹，我现在遇到困难，他们肯定会帮忙，他们以前不就是老挂在嘴上，说是有困难互相扶持嘛。”
陈晓莉一言难尽。
对啊。
老挂在口上，从来就没做过。
宋秋学接着道：“你别不信，说不准明天早上，小弟就拎着东西上门了！”
“……”陈晓莉怎么可能相信。
她这会已经想着，要不明天还是去趟娘家吧，爸妈心疼她多多少少都会愿意伸把手，就是嫂嫂那不好说。
她先前结过一次婚。
结果没两年又回到娘家，一直在娘家待了五六年，爸妈倒是没意见，随着时间越来越长，两个嫂嫂对她是越来越不喜。
不然，她也不会急匆匆的就嫁给宋秋学。
也是因为嫂嫂们意见越来越大，大到已经和爸妈争吵了好几次。
她也不想让爸妈为难。
在仓促地见了两次面后，就嫁到了宋家。
嫁过来之前，她还奢望过能在宋家过上好日子，她不怕吃苦，介绍人也说过宋秋学是个肯吃苦的男人，还特别地孝顺。
以为只要他们两人都肯干，小日子一定过得好。
可哪里知道。
宋秋学确实很能干，也很孝顺。
可这也太‘孝顺’了，‘孝顺’得仿佛他不是宋家的长子，而是一个任劳任怨的奴隶。
宋秋学能看出他们不相信。
也没再继续争辩，有些事说不如做来得容易。
正打算回到房间睡觉，他突然转过身子，对蹲着编竹篮的小伙子说道：“做完这个就别做了。”
宋松一愣。
然后什么话都没说，将手头上的这个做完，又去拿了些竹条做了起来。
陈晓莉小声地道：“你爸不是不让你做了吗？”
宋松继续手上动作，半大的小子脸上的稚气都还没脱去，“之前的是给那些人，我现在是给大姐编的。”
陈晓莉一愣，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说起来，他们两姐弟还从未见过面，如果以后有机会相认，希望他们能做一对平常姐弟，而不是像宋家兄弟姐妹那般畸形。
第二天早上。
老屋的房门被敲响。
去开门的是陈晓莉，将房门打开，入眼的就是一脸不耐烦的宋志高，明明面前是自己嫂子，语气却特不好，“还真是腿瘸，开个门慢吞吞。”
或许是不想和陈晓莉多说话，他直接将放在地上的小篮子踢过去，“这是给大哥的，你让他赶紧给大丫带去。”
陈晓莉不讶异宋志高对自己的态度，毕竟她都已经习惯。
可她惊讶的是，宋志高真给他们送东西来了。
看着篮子里装着的东西，不过就是些蔬菜和玉米面疙瘩之类，不值什么钱，但这是宋家人第一次往他们家带东西。
正怔然的时候。
宋秋然走了出来，他没往地上看一眼，而是直接道：“小弟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还想着你扛不起，想着直接去你家扛呢。”
宋志高一时之间没想过来，“扛什么？”
“扛粮食啊。”宋秋学说着，“镇上的粮食不好买，大丫一个女娃想买肯定也扛不回去，正好咱们给他们送袋粮食过去。”
宋志高听得一脸铁青。
送粮食？这绝对不可能！
宋秋学这时看到地上的小篮子，他‘啊’一声，“小弟你家里是不是也拿不出粮食了？没有就算了。”
这话一说，身边的两人一个提起了心，一个脸上的神色舒缓了些。
陈晓莉是着急，宋志高家里怎么可能没粮食？
而宋志高脸色好看了些，他就说嘛，大哥最‘体谅’他，就算他不拿出东西，也会主动给他找个借口，就像是现在这样。
结果哪知，宋秋学又开口：“正好要去镇上，我就去大妹家一趟，她哪里应该能拿到粮食。”
“不行！”宋志高立马否决。
在工作名额落在他身上之前，是绝对不能让两个姐姐知道。
不然他得到的好处肯定会被她们分刮去。
这可不是一小袋米，一把蔬菜，一套乡下的破房子！
而是两个正式工的名额，还有一笔数额不小的赔偿款，这些他可舍不得分出去。
只要他先占为己有，就是两个姐姐大闹，他也不会让出去。
怕的就是东西还没拿到自己手上，而是落到愚蠢的大哥手里，肯定会被两个姐姐骗去，到时候落到她们手里，他闹也不一定能闹回来。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两个姐姐知道。
所以当他听到大哥的话，哪里会同意。
宋秋学却是一脸疑惑的样子，“为什么不行？咱们有难处，大妹她们会帮我们，之前不都是说了吗？咱们都是一家人，有困难能互相帮助。”
“……”宋志高想骂人。
一开始觉得大哥傻点好，能从他手里骗到不少东西。
可现在只觉得气人。
这个蠢货，假到天的话都当成真话。
但偏偏他什么都不能说，因为这些假兮兮的话他曾经也说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