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手小小的。
盛文修颔首,低声重复着,“嗯,唐玥。”
唐玥困得眼皮发沉,报上大名后,对他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背影随着火车的行驶晃来晃去,像是没了骨头,身体软软的,随时都能摔倒的样子。
盛文修跟在她身后,手臂伸在身前,做好扶她的姿势。
然后,就看到她直直地经过铺位,继续向前走。
盛文修很轻微地叹了口气,大步跟上,去拽她的胳膊。
在即将碰上她的手臂时,他手停在半空中,改为食指拇指,捏住她的运动服袖子。
轻轻地拽了拽。
唐玥迷茫地回头看他,半张着嘴,“啊?”
他提醒道:“走过了。”
“啊?哦。”
唐玥亦步亦趋地跟着盛文修往回走,前面的身影忽然招呼不打地陡然停住。
她低头走路,脑袋直撞到他背上。
后背邦邦硬,撞得她脑门疼。
捂着脑门抬头,“怎……”
唐玥顺着盛文修的目光看过去。
下铺的婆婆,坐了起来,正看着他们。
她看不太清婆婆的目光,但是有种直觉,那目光,可能有惊讶,可能,还有些兴致盎然。
果然,她听到婆婆略带兴奋的声音,故意小声问:“外孙子,你和小月亮,这是,去约会去了?”
唐玥瞬间清醒了,忙摆手道:“没没没没没有,我去洗手间,他也刚好去洗手间。”
说着,她转头对盛文修求证,“你说是吧?”
盛文修敛着眉,过去扶他外婆躺下,给她轻轻盖着毯子。
盖好后,转身看向唐玥,“你上去继续睡吧。”
解释啊!
你还没解释呢!
你这样会被误会成是在默认啊!
唐玥忙想解释,婆婆已经躺好,笑着说:“好好好,你俩没约会,没约会,继续睡,继续睡。”
前一天下午五点上的火车,本应该早上六点到站,但印度火车实在是随性不靠谱,晃晃荡荡,上午十点才到站,晚了四个小时。
到站时,有阿格拉的人,往对面的火车上抬尸体。
尸体用黄布与金盏花覆盖着,应该是他们的习俗。
汪晓光拿着本印度旅行指南LP,戴着个复古圆眼镜,一副文艺青年知|识分子的模样,对唐玥小声说:“这边都用火车运尸体,运到瓦拉纳西恒河,去恒河火葬焚烧。”
唐玥听着皱眉,难受,说不出话来。
孟樊影深深地呼吸了下新地点的新空气,“瓦拉纳西的空气太差了,这儿的空气好多了。”
俩手托着行李箱,对老婆祝琳扬着下巴,“老婆,咱不看尸体啊,走。”
祝琳温柔轻笑,“嗯。”
唐玥和汪晓光默默地跟上,俩二十来岁的姑娘,对生命和死亡都有些难言的怕。
余婉琴稍微驻足,看着他们托着的那个竹子担架上的尸体,眉间有些只有年纪大的、如年近八十岁的她,才能明白的情绪。
盛文修轻扶住他外婆的身体,低声说:“外婆,走吧。”
在车上打扑克的时候,两支队伍,就已经互相交代各自所住的酒店。
缘分就是这么巧,又是同一家在泰姬陵附近的酒店。
各自上了各自助理订的车,之后,又在酒店前台相见。
余婉琴很黏唐玥,汪晓光和盛文修分别办入住时,余婉琴拉着唐玥的手,慈祥地笑问:“小月亮呀,你们一会儿什么安排呀?”
唐玥点开手机里的行程文档,“下午没什么事,在酒店周围转转,明早去泰姬陵。”
“早上去啊?几点啊?你叫我。”
唐玥抬头看了眼盛文修,他站在前台处递着护照,背影看起来很矜贵,又很冷漠。
小声问婆婆,“您需要休息,还是明天上午或者下午去吧,别起早了。”
婆婆摇头笑道:“婆婆本来觉就少,早上四五点钟就醒,去,和你一块儿去,必须叫我啊,我喜欢跟小月亮你们一块儿玩。”
唐玥偷偷瞄了眼舒心医生,玩扑克的时候,她就几乎没有说过话,到了酒店,仍旧是低眉顺眼地不说话。
一个舒心医生不怎么说话,另一个外孙子也不怎么说话。
难怪婆婆喜欢跟她们队伍玩。
这时,盛文修转了过来,看向唐玥,“明天早上几点?”
敢情已经听到她们俩说的话了啊。
唐玥礼貌答道:“五点半吧,晓光妹妹看书说泰姬陵早上比较好看。”
盛文修微微颔首,“麻烦了。”
这就相约着又一起去看泰姬陵的日出了?
唐玥不再是单间了,和汪晓光住一间。
汪晓光这个打光师,兼职生活助理的第一笔账,就记错了。
唐玥只得从晓光妹妹手里抽走账本,由唐玥来亲自记账。
记完账,给苏志雄打电话,问接没接到柴湘,去没去医院。
苏志雄那边乱哄哄的,夹杂着柴湘模糊的声音。
苏志雄暴躁地喊:“到了到了,医院呢医院呢,挂了挂了!”
就挂了。
身为她工作助理的苏志雄,以及身为她生活助理的柴湘,两个助理,几乎就没有意见统一的时候。
唐玥有点儿担心俩人打起来没人拉架。
就是说,俩人肯定会打起来。
问题在于,没人拉架。
不过,有苏志雄陪着做检查,唐玥稍微放下了心。
有人陪着柴湘就好。
中午在酒店吃过饭后,下午,众人又一起在屋顶打扑克。
带去的瓜子儿已经在上一站吃完了,空下来的嘴,就是打嘴仗玩儿。
盛文修依旧不参战,坐在旁边看书。
唐玥偶尔瞄过去一眼,发觉他翻书页的速度都很匀速。
一页,又一页,手指修长,眉目沉着。
他坐在椅子上,上半身挺拔,始终不见任何弯腰驼背的趋势,只有眼睛微微垂着。
长睫毛在他脸上透着的阴影,都丝毫没有变化。
她偷瞄了好几回,忽的,他抬起头来,正对上她的视线。
他棕眸微眯,无声地说了句,“看什么。”
唐玥脸一红,忙垂下脸。
她就是有些好奇,好奇他都不累的么。
翌日清晨,五点半,众人准时出发。
去东门排队买票,进入泰姬陵景区。
泰姬陵这种世界奇迹式景点,最佳的拍照地点,都已经人满为患,走过场一样排队拍片。
婆婆三人主要是感受,也不拍照,他们就慢悠悠地散着步。
唐玥则和孟樊影排队等拍照。
苏志雄不让唐玥高调外拍, 孟樊影就拿着手机,给唐玥摄影。
摄影师这种生物,当真是哪怕用手机拍片,都能拍出大片既视感。
唐玥合作的商家品牌都让她暂停拍摄,她没穿品牌搭配的衣服,就继续穿纱丽。
一身红色纱丽,玲珑腰肢,手臂细白,眼眸晶亮,拍了两张后,从石阶下来,让给后面排队的人。
太阳还未升起,天空灰蒙蒙的,打算等太阳出来后,再多拍两张。
却不想,排队等待拍照的游客当中,隐约有议论声传到了唐玥耳边。
“是她吧?看着像,她之前不也说这段时间出来旅游吗?”
“都被曝光了,还有心思旅游呢?”
“好想上去骂她啊,拆散别人家庭,听说那男的老婆才怀孕没俩月。”
“她都不怕报应的吗?估计以前也没少干这种事儿,为了钱和名声,真是什么都能干出来。”
她转头过去看,是三个二十多岁的姑娘,穿着时尚,正拿着手机拍她。
唐玥抬手掩盖住半张脸,擦过孟樊影的身边边拿包边快速地说:“有人认出我来了,我先回酒店,一会儿你带她们俩回去。”
孟樊影抬脚就要跟上,“不能你自己回去。”
唐玥忙错开距离,从包里拿出墨镜戴上,急声说:“跟你们一起走,你们该被拍了,我先走了。”
唐玥疾步往外走,临近大门口时,忽然手腕被人拉住。
是一个年约三十岁的女人,面相很凶,扯着她的手不放开,大声喊骂,“操|你妈的你往哪躲!大家来看看啊,就是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勾引有妇之夫!人家老婆还他妈的怀着孕呢!”
唐玥脸顿时煞白,张了张嘴,发现词穷。
只挣脱着说:“你认错人了。”
“就你,你这张脸我他妈的见过多少回了,亏我还关注你那么长时间,你他妈的就是个社会毒瘤!不要脸的小三!贱货!”
唐玥自小在家人和朋友的关心下长大,几乎没有过任何挫折,也不需要和别人对骂,她一时间被骂得慌了,想还口,都不知道该如何还口。
挣脱着手臂,说出的话苍白无力,“我不是小三,我什么都没有做过,你放开我。”
女人喊道:“快,来人啊,过来拍她,传到网上去,让大家知道她在哪儿!”
唐玥急了,捂着脸说:“这是在国外,麻烦你注意素质。”
“素质你妈|逼啊素质,就你个偷汉子的人还他妈的谈素质?!”
忽然,一个阴影投了下来,挡在她身前,一寸寸地,将她的手臂从那个女人手中抽出。
是盛文修。
他好像是跑过来的,身体还有些呼吸的喘。
但声音却异常冷静与冰冷,“她偷你家汉子了?”
女人被问得一愣,紧接着说:“你谁啊,现在是你包|养她了?”
盛文修抬眸,那里是视万物于冷漠的凉薄。
“没有证据的事,少他妈的造谣。”
盛文修说罢,转身,带唐玥离开。
一直走出泰姬陵的大门,唐玥才停下脚步,“谢谢你啊。”
“不客气。”
“婆婆和舒医生……”
“你家摄影师带着。”
他刚才注意到她和摄影师分开,独自一人朝大门方向走,便一直盯着她的踪迹。
印度不比国内,女性的安全问题,不容忽视。
直到看见她被一个女人抓住手腕,推着外婆和舒心走向正在一旁拍照的她的团队,赶紧赶过来。
但是,似乎还是晚了。
那些不堪入耳的脏话,还是入了她的耳。
唐玥这时抬头,看着太阳的方向,声音轻快地说:“好晒啊,你回去陪婆婆吧。”
盛文修沉默了两秒,抬手,摘掉她的墨镜。
哪里有太阳,还没有日出。
苍白的脸蛋,通红的眼睛,还有一眨眼、就能夺眶而出的眼泪。
唐玥轻轻眨眼,水润的眼睛里,落下两滴泪来。
她慌忙垂下眼睛。
忽然,眼下感受到一阵冰凉。
他冰凉的指腹,轻轻擦着她脸上的湿泪。
一道低低的,恍惚里面似乎有心疼的,温和的声音。
“哭吧,女孩子有哭的权利。”
第10章 喂食
唐玥眼里挂着晶莹的泪,缓缓抬头。
他微垂着眼,眉间有个很小的隆起,两边凹进去很小的小坑,使得眉间成川字。
眉微蹙,眉间的那颗小黑痣,似乎因为他蹙眉的动作,颜色更深了。
薄薄的唇,微抿成一条笔直的线。
他视线是温和的。
正在凝望她。
唐玥这是第一次,隔着眼泪,近距离看他。
他不冷血,他一点都不冷血。
眼眸里有温度,还有清晰的对她的关心。
唐玥张了张嘴,声音还带着哭腔,“谢谢你啊,这么关心我。”
有很短很短的一瞬间,盛文修心里生出了后悔。
后悔和她一起出来,应该只送她到门口。
果然,唐玥接着下一句话便是,“可是你跟着我出来,票就白买了啊?”
盛文修下颌绷了下,“我有钱。”
“哦。”
这姑娘好像完全不希望他跟她一起出来。
盛文修转身往酒店方向走,“回酒店。”
唐玥胡乱地擦了把脸,跟在他身后迈着小碎步。
她的墨镜还在他手里,她快走两步,伸手去扯。
刚要碰到眼镜腿,他忽然手一抬。
唐玥抬头望去,他也没回头,似只是随着步伐摆着手臂。
唐玥原地调整了下左右脚走路的节奏,再次去抽墨镜。
他又抬起了手。
“那个……”
盛文修没反应。
“哎你……”
盛文修终于有了反应,站定,转过身来,“你叫谁?”
唐玥指着他手里拎着的她的墨镜,“你,我镜子。”
“我有名字。”
唐玥当然知道他名字,她记忆力还是不错的,就是觉得叫全称似乎有些不太礼貌。
盛先生?
也怪怪的。
盛文修没再纠缠,将墨镜递给她,一前一后地返回酒店。
唐玥戴上黑乎乎的墨镜,终于又可以哭了,一路跟着他,眼泪不停地往下砸。
她二十六岁,不想当着别人的面哭,但又被骂得委屈得紧。
心里像个垃圾桶,盛满了那些难听的侮辱她的话,而此时此刻,将这些垃圾倒掉的唯一做法,似乎就只有哭。
控制不住地想哭。
人一哭,鼻子就忍不住呼吸变重。
怕前面的人听见,她就捏着鼻子哭,用嘴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