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个穷跑船的,只想赚点银子养家糊口,哪里敢掺和什么江湖事。早知如此,今儿就不来了。
“做过官儿了不得吗?”廖雁坐在船舱顶上,抱着胳膊不屑道,“老子也见过不少官儿哩,竟少有这般嚣张的。”
远的不说,之前的庄家人不也是官宦之后么,可他们行事却厚道得很。
孟阳示意他稍安勿躁,又问船家道:“你既说他们惹是生非,那本地官府就不管吗?”
“哪里会管!”船家苦笑连连,又叹了口气,显然憋屈了不是一天两天,“其实那位故去的老黄大人,倒是还不错,在世时时常积德行善,本地人都感念他的恩情。只是如今的黄庄主,唉,着实有些不大像话……”
现任黄庄主大名黄永寿,虽然是老黄庄主唯一一位嫡子,却未继承到半分他老人家的宽厚仁和,反而从小就喜欢打打杀杀。
老黄庄主疼爱儿子,便重金为他聘请武师教习武艺,觉得既然文不成,若习得一身武艺锄强扶弱,倒也不枉来人世走一遭。
黄家乃本地赫赫有名的乡绅,又有黄老庄主一辈子的情分和颜面在,不管官府还是百姓,少不得都卖几分面子,于是慢慢的,玉湖山庄越做越大。
黄永寿野心甚大,不想只蜗居在杭州城,父亲过世后便大肆招揽江湖游侠,更隔三差五就去江湖上闯荡,渐渐地,也有了点名头。
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黄永寿自己就不是什么好货,生了一儿一女更是变本加厉,将各种嚣张跋扈的风格发扬到了极致。
他的女儿黄娇娇虽是个女儿家,却颇干了些为人不齿的龌龊营生。
那黄娇娇喜爱美色,整日价往外跑,看见有几分姿色的年轻男子便要调戏一番,若对方曲意逢迎,要不了几日也就腻了,又把人家从云端踩到泥土里去;若人家不顺从,便摆出玉湖山庄大小姐的威风,强抢民男、肆意折辱……
听到这里,孟阳忍不住后怕起来,打着哆嗦把自己的衣服拽了几拽。
廖雁和白星都直勾勾看着他,前者更拍着大腿笑道:“好你个死书呆,竟跑到外面招蜂引蝶去了……”
白星用力抿了抿唇,拍了拍他的手道:“别怕,我保护你。”
孟阳很有点啼笑皆非,就又问那船家,“你们既然都知道她做了那么多恶事,为何不报官?”
若人证物证俱在,官府难道真的会置之不理么?
“唉!”船家也是打开了话匣子,“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怎好外头说去?十个里倒有九个不肯承认呢。”
说到这里,他的神色也有些古怪起来,竟略略扭捏道:“再说,再说女淫男这种事情,本也不再律法条文之内,又该怎么判呢?”
孟阳本没想到这一层,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愣了。
他博闻强识,熟读本朝律法条文,当即在脑海中飞快过了一遍,愕然发现还真是没有。
他不禁面皮一抽,继而微微发烫,“那,那就这么算了?”
“不然还能怎地?”船家叹道,“玉湖山庄每年都捐好些银子呢,又有黄老庄主的一点颜面在,谁都不好下狠手。再说了,这种事……他们有钱,陪点银子也就罢了。”
在世人看来,男人被女人折辱已经是很丢脸的事,难不成还非要闹上金銮殿吗?恐怕皇帝老儿也不会管吧。
妹妹都这样,当爹的和当哥哥的是个什么德行自然可想而知。
廖雁呸了声,“什么玉湖山庄,我看就是蛇鼠一窝。”
那船家说了一通,也觉痛快,不过马上就担心起来,“三位,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那玉湖山庄在本地确实有钱有势的,几位今日得罪了他们,怕是没有安生日子可过了,要不,还是先去外头避避风头吧。”
他自是一番好意,但廖雁却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嗖地坐了起来,“自然要避避风头,但却不是我们。”
第107章 更啦1
孟阳听得义愤填膺, 见廖雁难得积极,忙道:“你要去行侠仗义吗?那种人确实该好好教训教训的。”
天不管地不管,这么下去还不知多少人要遭殃。
廖雁一听, 竟又躺了回去。
他双手枕在脑后, 右腿高高翘在屈起的左膝上一晃一晃的,仰头看着满天繁星道:“老子又不是什么大侠, 才不要行侠仗义。”
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哪怕是同一件事, 可只要有一点不顺了心意, 哪怕说破大天也不爱动弹。
你让我行侠仗义, 我偏不!
一直没说话的白星忽然问船家, “那玉湖山庄很有钱吧?”
船家毫不迟疑地点头,更竖起一根大拇指, “那是自然,在咱们杭州城啊,差不多算这个。”
当年的黄老庄主很擅长经营, 从朝廷功成身退后大肆收购土地、营造庄园,又与人一起合伙做买卖, 为玉湖山庄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如今的庄主黄永寿更是野心勃勃, 虽然人品不行, 但确实继承了几分经商才干, 不仅维持住了老一辈留下的局面, 甚至还将生意拓展到江湖上。
也正因为他黑白通吃, 所以外人才诸多顾忌, 轻易不敢开罪。
话音刚落,就见廖雁再次挺身坐起来,义正辞严道:“行侠仗义乃我江湖人的职责!”
孟阳:“……”
你就是馋人家的钱!
那船家见他们说来说去竟然说到要去招惹玉湖山庄上, 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爷爷奶奶叫了一大通。
自己分明是想让这几位避避风头的,怎么反倒成了迎难而上!
见他如此,孟阳不觉失笑,忙宽言安慰道:“你放心,我这两位朋友很有本事的。此事与你不相干,你且去歇着吧。”
船家心道,你们这些小孩家家的,哪里知道什么天高地厚?再有本事不也是孩子嘛,势单力孤的,怎么能跟玉湖山庄那样的庞然大物相抗衡?
可良言难劝要死的鬼,人家执意如此,他也不过一介船夫,又能如何!
思及此处,船家叹了口气,接了银子转身离去。
可到底良心不安,走了几步又转回来认真劝告,话里话外都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希望他们躲一躲的意思。
虽然知道他是好意,可孟阳他们还是忍不住笑起来。
见此情景,船夫也算死了心,叹息连连地走了,活像已经认定身后三个年轻人死定了一般。
送走了船夫,孟阳却又生出疑问,“那我们该怎么做呢?”
若对方不来,难不成他们还要打上门去,真那么着的话,有理也成没理啦。
白星仿佛看出他的心思,摇摇头,“对方绝非会忍气吞声吃暗亏的性格。”
行走江湖凭的就是一口气,玉湖山庄那般势大,若在自家地盘上被人落了面子都无动于衷,想必也养不出黄姑娘那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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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玉湖山庄的画舫靠岸之后,黄娇娇气呼呼下船,后面紧随着两个美少年还想去扶她,结果却被啪啪打手。
“要你们有什么用!”
她也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此时又发了狠,一巴掌下去,那两人的手立刻红肿起来。
那两人面色一白,心中已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他们虽然是这两日刚跟着黄娇娇的,正在新鲜期,但对这个女人的作风和性格却早有耳闻。
坊间常有传言,说杭州六月的天便如小孩子的脸,而玉湖山庄黄大小姐的脾气,却要比六月的天更坏一些。
她若喜欢你时,自然是捧着笑着宠着爱着,价值连城的珍珠美玉也可以随手丢过来。可她若突然不喜欢你了,眨眼功夫就能翻脸如翻书,什么前情往事,就都不作数了。
世人总说帝王宠爱便如镜花水月,虚无缥缈,可在许多本地人看来,这位黄大小姐朝三暮四狠心无情的程度也毫不逊色。
其中一人虽然听过这样的话,但在未亲身经历之前,总还是心存侥幸的。
万一自己是个例外呢?万一黄小姐是真的喜欢自己呢?万一自己真的能够顺利入赘玉湖山庄呢?
“娇娇,我……”他顾不上被打得通红的手,努力摆出素日黄娇娇最喜欢的表情和姿态。
“滾!”黄娇娇眸底凶光一闪,竟直接抬腿,一脚将他踢到湖里去了。
那人不想她如此狠心绝情,丝毫没有防备,只觉胸口一阵钝痛,整个人都向后飞出,伴随着啊的一声低呼,溅起来好大一蓬水花。
五月底六月初的夜晚还颇有凉意,西湖水更是冷得厉害,他只拼命挣扎了几下就手脚抽筋,几乎无法动弹,勉强扒住码头扎在水中的木桩,哆哆嗦嗦喊救命。
就在不久前还与他争风吃醋的另一个美少年此时哪里还有一点嫉妒?他面色如土,双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颇有些兔死狐悲的凄凉。
眼前发生的一切瞬间将他心中仅存的侥幸打破,回想起方才几人在船上你侬我侬,竟好似黄粱一梦。
她,她竟当真不顾念一点旧情!
他忍不住偷眼去看黄娇娇,却见始作俑者的心情好像突然好了一些,正站在岸边捧腹大笑,抬脚去踩那落水之人抱住木桩的手,又不许人去救他。
到底还是黄公子略知道一点利害得失,见那水中之人慢慢没了反抗的力气,也不想惹出人命来,便对几个随从摆了摆手,“去把人捞上来。”
“哥!”黄娇娇有些不悦的撅起嘴巴跺了跺脚,可见自家兄长满脸严肃,也只好作罢。
稍后那落水的人被打捞出来,宛如死鱼一般躺在地上,只有四肢偶尔抽搐一下,微微起伏的胸膛显示出他还勉强是个活人。
黄娇娇尤不解气,竟又上前踢了一脚,这才抱着兄长的胳膊晃了几晃,“哥,那些人竟然欺负到咱们玉湖山庄头上!”
她生得娇俏,宛如一朵俏生生的白莲花,此时又做出这般小女儿形状,若不知内情的人看了着实赏心悦目。然而同船伺候的几人却打心眼儿里觉得发冷,好像有条冰冷的蛇缠住自己的内脏,一阵阵发紧,几欲作呕。
怎么会有人长着如此好看的皮囊?却又拥有如此肮脏险恶的内心!
黄公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眼底也飞速闪过憎恶,“爹爹自然会替咱们做主。”
说话间,已经有玉湖山庄的仆人将的落水人和其余人等都带了下去,该给银子给银子,该封口就封口。
自始至终,黄家兄妹都没有嘱咐过一句,可他们做得却相当熟练,显然类似的事情不止一次两次了。
玉湖山庄矗立于西湖东岸,乃是当年黄老爷子买下当地一座山头后不断营造而成,如今经过数十年来多次扩建,早已绵延成一大片园林建筑,远远望去气势恢宏。
兄妹二人沿着码头一路往里走,绕过不知多少道回廊,终于抵达玉湖山庄内部深处。
那里是一座巨大的园林式院落,乃是他们的父亲,现任玉湖山庄庄主黄永寿的住处。
早有人进去通报,见这兄妹二人一进来便殷勤地迎了上去,又奉上热茶和精美的糕点。
“爹~”黄娇娇宛如归林的雏鸟般扑了过去,她的声音放得极其柔软,脸上也恰到好处的挂上一丝委屈的神色。
黄夫人当年生女儿时难产,数日后便因血崩而亡,黄永寿十分悲痛,自此之后不近女色,难免对两个孩子溺爱起来。尤其女儿黄娇娇容貌竟有七分酷似亡妻,黄永寿更是爱若珍宝,捧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唯恐有一点疏忽。
此时见女儿不大高兴,黄永寿立刻放下手中所有活计,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向天下所有慈爱的爹爹一样温柔询问起来,“怎么啦?谁惹我家宝贝娇娇生气啦?”
黄娇娇哼了声,添油加醋把方才在湖中央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又抱着黄永寿的胳膊不断摇晃,委委屈屈道:“女儿不过是见他生得好看,又会作诗,这才起了结识的心思,谁知他们竟如此无礼!还对哥哥动手呢。”
谁的女儿谁清楚,对自家女儿的脾性,黄永寿也有一点了解,但他自认这不是什么大事。
女孩儿嘛,就该娇养,更何况是他黄永寿的女儿!凭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就不能养几个面首呢?只要女儿高兴,便是养上十个八个甚至二十个男人也不算什么,反正玉湖山庄养得起。
所以他非但不觉得女儿招惹太多男人是坏事,反而还觉得那些闹出事来的臭小子们不识抬举:能得玉湖山庄大小姐的青睐,是他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想到这里,黄永寿也微微有点不高兴。
在杭州地界上,竟然还有人不卖玉湖山庄的面子吗?那岂不是不将他黄某人放在眼里!
黄永寿温言软语安慰了女儿一番,又命人去账房支银子,随便她花用,并许诺改天再找更懂情趣的美男侍奉,这才将黄娇娇哄开心了。
他看着黄娇娇蝴蝶一般翩然飞走的背影,仿佛又看到了自家夫人年轻时候的样子,不由十分满足和骄傲。
“这样温柔美丽又懂事的女孩子,怎么会有人舍得不喜欢呢?”既然出了问题,那么他觉得一定是别人不知好歹。
等女儿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黄永寿立刻看向儿子,“说说吧,怎么回事?”
他平生就那么几根软肋几样爱好,一笔银子,二好名声,三么,便是这一双相貌出色的儿女了。
若有人来挑衅他倒也罢了,可竟然欺负到他孩子的头上,又瞧不起玉湖山庄的话,那么……
比起黄娇娇,黄世昌在与父亲相处时并没有那么放得开,但也远比寻常父子来得更亲近。
他道:“对方的身份尚未明了,不过我已经打发人去查了,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
大半个杭州都在他们玉湖山庄的掌控之下,想查几个外来人的底细,实在再容易不过。
黄永寿到底有多年江湖经验,远比一对儿女更老道。
他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了几下,沉吟片刻,“你且细说他们的装扮和长相。”
来人竟如此肆无忌惮,究竟是真的巧合,还是有备而来?
不久前湖上一幕着实是黄世昌出生以来所遭遇的最大耻辱,若是可能,他简直想将所有目击者的脑子和眼睛都挖出来。
但此时问话的是他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