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伯这段时间回家了,快回来了。”
沈舒梨自然知道沈仕淮这一趟是想要跟她说什么,能够牵动沈仕淮大驾光临的,除了利益以外还能有什么?
“你和谢明源的事情怎么样了。”沈仕淮这次倒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没成。”沈舒梨往旁边的沙发一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是怎么想的,你谢伯伯和我的关系有多好,你不是不知道……”
“那您和谢伯伯联姻吧。”沈舒梨扬起一个得体的微笑,原本她还残存父女之情,但沈仕淮此时的嘴脸实在是过于恶心,让沈舒梨连客气的想法都懒的有了。
她还记得,上次沈仕淮跟她打电话说复职的时候,她蹲在角落里,迷茫地说道——
“爸,有时候我觉得你心真挺狠的。”
“我们沈家,不都这样么。”——却是得到这样的回应。
她也该继承点家族传统了。
“我的好女儿,这不是你闹脾气的时候!”沈仕淮拍了拍大腿,沈舒梨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都不动气,说明联姻这个事情对他来说的重要性,“你要清楚你自己在的位置,你的选择更代表了我们沈家新一代……”
“沈育呢。”沈舒梨不吃这套。
她继承公司,而沈育则有资格追逐自己想做的。
“你弟不争气。”沈仕淮叹了一口气,“爸爸一直都最看好你了,从小到大,你都是最优秀的……”
又是这句话。
从小到大,这句话就像是枷锁一般将她的童年锁住,她拼命的学习拿奖,因为她知道以后沈家的重担必然会落在她的肩上……直到认识谢沽。
她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
“爸。”沈舒梨抬起头,瞥见沈仕淮已经稍有些泛白的胡茬,她突然想起小的时候,正是面前的这个人,将她扛在肩头,将她护在怀里,为她挡风遮雨……可一切都好像变了,而他也老了……
“能给我一次自己选择的机会吗。”
沈舒梨沉重地低下头,重话终究说不出口。
“爸爸难道没给过你吗?”沈仕淮的语气变得严厉,他看着面前的沈舒梨,只觉得原来的那个女儿变了,刚刚接管沈氏的沈舒梨杀伐果断,做事不拖泥带水,步步为营,考虑事情全然是利益当头,这令他很满意。
可现在,就在这件事情上,沈舒梨却一意孤行地要跟他唱反调。
面对沈仕淮抛过来的问题,沈舒梨竟然意外地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用眼睛去盯着沈仕淮,而眼里否定的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这一刻,沈舒梨似乎在用沉默反抗沈仕淮。
沈仕淮突然冷笑了一声,说道:“是因为谢沽吗?”
听到谢沽的名字,沈舒梨的眼神微微颤抖。
“果然。”沈仕淮捕捉到了沈舒梨那转瞬即逝的异样,“爸爸多少年前就跟你说过,谢沽是什么身份,你难道不清楚吗?”
“清楚。”沈舒梨冷冷地丢出两个字。
“他不过是一个意外罢了!你觉得谢老鬼会真的全心全意把谢家交到他的手上吗,别天真了!”沈仕淮此时的语气,已经完全是一个久经商场的商人,不再带有任何父亲的慈爱,“四年前他能一声不吭地遣送走!现在照样可以!”
“不会的。”沈舒梨摇头。
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信心,但她心里明白——
谢沽这次回来,就不会再那样狼狈回去。
几年的成长历练,他不再是那个彷徨的少年。
“这件事情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沈舒梨深呼吸一口气,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的背挺得很直,不再去看沈仕淮,下达逐客令,“您也不用再浪费时间了,我很累,先上楼休息了。”
“沈舒梨——”沈仕淮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
他急了。
沈舒梨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
沈仕淮看着沈舒梨的背影,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沈舒梨这么决绝。那种感觉自己被轻蔑的感觉令沈仕淮很不爽。
他这一辈子,接管沈家,一直被外界讨论,说他不如自己的父亲,是一个庸人。这样的议论一直充斥着他身居高位的这几年,后来他再也受不了了,把烂摊子交给沈舒梨。
还落下一个深明大义,眼见长远的美名。
可自从木森建材被沈舒梨一举端掉,他不如沈舒梨的言论也跟着甚嚣尘上,将他的脸面几乎踩在地面上摩擦。
再到此时此刻,看着沈舒梨的背影。
黑暗将他的整个心包裹,埋藏在最深处的自卑无处遁形。
“沈舒梨!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沈仕淮放下狠话。
闻言,沈舒梨不合时宜地笑了。她侧过身,看向气急败坏的沈仕淮,再也不是原先那个把她放在心头的父亲……沈舒梨扬起嘴角。
此时的她悲伤又美丽。
“是吗。”此时的沈舒梨像一朵罂粟花,她看着自己的指尖,像是喃喃,“沈仕淮,你也未免把我想得太老实。”
“你——”
这还是父女吗。
沈舒梨看着沈仕淮此时狰狞的嘴脸,她觉得这个男人可能下一秒就会上来打她。
沈仕淮自嘲地大笑了两声,拍了拍手:“沈舒梨,你不愧是我们沈家的人,果然手段不差。”
“谢谢。”沈舒梨扬起下巴。
“可就算得到了沈家,把我完全逼退,你觉得你就会好过吗?”沈仕淮的眼神仍旧阴冷,语气狠毒,“你逼死你爸,克死你妈,你觉得你的名声还能好到哪里去!”
克死你妈。
沈舒梨的眼圈突然一下就红了。
原本已经结痂的伤口突然被人撕开,露出底下鲜血模糊的皮肉。
“原来你一直也觉得……是我克死的……”沈舒梨的嘴唇颤抖。
眼泪汹涌而来,在眼眶里疯狂打转。
所有人都说是她克死了她的母亲,吴桂苑骂她,豪门众人非议她,她不在乎。可沈舒梨怎么也没想到,沈仕淮的心底,原来也把这一切怪在她的头上。
沈舒梨沉重地闭上眼。
黑暗里,她依稀看见了小时候的模样,她穿着漂亮的裙子,拥入母亲的怀抱,那个怀抱温暖而柔软,那是她天真无邪的岁月。
再后来,是她穿着一身黑,跪倒在墓碑前,所有人都面色严肃悲伤。
有人在小声议论着:
“如果不是生了她,怎么会……”
“就是为了赶去她的家长会,路上才出那样的意外……”
“造孽……”
可明明——
“你给我滚!”沈舒梨的手颤抖地抬起来,指向门口的大门。
她暴怒得像一头被暗箭射中的野兽。
“沈舒梨——”
“滚!!”
沈舒梨近似嘶吼着,眼泪已经从她的眼眶里掉落,在脸上肆意纵横。
沈仕淮第一次见到沈舒梨如此暴怒的模样,心底生出一丝恐惧,最后只丢下一句——“你这个疯子。”然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沈舒梨的别墅。
随着大门被沉重的关上。
沈舒梨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此时的她就像一个干瘪的气球,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气,只剩下薄薄的塑料外皮,瘫在地上。
面对小时候的事情,她就像一个鸵鸟一般将头埋在坑里,骗自己她早就百毒不侵,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
如今她身处高位,伸手就能得到很多人一辈子攀不起的东西。
可她却一点没被治愈。
为什么她今天早上会跟琳姐的经纪人说那些额外的话,当她每一次看到黄子瑜阳光开怀的笑容时,她都会看到曾经自己的影子。
所以,她不想再有下一个她出现了。
所以她会被谢沽吸引,最初只是因为他和她一样可怜。
人人都说谢沽是一条丧家犬,可她未尝不是。
只是她囿于豪门的框架内,将受到的伤藏起来,仍旧谨言慎行地度日,成为一个世俗标准下优秀的人。
可当她第一次见到谢沽。
他叛逆,洒脱,勇敢。
这是她心底所向往的样子。
那个时候的她,每每看到谢沽,都会感觉自惭形秽。为什么自己做不到像他那样勇敢呢?
突然,门口突然传来了粗暴的敲门声。
“沈舒梨!你在里面吗!”
谢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直接贯穿整个别墅。
“沈舒梨!”
沈舒梨蹲在房间里,哭得没有力气去回复谢沽。
“你他妈倒是应一声啊!”谢沽敲门的力气更重,可仍旧没得到沈舒梨的回应,随即他直接一脚踹在门上,门锁被他直接踹变形……
然后他就看到蹲在地上的沈舒梨。
他赶忙跑过去。
此时的时候长发凌乱,整个人蹲在地上,头埋在睡裙里,肩膀强烈地颤抖着,像是碎掉的花瓶。
“怎么了……”谢沽的声音放柔,他一只腿跪地,蹲在沈舒梨面前。
他尽可能地将自己的声音放到最温柔。
沈舒梨抬起头,看到神色慌乱的谢沽,眼泪又从眼眶里落了下来。
谢沽看得心慌,赶忙伸出手帮沈舒梨把眼泪擦掉。此时的她未施粉黛,一双眼肿得跟核桃一样,谢沽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心这么痛。
他刚刚听到了沈舒梨的别墅里传来争吵的声音,然后就撞上沈仕淮气极败坏地从沈舒梨的公寓里面出来。
两个男人对峙,脾气都不是好惹的。
“你把沈舒梨怎么样了!”谢沽直接拦住沈仕淮。
“我的女儿还轮不到你一个毛头小子来质问吧!”沈仕淮看到谢沽更加压不住怒气。
“沈老贼,我告诉你。”谢沽嘴角沁出冷笑,他眼神狠厉,青筋暴起,“你要是敢动沈舒梨,别怪我做出点什么。”
“就凭你,有什么本事?”
谢沽不再是从前那个只懂愤怒的小子,他的刃比起几年前更锋利,他手上的权力越来越大。
沈仕淮被谢沽这样盯着,竟然也不寒而栗。
“什么本事?”谢沽向前一步,笑得瘆人,“值得你期待。”
锋利的刃不可怕。
最可怕的是,锋利的刃藏在黑夜。
-
谢沽将沈舒梨额前的秀发往后拨,他的手指触碰到沈仕淮犹如婴儿般滑嫩的肌肤上,只感觉皮肤上一阵触电般的酥麻。
“谁欺负你了。”
沈舒梨不说话,此时的她褪去了以前的锋利,更加令人心疼。
谢沽没有安慰人的经验,他没有被人爱过,所以当他去爱别人的时候,总是很困难。思来想去,他脑中也只有小时候和小伙伴在田野间玩的快乐时光。
每天最快乐的,就是小伙伴拉他出去玩,这样就能离开家。
“我带你出去玩好吗。”谢沽脱口而出,邀请发出得笨拙又生涩。
沈舒梨想起小的时候,父亲天天都在工作,很少回家,母亲在家里带着她。从小她就很努力,每天都做很多题目,趴在书桌前学习,有时候学得下书桌的时候两眼都一阵黑。母亲看到这样的她,每次都会把她扯到怀里,温柔得跟她说:
“阿梨好棒,妈妈带阿梨出去玩好不好。”
后来的沈舒梨一度认为,这样的温暖会成为一生的奢求。
可此时面前的男人,却这样认真地跟她说起这番话。
谢沽看到了沈舒梨的失神,又小心翼翼地:“好吗。”
“玩什么。”沈舒梨看向谢沽,原本清泉般的声音已经哑掉了。
“阿梨喜欢什么,我们就玩什么,好吗?”谢沽说道。
“你说的。”沈舒梨看向谢沽,“不许反悔。”
“好。”
沈舒梨深吸一口气,把脸埋在手掌里,才渐渐恢复冷静,低声道:“我累了,让我休息一下,行吗。”
“那我等你。”
-
沈舒梨回到楼上洗了个脸,才渐渐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换了套衣服,将头发梳理好。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点一点整理着情绪。
人长大了,总会学长控制情绪。
当沈舒梨下楼的时候,谢沽正坐在沙发上。沈舒梨无声地坐到谢沽的旁边,想起刚才谢沽的举动,沈舒梨心底乱得像被猫捣乱过的房间。
“好了吗?”谢沽问道。
房间里开了暖气,谢沽脱掉了外套,只穿着一件短袖。沈舒梨无意间就瞥到谢沽小臂上的伤疤。这条疤痕一看就有些年岁,只剩下乌青的一道印子,和不明显的缝针痕迹。
沈舒梨凑过去,用手指顺着他的伤疤一路抚摸过去。
“疼吗。”
谢沽摇摇头。
“我没有想到,离开谢家,你会过上这样的生活。”沈舒梨说道。
“都过去了。”
沈舒梨的眼神还盯着那道伤疤,喃喃自语道:“谢沽,你真的喜欢我吗?”
“可能我没你想得那么完美,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也会粗心,也会懒惰,也做错过一些事情。”沈舒梨的声音平静,“其实……”
沈舒梨自嘲一声。
“我一直都是个没人要的小孩。”
这是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此刻被她和盘托出。
“不是——”谢沽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