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沉沦着它的甜时,就已经在吃着苦,忍着痛。
正因为这份甜蜜以外的匪夷所思,让纪湫后退了。
今夜,她转身离开。
纵然坦诚,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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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湫浑浑噩噩地过了好几天。
商皑很守约,自此之后,再也没有打扰过她。
就像是从未来过她的世界一样,平平淡淡地消失了。
因为有些恍惚的缘故,纪湫这几天也十分粗心大意,总是丢三落四。
去咖啡厅点了咖啡,结账的时候,发现竟然没有带手机。
她顿时懵了。
对面服务员的扫描器就在跟前,咖啡已经做好了,身后还有好多学校里脸熟的同学。
纪湫却付不了钱。
她难免有些无地自容,视线扫了一圈厅里的众人,希望能找到个能帮忙付款的熟人。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背后冒起了热汗,小声地喊了两声那位学妹,但是对方好像并没有听见。
就在这时,经理过来小声地与售货员小姐姐耳语了几句。
得到了指示后,她戳了戳正有些难为情的纪湫。
“这位小姐,有人已经帮您付过款了。”
纪湫眼里写满了茫然,“谁帮我付了?”
以为是哪个熟悉的朋友热心相助,她不愿平白欠人人情。
经理挂着职业微笑,诚实答道:“是一位先生。”
纪湫捧着咖啡,嘴里是拿铁的甜苦味道。
三伏天气里,温度高得吓人,阳光晃得纪湫眼睛都睁不开。
山风吹过,却仍旧吹不去她背后冒了一波又一波的热汗。
原来这些天,他一直都在自己身边。
纪湫现在回忆起之前的种种,唇角勾起一抹恍然的弧度。
下雨忘带伞的时候,宿舍的阿姨会主动借给她一把伞。
去晚了食堂没了勺子的时候,过了饭点依旧会有校工前来补齐。
她这段时间还特别幸运。
扫码发朋友圈,新开的店铺会送给她一盒好吃的冰淇淋蛋糕。
哪有这么多巧合,哪有这么多好运气……都是他的蓄意为之。
她丢三落四忘带了手机,也粗心大意地忽视了他。
树影斑驳,梧桐树的叶片掉了满地。
路边停着一辆低调的商务轿车,黑色的漆泛着冷光。
幽暗阴影处的男人,目光透着栅栏,望向银杏树底下的白裙姑娘,清冷的黑瞳顷刻如春风温柔。
梁慈有些不明白,“您为什么不亲自去见纪小姐,她看上去,也挺在意您啊。”
风吹过她细白的绸子裙,轻盈的布料在白皙的小腿间荡起波浪。
商皑收回视线,眼帘垂落。
“开车。”
在细细的冷气声里,商皑咽了咽喉间微痒。
对于那些传言,他的亡妻,商皑并不想解释。
遇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正如那日,他想的也是欺瞒。
他甚至想欺瞒她一辈子。
如果她一辈子都想不起来的话。
她没有记忆,却被记忆里那份复杂的感情压着,该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情。
他不是没有想过对她坦白。
但在此刻她的生命里还是一个陌生人的他,第一时间就冲上去拉着她的手诉说衷肠,她能接受吗?
在她缺失的记忆面前,他的描述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与其徒增烦恼,不如珍惜未来。
过去的就过去了,想不起也没关系,他可以和她从头再来。
即便往后他再次离开,他一定会悄悄地消失,不知实情的她,也不会有什么负担。
那样,他就有退路,可以不让她痛苦。
毕竟,他相当明白,失去给人带来的折磨。
只是商皑没想到,纪湫再这样的情况下,会选择信他。
无条件地相信他。
既然她有了选择,他心里再如何不情愿,最终的结果,无非还是妥协。
=
毕业旅行,纪湫和贝筱在欧洲的第五站是H国。
天朗气清,微风和煦。
纪湫坐在公交站的凳子上有些苦恼。
一个小时以前,贝筱在广场打电话给她,说是有好玩的事情,让她过去。
纪湫对H国不熟悉,从酒店出来,坐反了车,来到了一个相当偏僻的地方。
手机已经快没电了,她打了好几个电话,贝筱都没接。
她脚磨破了,一瘸一拐地沿着公路走,有些束手无策。
直到手机震动,她大喜过望,按了快捷接听就迫不及待开了口,“方圆几里都没有公交车的影子啊,我到底要怎么坐回去?”
回答他的却是低沉的嗓音。
“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纪湫心里猛然一惊。
没想到竟然是商皑。
似乎没有在意她的犹豫,商皑继续问道,“路边有站牌吗,或者是特色景物,你拍张照片发给我。”
纪湫的手机已经只有百分之五的电量,容不得她耽误。
拍了照片过去,半分钟以后,商皑就有了回答。
“前方五百米右转一直走,有一个小镇,你在那里等我,我现在就过来。”
纪湫诧异,“你也在H国吗?”
对方还未来得及回答,手机就黑了屏。
纪湫绝望地看了看天,只能朝着商皑的指示,往小镇走去。
夜色将倾。
纪湫来到了商皑口中的那个小镇。
前方大概是镇子上的某一街区,一条长道从上至下,蜿蜒绕索,间有十几步小阶,缓和坡势,像一条自天而落的绸带。
周边是林立着的房屋,大多是三层独栋,偶有五层楼房,俏嫩的蔷薇在古朴素淡的外墙上贴附,常常爬到两层不到便没了力气,躲在夜中淡散的光芒里半倚半卧。
纪湫扶着栏杆,一步步地往下走。
日暮黄昏,大多店铺都关了门,只有一家咖啡厅,似乎还有营业的迹象。
纪湫走了进去,店员小妹听到声音,连忙下来,说店里已经不营业了。
纪湫有些为难地用英文跟小姑娘沟通,企图能让她通融。
谈话声吵到了右边卡座前的一位老人,她想必也是热心,从老花镜里看了眼纪湫,对小妹招了招手。
老奶奶对她说了几句,小妹妹有些奇怪地看了眼纪湫,最后点了点头,将她迎了进来。
老奶奶穿着一身刺绣红缎子裙,枯槁的手在一堆线里忙活。
纪湫对她感激地道谢,她没有回应,只是蹒跚地走过去,从窗台上取了一串风铃。
纪湫不懂她是什么意思,前来送饮品的小妹为她解答。
“这串风铃,她送给你了,这颗珠子上,可以刻字符。”
纪湫不解,“送给我?”
小妹放下饮品,“可能是觉得你是‘有缘人’吧。”
好像老奶奶总是喜欢这样说,小妹习以为常地说出答案,转身去了后厨。
纪湫盛情难却,接过了老奶奶递来的刀子。
因为语言不便,老奶奶脾气也和常人不大一样,站起身一声不吭地走了。
安静的咖啡厅内,纪湫望着风铃,托着腮渐渐失神。
眼看星星已经高挂天空,商皑应该不久就能找来。
可是,她真的准备好了与他见面吗?
到时候,她该说什么呢?
这么多天,她还是那样迷茫……
虽然也受到过许多启发,也有过多次想要见他的冲动,可是冷静下来,又觉得不妥。
可是,可是……
楼梯边的鸟笼传来啾啾声,打断了纪湫的思绪,她猛然回过神来,眼前是掌心里的风铃吊坠,认出那个字符,她吓了一跳。
那颗碧绿色的珠子上面,俨然是一个“皑”字。
她思索着他们的一切,手就不自觉拿起刻刀,勾画出了他的姓名。
这一切发生得令她始料未及。
但事已至此……
纪湫闭了闭眼,深深叹了口气。
她认命似地,把风铃挂在了门口的花蔓里。
那里也有一串同样漂亮的风铃挂着。
她就近坐在了花蔓面前的沙发上,托着脑袋,若有所思地打量起它们来。
从后厨忙碌的小妹走到厅中,看外面天气要下雨了,出门去搬花。
半开的门慢慢掩上,有一缕清风挤了进来,带起了风铃叮当舞动。
门外有两个人回来了。
女子挺着大肚子,被男人扶进门。
“可以下班了,接下来交给我们吧。”
“好的。”
原本正和丈夫有说有笑的姑娘,在推门而入的刹那,表情凝了下,紧接着浮现出讶异惊喜的笑容。
“哎呀!纪小姐,你来了!好久不见。”
说着就朝边上的丈夫介绍,“容知衍,这是纪湫。纪湫,这是……”
然而没等她把话说完,卡座上坐着的纪湫猛地站起了身。
她的举动吓了夫妻俩一跳。
纪湫紧紧捏着桌角,下唇一直在抖,说不出一句话来,眼泪却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她大概是再也无暇去应付旁人,慌慌张张,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门。
走到街道上,才想起了手机,就又阵脚大乱地跑回去,扯了线就往外面奔去,身后的声音统统被她抛在了脑后。
沿着路一直朝下,来到一座古时长墙。
她茫然无措地望着蜿蜒的巷路,战栗的手指就快握不住手机。
还好充了些电,能够用上。
手机启动的那一刻,她急不可耐地点开通讯簿,突然就有了电话进来。
看到署名的瞬间,纪湫的面色痛苦地拧了起来,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濡湿了屏幕。
“车已经到了,王秘会把你带回酒店。”
葡萄紫的天际下,商皑望着漫天星辰,声音没有情绪。
唇边的烟雾,却模糊了他寂寞的眉眼。
他想,纪湫大概这个时候还不愿见他吧。
商皑低下头,唇边漫上一抹自嘲。
电话里许久没有声音,他便什么也不做地等着,总是舍不得、不习惯挂她的电话。
听筒好像传来细碎的电磁音,慢慢的,调子却变了。
是哭声,是极力压抑着的哭声。
商皑眉眼抬起,连忙要开口。
却听电话那头传来一句哽咽。
“你呢?商皑你在哪里?我要见你!你在哪儿啊……”
她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像个无助的孩子,忍者满腔的悲伤和歇斯底里。
“我……我……好想你啊……”
纪湫心中卷起一股剧烈的痛苦,她憋着泪意,用尽了全力,才从搐闷的胸膛里说出一句话来。
最终她泣不成声,天昏地暗地贴着墙根蹲了下去。
隔了半天,等到纪湫都要以为商皑挂了电话,才听到了他的声音。
很简短的两个字,他只说——
“等我。”
古老的断墙边,有一颗花树枝繁叶茂,在辽阔的苍穹下,有如连绵的云彩。
在它遒劲的树根后,一眼就能看到停在路边轿车。
他原本打算在这里静静地望着她,在百米之遥的远方,目送她安全离开,亦如此前无数次。
王秘正爬上阶梯要来寻商皑,头顶却忽然罩来一片阴影,他心惊肉跳地躲开,便觉面前刮了一阵风,商皑三两步,便已从参差不齐的□□上跳了下去。
王秘大惊失色,正要叫住他:“商总……!”
马路上的行人差点被他撞上,拐弯过来的车辆也因他骤然车头一歪。
王秘被这惊险的一幕吓得呼吸一滞。
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冲动莽撞的商皑。
路边的两排树枝繁叶茂,交错掩映,有月光从空隙中漏下来。
有人风一样地踏过,踩碎了满地的银白光斑。
纪湫有种莫名其妙的害怕,她抽抽搭搭地告诉商皑,“你不要挂电话,我一定要一直听到你的声音……”
感觉一切都是虚假的,一定要有迹象证明她不是在做梦。
纪湫没有耐心,问着他的方位。
商皑的肺跑得着了火,脚也重的灌铅,满头大汗,却偏偏抑制住了紊乱的呼吸,声音仍旧沉稳,“不要动,我离你不远了。等我来找你。”
得知他已经在长墙末尾,纪湫哪里待得住。
她站起身,鞋子也不要了,赤着脚就跑了起来。
努塞塔迷宫在月色下显得神秘动人,周遭的灯光有一盏没一盏的亮着。
纪湫便也明一处暗一处地踩着,不歇气地跑。
可迷宫的路那样长,那样深,就像是没有尽头。
她的眼眶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绕过一巷又一巷,她踢倒了倚在墙边的花木架,顿时惊扰了漫天蔷薇。
在飘零的香软中,她从地上爬起来,趔趄地栽进巷拐。
这一扑,差点扑到来人身上。
没撞上,她及时刹住脚,往后退了半步。
不过瞬间,却已经足够感受到什么。
冷茶的味道,让她心中一悸。
从胸膛,望向他的脸庞。
她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商皑,我……”
朦胧的视野里,还未清晰地映出他的轮廓,就被一把拥入了怀中。
男人死死抱住她,几乎埋进她的发间。
失而复得的震撼,让商皑久久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紧紧抿着唇,贴住她的脸颊,声音是纪湫从未听过的沙哑和哽咽。
“我终于找到你了。”
纪湫热泪盈眶,早已说不出话来。
她哭得太激动,也没有注意到比她还炙热的水珠从她眉梢滑落,一同融进了她的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