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恨恨地捏紧了拳头。
人走光了,但唯有一人未曾挪动。
他高高地立在香槟色金属门框上,双手插兜,散漫不屑的目光,轻飘飘地浮在楚贤身上。
细长潋滟的桃花眼,盛满了冰冷的讽刺。
楚贤感受到那道眼神的不善,转身欲走,却被祝桑叫住。
“这是准备落荒而逃了?”
楚贤回过头,摆出笑,“没有要逃哦,为什么要逃,你想太多了吧。”
祝桑却懒得理会她的借口和挽尊,单刀直入,“劝你有点自知之明,她不是你能拖得进泥潭的人。”
如此直接地命中要害,让楚贤花了两秒才做出应对。
“是的,你说的没错,她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我只是个出生草根的小明星,是不比她尊贵。想要把她拉下神坛,是我痴心妄想。可是你又比我好在哪儿呢?既然你这么维护她,觉得她做所有的事情都是对的,那你告诉我,你无条件信赖的总监为什么到现在才出现,她不知道今天是录制日期吗?不知道沈筱怀要来吗?她真的重视你们吗?”
“祝桑你可没资格这样说我。”
祝桑望着表情戏谑的楚贤,沉默良久。
他不是不知道纪湫去了哪。
事实上,纪湫暗暗去找代替了,打算赶在最后关头至少使得曲子完整。
可真要是说了,不就正中楚贤下怀?
她分明就是明里暗里地在向他打听,企图追着尾巴咬一口。
祝桑不会这么傻。
楚贤看出来了祝桑的犹豫,故作轻蔑地嘲讽他,“呵,说不出话来了吧,这种毫无理由地维护,真是不知该让别人怎么评价,是傻呢,还是可怜?还是……”
“纪湫去了哪,你有必要知道得这么清楚吗?”一个童音传了过来,天真清脆的音调,可爱得令人心头一紧。
当楚贤的目光放低在弯道口的小身影时,那得意嚣张的神色顿时就凝固在脸庞。
商皑一双神采鲜明的鹿子眼沉着几许几不可查的狡黠。
“她接我去了,在她的眼里,什么事情都没有我重要,这么理所应当的事情,你也需要打听?”
楚贤瞳孔骤缩,望着底下的小男生,内心世界可谓是天崩地裂。
“你是……”
商皑:“我是?不如你猜猜我是谁?应该很好猜吧,大家都说我完全是商皑的缩小版哦。”
孩子哑萌的奶音却似利剑扎穿了楚贤的心。
纪湫和商皑怎么会有孩子!
第45章 “纪湫身后有商皑,你的……
纪湫和商皑怎么会有孩子!
他们不是都要离婚了吗?
他们不是感情不好吗?
为什么会有个这么大的孩子!
祝桑在后面不断深呼吸, 试图压下自己那反将一军后的嚣张唇角。
商皑默默低头沉吟片刻,孩童般可爱的眸子里一闪而过机锋。
“你已经知道答案了,所以可以走了吗?”
商皑唇角掀了掀, 背着书包颠颠地推门去了休息室。
楚贤留在原地, 就像是结了冰似地,挪不动半分。
祝桑看了眼楚贤, 懒得管她,紧随商皑后面, 在门缝里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还没来得及说上话, 就被匆匆叫去和声。
商皑不屑一顾, 拉开书包拿出书本。
数学还好, 字数少,语文就不行了, 他太讨厌写字了。
正对着要求八百字的作文愁着一张小脸时,一阵令他极度不适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皱着眉抬头,撞见楚贤那张憔悴苦笑的脸。
怎么形容楚贤此刻的状态呢?
那张灰白的脸就像是打击得裂开两半, 然后又被惊慌失措地捧起来,囫囵组合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别捏。
“不喜欢写作文?姐姐可以帮你哦。”
楚贤蹲在小圆桌前, 努力把眼睛笑成月牙, 极力释放出亲切气场来欺骗单纯的小朋友。
商皑面无表情地望了她片刻, 忽然两瓣丰润的唇掀开一条兴味十足的缝, 几颗白净的小牙齿磨着几分狡黠。
“好哦, 我真是不知道那这种自命题作文怎么办。”
楚贤得到小商皑的回应, 如释重负地坐上了凳子, “我保证给你写出一个满分作文,相信姐姐哦。”
商皑:“好的呢。”
楚贤读了一遍题目,“啊……自命题作文呢, 你有什么想法吗?写友谊怎么样……”
“不写友谊哦,想写亲情。”
楚贤眸子抬起,打量半秒,沉下思虑,“那好,我们就写亲情。”
也行,正好不需要她自己找切入点打听了。
商皑轻轻眨了眨孩童懵懂的眼睛,放低视线时,眼底绕开一层雾霭。
只听楚贤道:“平时你妈妈一个人带你很辛苦吧?管理这么大一个公司还要亲自下班去接你放学。果然世上只有妈妈好呢。”
商皑握着笔,望着楚贤,“那当然,纪湫的心目中我最重要,所以无论如何都要亲自来接我,这是约定。”
楚贤:“看来你更喜欢妈妈呢。不过也是,爸爸肯定不比妈妈会照顾人。平时见爸爸的时间多么?啊……对不起,其实写作文有时候也可以编呐!就算不知道怎么写爸爸,也可以通过模仿其他孩子和爸爸相处的细节改造加工,变成自己的哦。”
商皑将笔放下,按在桌面,倾身微笑,凑近了几分。
“天天见哦。”
被这样灼灼的目光直视,楚贤有片刻的惶然,“什么?”
商皑托着腮,“纪湫和商皑,无时无刻都在一起。纪湫确实很忙,忙得抽不开身,很多时候确实没办法见他。但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纪湫原本就不需去找商皑,因为商皑无论什么时候,都会主动来见纪湫。所以,他们无时无刻都在见面,因为在商皑的心目中,纪湫最重要。”
唇角弧度渐渐深刻,眼睛像是藏了一汪琉璃湖水,明晃晃地动人心魄。
整间屋子安静了,夕阳斜照在纸页规整的格子线条上,商皑翘密的睫毛在光芒里裹了一层薄薄的金色,眼下正认真笃定地盯着楚贤那张无法接受的脸。
“怕你听不懂,我就直接说名字了。”
在孩子越发明媚的微笑中,楚贤才恍惚着抽回神。
说话间,有些艰难,“是吗?你爸爸会主动找你妈妈?我怎么一次也没见过。”
到底是不相信,以及这话冲击过大,楚贤说话都有些不过脑子。
商皑坐回去,“需要你看见么?你是谁啊,商皑认识你吗?”
楚贤抬起头:“认识啊,怎么不认识,我和你爸爸很熟悉的哦。”
商皑实在没忍住笑了。
或许她自以为可以用拙劣的演技成功在一个小孩面前搬弄是非,挑拨父母关系。
但在商皑本人面前,楚贤这句话实在是太可笑。
“是吗,我不信。”
楚贤想到的话又被憋了回去,没想到这个年仅三岁半的小孩这样不好骗。
“可事实如此哦。”她努力温柔,试图让对方因她的自信笃定而动摇。
商皑言之凿凿:“事实是,作为一个明星,你既没有漂亮到让人难忘,也没有拿过奖杯得过影后家喻户晓,难道你做了什么不着边际的事情,让商皑讨厌你到对你印象深刻?”
楚贤瞬间激动得站了起来,“不是!”
商皑:“哦,是与不是,和我无关,但还是奉劝你收起不该有的心眼,今天你的所作所为,商皑会知道的。到时候你就该明白商皑认不认得你了。”
楚贤不可置信地望着刚刚还一脸童真,此刻却阴郁沉冷的小男生,“你这是在威胁我?”
实在无法相信,她竟然被一个三岁半的孩子威胁了。
商皑无辜地摇头:“你这种不自量力的人,还需要我来威胁?自己都能毁掉自己,恐怕不劳别人出手吧。”
楚贤原形毕露,“小孩,你知道你说这话的后果吗?你最好不要得罪我。”就差说白了那个“等我当了你的后妈,你就该活在地狱里”。
商皑的眼睛无语到只剩下一条缝,被这个人的大放厥词尬到抠地。
楚贤抓起链条包就要走。
今天她自讨没趣了太多次,如今就连一个小崽子都争不过。
横竖来日方长吧,就算是有了孩子又能怎么样。
正当她心里冒出这句话时,耳畔忽然又传来孩子不冷不热的声音。
“分明这样普通,却这样自信。纪湫身后有商皑,你的身后有谁。”呵,一个叫姚万钧的糟老头子吗。
楚贤捏紧拳头。
不得不说,这句话正好击中她的自卑心。
她妄想的高岭之花在云端,而她却要牺牲自己跟一个糟老头子混才能勉强触碰。
而纪湫,再如何招人讨厌,但至少身世清白,吃穿不愁。
出身,是楚贤和楚月一辈子的痛。
“我不跟一个小毛孩计较。”
楚贤咬牙切齿,满脸的屈辱不甘。
僵硬地迈开步子,将玻璃门重重砸上。
商皑不动声色地端坐片刻,眼角几许嘲谑,过后目光扫回,把那张被楚贤写了三个字的作业纸揉成球扔进了垃圾桶。
自作多情。
成平眉老师果真如传闻一般唱功了得,只是听过一遍曲调,就出色完成了戏腔和声。
就连纪湫在旁边也听得目瞪口呆,但却并非只是因为成老师高超的技艺,而是唱词以外的浓烈情感。
如果说纪湫和祝桑是在竭尽所能给观众织绘一个梦境,那成平眉的这段演绎,就是黑白线条里的浓墨重彩。
成老师第一遍的完成度已是极高,但她为人谦逊,且敬职敬业,坚持多录了几遍供公司挑选。
等结束,已是七点。
在边上被冷落了许久的沈筱怀伺机上前跟她师父说话,不想却被纪湫先一步抢占机会。
而成平眉从哆啦手里接过外套之时,也对过来的纪湫流露出亲切的微笑来。
成老师肤白貌美,气质出尘,笑起来端庄秀美,令人如沐春风。
纪湫的眼睛皆是明晃晃的崇拜,“成老师,您辛苦了。”
难免因为激动而有些紧张,搭话也维持在极度的礼貌之中。
成平眉桃花眼温柔如水,“很好听的曲子,做到今天这个程度,你们经历了不少困难吧。”
纪湫觉察到成老师眼底落下一丝深意,电光火石之间领会到什么,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
成平眉低头只见笑意深沉了。
此时大家都已经十分有眼力见地去了走廊外,独留下纪湫和成平眉。
待四周无人,成平眉才上前一步。
这时,纪湫发现成老师的眉眼里透出来令人动容的怅惘。
“那个人,很奇怪吧。”
果然如纪湫所想。
“真是没想到……”纪湫意外又惊喜地笑了。
要知道这位怪才很早就遁入了深山,与外界断联十多年了,知道他存在的人少之又少。
成平眉略微沉吟,“他的笛子吹得还是那么地好听。”
那日巧合从沈筱怀电话里听见一段音响外放的笛音,平静的心湖像是被春雷照亮,时隔多日再次回忆起,也仍旧能感受到彼时阵阵颤抖失魂。
寥寥几个音符,却有如宿命般把她绑到到徒弟所在的A城,由着心里那微弱不确定的猜测,一路执迷不悟,心神不宁,只为多听一听那段笛音。
纪湫神色凝了凝,敏锐地捕捉到成平眉那转瞬即逝的情绪。
大抵成平眉也觉察到了此刻自己的不自然,尴尬地笑了笑,抬起眼看纪湫,“能被他赠笛一曲的人,并不多。而正如我料想的一样,你确实不简单。没想到海蓝金有这样一位年轻的将星。”
纪湫被夸得脸红,“您过奖了。”
成平眉将外套又往怀里抱了抱,“你要相信他的眼光,只要是他认可的人,就从来没有输过。”
如此高的评价从成平眉的口中说出,令纪湫不由受宠若惊。
纪湫未来得及整理出表达郑重的措辞,又见成平眉唇角不复笑容,“谢谢你。”
她的目光黯淡,似没有勇气看纪湫的眼睛。
“谢谢你,让我们有生之年还能相见。”
成平眉顿了顿,若有所思地补充。
“在乐音的对岸。”
纪湫忽而愣怔,竟被微妙地冲击到了。
成平眉虽然唇角勾着,但眉宇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悲伤。
纪湫没法置言,轻轻点头,唇弧清浅,“嗯。”
寥寥几句话,纪湫已大概猜到了各般关节。
成平眉老师或许只在偶然间听过一小段牧笛,便不远万里循迹而来,可这般千里迢迢,仅仅和了一段戏腔就转身离去。
一来一去之间,欲言又止之中,纪湫明白,所有皆非偶然。
分明成平眉老师提及这话,表现得如此平淡,纪湫听进耳朵里,却反而心潮涟漪。
纪湫不知道成平眉老师和汪老先生之间发生过什么,但她深深地感觉到,这两人大抵永生永世都不会再见对方。
这首曲子,或许是他们今生唯一且最后的情思。
有些人你或许不会再见到她,但依然可以让她明白,你在思念她。
这就是音乐的力量。
第46章 “开机时间貌似就是国际……
沈筱怀心急如焚地等在门外许久, 每隔一段时间就忍不住往里看。
她作为沈筱怀最得意的徒弟,都没能被师父这样称赞过,而纪湫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却能被老师这样欣赏看待, 沈筱怀没办法克制内心的焦虑和妒忌。
好不容易等到成平眉出来了,沈筱怀赶紧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