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当大家快要忘记刚刚的局促时,前田先生忽然轻轻放下了碗筷。
“所以这个曲子到底背后讲的是个什么故事?”
前田端正地坐着,笑起来牵动唇角的肌肉,鼓成两个圆圆的包。
祝桑显然还未从被他叱责的阴影里走出来,闻声连忙道:“比较混乱,我们可能自己也没捋清楚。”
他大概还是被骂怕了,抢先一步先承认错误。
怎料前田瞬间眼睑半眯,“你骗人。”说罢他捧起脸,在晴朗的月光里,开始越发有了些憧憬,“绝对是神仙故事。从变化多端,梦幻十足的曲风就能看出来,你们其实往里面藏了一个跌宕起伏,精彩纷呈的故事。”
祝桑:“???”
前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第四小节开始,故事就开始反转了是么?你们优秀的音乐把控能力,让我清晰地感知到了你们所要表达的内核。太难得了,音调如山连绵起伏,沉浸乐曲里的人们的心情也会不由自主地波动。”
祝桑:“????”
前田:“真是令人惊喜,你们还这样年轻,就可以把如此复杂的元素有条不紊地呈现给观众,带给大家极致的舞台体验。游刃有余地掌握每个音符,并非易事,可你们不仅做到了,而且还难能可贵地保持着对音乐的敬畏感。”
祝桑:“……可是您刚刚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前田的脸顿时垮了,嘴角两个苹果机也没了踪影。
他抱着茶杯,“是么?”
祝桑困惑地看着前田,前田也一眨不眨地看着祝桑。
那双在月色下透着清光的眼睛,蓄着一些诡异的威慑。
祝桑咽了咽口水,“哈哈哈,您实在是过誉了。”
转身悄悄向纪湫投去探寻目光,“刚刚他好像并没有离场吧?”
纪湫:“是的,应该没有能趁乱换人的机会。”
接风宴到八点半结束,喝了点精酿的前田先生走路已经有点摇晃。
他站在老远对祝桑挥手,“再见,我可爱的学生。”
祝桑额角挂了汗,“再见……”
助理小姐和纪湫落后几步。
“前田先生看上去目前心情不错。”助理小姐无意在身旁感慨。
纪湫抬头看了看天,“跟天气一样的晴朗呢。”
助理小姐猝不及防地停了一步,“这么漂亮的月亮,明天该是晴天吧。这样的话,我就算是休息一天,也没有关系了吧。”
纪湫微微愕然,能否自由自在地休息,还跟天气有关吗?
她温柔地玩笑道:“那雨天休息的时候,难道有什么关系?”
这话立刻就触及到助理小姐的话茬,她的神色突然之间丰富起来,展现出一副表达欲旺盛的样子,“那当然,那位老师发起脾气来可不得了呢。雨越大,他脾气就越大。”
纪湫满脸如遭雷劈:“纳尼!跟天气有关吗!”
助理小姐虚捂口,“我以为您知道……?”
民宿山坡下的停车场,纪湫和祝桑送别了前田先生和助理小姐。
看车子渐行渐远,祝桑深深吸了口气。
“你呢,去哪儿,会商家接孩子?”
纪湫用极度不可置信地目光看他,“明天是周末哎,我才不想跟小崽子一起过。”
祝桑不由流露出鄙视,“周一三五六都放商家,你不过才带周四周日两天,你这个当妈的也太没耐心了。”
纪湫打了个哈欠,斜着眼瞧他,“你这么有耐心那你来带,我没任何意见。”
纪湫心中一阵腹诽,世界上最傲慢没耐心的祝桑竟然也有一天指责起别人来了。
身侧的祝桑闻声后,始料未及地脚步一僵。
他撑圆了眼,不可思议地看向纪湫,手指控制不住地动了动。
纪湫觉察,迷瞪着眼睛转过身,接收到她注视的祝桑忽然慌了神。
“我还是算了吧,我不行,我真的不太可,我没那个资格,我来带孩子有点不像话吧……我的意思是,我自己是乐意的,但是别人眼里的话有点没由头……反正,怎么说呢——好吧,可能是我想多了。既然这样,我勉为其难就接受了吧。就是可能第一次没什么经验,但我肯定会努力的。所以现在怎么安排?我直接去接吗?”
纪湫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莫名紧张的样子,很是不解地歪了歪头。
“你在说啥,我一句也没听懂。”山风太大,祝桑也有意模糊音节,她感觉每个字都能听懂,但连起来就不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了,不过她好像也并不十分关心,只好笑地调侃他无处安放的手,“不过你这个样子,怎么跟商小崽崽一样。手脚驯服不了吗?”
说话间,她也胡乱比划了几下。
祝桑表情凝固片刻,唇角微微上扬,“很正常不是么,野生人类幼崽要是小时候肢体没有驯服到位,成年以后偶尔还是会下意识不协调。”
祝桑应和得很到位,纪湫浑然不觉他微垂眼睑时一闪而过的黯然自嘲。
另一头,浓密的树荫下,赵倩转过身,拨通了一个电话。
“不同意?那也没办法哦,我是家长群的群主,已经发了通知了。周日的时候,同学们都会过来,到时候主人公不想到场也不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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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倩她要办生日会?”隋锦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满面怒容,“不好不容易当一次孩子他姨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阻碍我!”
宥茗回过头来咬牙切齿,“不可以!我都做了三天三夜的生日策划,我不允许任何人抢走我的机会!况且,白雪的生日凭什么她赵倩来办?我觉得她就是想让自己的孩子,就是那个小宇,抢尽了白雪风头。”
隋锦:“绝对是!生日趴体的主动权必须得在我们自己手里!”
纪湫的内心非常复杂,“你俩什么时候打主意要办趴的,为什么我不知道。”
隋锦:“还不是为了给你们一个惊喜。”
纪湫:“……那我真是受宠若惊。”
宥茗叹了口气:“算了,没关系,反正我也有白雪的班级群,我现在就发通知。”
纪湫吃惊,“你什么时候有的班级群!?”
宥茗云淡风轻:“每个妈妈可任意选两件品牌下的衣服,我只需要找个理由,说好朋友可抢先预定当季首席设计师新款,自然而然就都加上咯。”
纪湫:“天呐,好狡猾的女人,为什么我没有进这个群?我难道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宥茗欣赏着自己新做的指甲,斩钉截铁,“不是呢。”
纪湫:“所以爱会消失的对吗!”
宥茗家里经营奢华服装品牌,一件经典款驼色大衣价值稳在百万,甚至还在逐年成倍加价,而当季首席设计师的新款是历来没有挂上橱窗展示的传统,因为大多时候,富太太们闻风而动,渠道甫一开通,就已经被这样那样的内部预定给哄抢一空,富太太们从来不顾衣服好看不好看,只是奔着这个牌子彰显身份罢了。
但纪湫还是很想问宥茗一句,“有必要吗?就为了一个家长群。”
宥茗正儿八经地抬起头来,“怎么没有必要,炫富炫富,人多了才能炫,我身边那些熟人的恭维我都听厌了,不是“才华横溢”就是“风华绝代”。我得听点新鲜的,不然生活哪能过得下去。”
纪湫:“哦,那你的人生实在太有追求,是我不配。难怪你的群里都没有我。”
宥茗别有深意地凑了过来:“不仅没有你,也没有赵倩。”
于是,小二班的【内部好朋友群】里就发布了这样一则通知。
——“我们可爱的商白雪小盆友即将迎来他的破壳日,为了庆祝他已经是个四岁的半大崽子,我们准备在湿地公园举行一个小小的趴体,时间暂定周日上午十点,欢迎各位家长带着小朋友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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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商皑就被隋锦从被窝里捉了出来。
商皑处于一片混沌之中,不知东南西北。
直到他看见隋锦和宥茗从一个行李箱里,拿出一套格格装。
商皑顿时惊醒过来,意识到即将要发生的可怕事情,他悄无声息步步挪到纪湫身后。
“你就不能管管她们吗?”
纪湫:“已经病了太多年,脑子彻底坏掉了,现在药石无用。”
商皑听着纪湫用如此淡定的口吻略表遗憾,表情惊恐犹如裂开,“你你你认真的?”
隋锦和宥茗似乎已经达成共识,猝不及防地徒手把纪湫身后的商皑一个提拉就抱了出来。
被禁锢在隋锦手中动弹不得的商皑,朝纪湫投去求救的目光。
纪湫抬起头四处拍蚊子。
商皑:这些年终究是错付了。
与此同时,宥茗的两只眼睛闪烁起狡黠金光。
“我们先来试试格格装吧,乖,咱们把旗头戴上。”
商皑望着那清宫标志性“座机电话”版旗头,面露惊恐,避之不及。
他哪里是宥茗的对手,只见宥茗伸出爪子,捏住他命运的后脑勺,风驰电掣就把旗头戴在了他拼命摇晃的小脑袋瓜上。
等商皑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眼前两根粉红色的流苏荡来荡去。
他瞬间小脸惨白,露出心如死灰的表情。
这种绝望,在他踩着花盆底,被推到全身镜前强制性欣赏的时候,越发浓烈。
纪湫从厨房端出水果盘,一下子就愣在了原地。
清晨的光透过棉麻的帘子,晕着一丝青黄温柔的颜色,淡淡洒在三寸之处。
半人高的小朋友挺着小小的身子板立在光芒中心,从头发丝到睫毛根都是金光闪闪的。
然而当他转过头来……
纪湫:“噗哈哈哈哈哈哈。”
粉扑扑的脸颊上两坨大大的红太阳,小嘴也被涂得艳艳的。
如此浓妆艳抹的一张脸蛋上,嵌着一双怨气十足的眼睛。
而这双本就不太欢喜的眼睛,在映出纪湫笑得前仰后仆的身影后,逐渐有了杀意。
“来,小娇花,把手绢搭在耳朵后面,咱们说个“皇阿玛吉祥”。”
“屈膝,屈膝,格格就该有格格的亚子。”
商皑木头一样立在原地,动也不动。
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沉静威严。
他显然已经过了最初变崽时乖巧听话,任人搓捏的阶段了。
小孩不是原来的小孩,不会再服从于谁。
身后的隋锦宥茗面面相觑,茫然无措了一秒,最后不可思议地捂住了嘴。
“天呐,我觉得我们决策失误了!”
“这个气势,不该是格格,该是阿哥呀——!”
“可是发型怎么搞?阿哥的头顶是秃的。”
“这还不好办?我随身携带了电动剃发刀,到时候给他推了不就得了。”
商皑:果然还是小看了你们!
他甘拜下风,并步步后退,步伐多少有几分逃命之势。
化妆镜前,宥茗和隋锦浑然不觉地找出剃发刀,那刀片瞬间晃到了商皑眼睛。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阳光下反光的头皮。
不,他不要做灯泡!
于是一不留神,花瓶底一歪,啪叽一下栽倒在纪湫脚边。
纪湫左脚不由后退半步,低头看着自己被小手抓住了右脚,没忍得住笑出声来,“朕的好儿子,平身吧,不必行如此大礼哈哈哈哈哈。”
月亮湾温泉度假酒店,大型湿地自然公园。
百年大榕树底下,全班四十五个孩子,已经到了一大半。
等待期间,家长们自由组成圈子谈天说地,孩子们则跟玩得好的朋友叽叽喳喳,到处乱窜。
直到绿草坪的远处,走来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那是白雪妈妈吧。”
“好像是……不过我有点不太确定。”
“这也太年轻了,我也确定不了,怕是白雪姐姐吧?”
“也有可能哦,纪总工作繁忙,也不一定抽得出空。”
……
众家长议论纷纷,努力睁着眼睛瞧正走来的女子面容。
脑子里不由记起一些近段时间有关这位商夫人的传闻,期待中又带了一些莫名的小紧张。
榕树底下的热闹议论暂时止歇,纪湫在各位或好奇或期待的注视下,走进了浓荫之中。
无需纪湫费心交际,中间一位米色大衣的年轻妈妈及时面挂笑容热情迎上前来。
“一看这气场,绝对就是纪总了吧。”不是称呼商夫人或者白雪妈妈。
前段时间,HALF于国际音乐节名声大噪,由此引发各大新闻媒体强烈关注,毫无悬念,这位破釜沉舟,不顾千万违约金的幕后高层,也被写成报道流传网络。大家在感慨HALF这段成名之路坎坷艰辛的同时,也对这位胆识过人的神秘幕后高层心生敬意。
因为无意营销,媒体也害怕得罪大人物,因此个人信息披露得不多。可这段佳话早已传遍A城名流圈,通过富人圈四通八达的关系网,也不难打听出这位总监的身份。
然而这还未结束。
在沉鲸集团那场不见硝烟的党派斗争里,她又以沉鲸董事长亲侄孙女的身份,站在股东大会面前,出其不意地将姚万钧绝地反杀,如此一场精彩的反转大戏,看得在座股东畅快不已,到了在会下也忍不住赞叹连连。
从此她便从“平平无奇甚至有点无能”的商夫人,变成了大家眼中“与当初商总的丧心病狂程度不相上下”的纪总。
如此浑身是胆的纪湫,在这群富太太面前,当然可以拥有姓名。
纪湫笑道:“你是家委会的婷婷妈妈吧,很高兴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