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动作很轻地把她的脚放进被子里,又将人横抱起来,往床中心放了放。
姑娘陷在白色的被子里,唇瓣微张,浅浅地呼气,卷翘的睫毛动也未动,脸颊红扑扑地,又娇又憨。
商皑站在床边,凝望着床面。
明明刚才自己进来的时候,她这样地警惕,自己方才言语威胁,也惹得她暴跳如雷,然而下一刻,她却又毫无顾忌地在他的面前睡着了。
睡相这样地毫无戒备。
商皑的心里,缓缓升起一抹异样。
从起点单调的人生行走至今,他越来越深切地体会到一个词——百感交集。
商皑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自己的心境会变得如此糟糕。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焦头烂额,交织在一起的心情像刀片,寸寸割着他。捉不到的伤口,时常抽拧得厉害,让他心力交瘁,让他头痛欲裂。
这病,说不明白,却也明白。
就像是一根毒针扎进了心脏,毒素都已经侵蚀了他的五脏六腑,痛楚已经让他万箭穿心,他却还是荒谬地亲吻着这根致命利器。
他难堪至极,却又甘之如饴。
不只是病了,大概已经疯了。
商皑俯下身,手撑在枕边,室内的光线,映入深深古井的瞳里。
他良久地望着,眼尾红着,半垂的眸里,有一团小小的倒影,周围的悲凉将她包裹。
后来,他伸出手指,一下下地拨开了她额角细碎的刘海。
喜娜做好明天的餐食安排后,正好看见商皑从楼上下来。
她不可置信地跑过去指责他。
“你干什么?主子的房间也是你有资格进去的吗?”
商皑站定,回头看她,眼神没有情绪。
喜娜料他这个样子,必然是不服气,“知道你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地位低贱的下等吗?像你这种级别的人,只能在花园外扫一扫灰尘,做点脏活累活。我警告你,有关于主子的私人空间、私人物品,你碰都不许碰!”
喜娜仰着头,恼羞成怒。
商皑目光漠然,气定神闲地问她,“可我今天进去了,这是事实,保不准明天还会进去,所以你们打算怎么办。”
喜娜惊怒交加,“不知天高地厚,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是吗!”
商皑神色未变,“我倒是确实活得不耐烦了,不过你有这个权利让我死么?”
在喜娜哑口无言的瞪视里,商皑目光轻蔑地收回,从容不迫地走向了露台外。
徒留下原地气得鼻孔冒烟的喜娜。
喜娜气出了母语,直骂这家伙过于嚣张。
之后的时间,喜娜翻来覆去在床上睡不着。
商皑这样不把她放在眼里,以后在主人面前,自己还有什么分量?
翻了一面,她又想。
主人对领地这么敏感的人,这男人堂而皇之地进进出出,主人与他竟然也相安无事,没打没骂,还有种奇妙的和谐。
这并不是个好事情,平时她都不能这样随意的!
喜娜气不过,一晚上没睡好,脑子里全是焦虑。
于是商皑合目养神的时候,脑子里联系不断地响起系统提示。
【收获喜娜嫉妒值+1】
【收获喜娜愤怒值+2】
【嫉妒值+3】
……
商皑不过是睡前在喜娜面前反驳了几句,第二天早上起来,就收获了70积分。
系统的声音大清早就开始闹个不停。
【可喜可贺,你竟然工作得如此出色。】
【看来你气人的功夫还真不是盖的,我算是选对了人,我真是慧眼如炬。】
【虽然我们这边读取不了纪湫的情绪,但通过外界的情绪波动,我认为她对你好感值肯定还是有所攀升的。】
纪湫在系统这里,就是一个bug型的存在。
系统让商皑装可怜博得同情,最直接的积分获取渠道应该是纪湫的好感值。
然而大概恶女配纪湫是商皑最强劲的对手,两人的关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于是为了保证公平,主世界的天道规则自动在两人中加了保护机制,由此系统无法获取纪湫的好感值。
但系统想了另外一个办法,就是通过与纪湫相关事件中“他人”的情绪表达来进行积分换算。
此前,纪骁因为纪湫相信商皑而不信自己,负面情绪剧烈波动,给商皑贡献了不少的积分。
再比如那之后,喜娜嫉妒商皑可以出入纪湫房间,妒火中烧一晚上都在给商皑当打工人。
系统基于他狭隘的认知,觉得别人嫉妒了,纪湫大概率是会开心的,女人只要开心了,好感值不就biubiu地攀升了吗!
系统有了这个想法以后,马上就付诸实践,呈上了自己详细的策划书,最终总裁办那边顺利通过了他的提议,为其开放了积分换取权限。
总裁办那边赐予了这个策划案一个新的名字——撒狗粮与争宠剧本。
从前“茶死那些渣渣”的名字被pass掉了。
系统拿到新名字,瑟瑟发抖,还没敢跟商皑说。
商皑比纪骁醒得早。
从隔壁的单人床坐起来,无视系统的聒噪,在清晨的冷风里,开着花坛边的凉水冲脸。
喜娜抱着被子出来晾晒,阴阳怪气地打了声招呼。
“知道自己能活的时间不多,所以都不敢多睡吗。”
商皑将额间的湿法抓到后脑勺去,没理她,径直从身边路过。
喜娜戏谑一声,“既然早起了,那就做事吧。桌上有张黑色的卡,去给主子领早餐。你最好快点去,主子马上就要醒了。主子昨天晚上吃的不多,今天早上肯定饿坏了,你要是让她等久了,小心掉层皮。”
商皑就像是没有听见一样,迈着悠闲的步子边扣衬衫,边往屋里走。
正当喜娜气急败坏要冲进去训斥他的时候,却见商皑整理好仪容仪表,拿起桌面的卡出去了。
喜娜以为他不会听从,没想到看上去这么强硬,实际上真到了大难临头的时候,还是怕被打啊!
昨天还坚定不屈地说什么不怕死,看来也只是逞嘴皮子快罢了。
望着商皑的背影,喜娜勾起一抹狡诈的笑意。
喜娜有意为难商皑。
商皑拿着卡去餐厅的时候,里面的工作人员看到他袖口上的空白徽章,连个眼神都没给。
商皑哪里是甘心被无视的人,面无表情地随便抓了一个人。对方有点拳脚功夫,却仅在他单手的压制中,使尽力气挣了几下皆无疾而终。
那人气恼瞪视,迎上商皑冷厉的寒眸时,气焰又瞬间熄灭。避之不及之余,不情不愿地指了一下尽头的走廊,“那里就是高层送餐处。”
商皑松开那人胳膊,沉默着朝那走廊而去。
服务生不由再看了一眼。
身高体长的男人,身后像是跟了蓄势待发的骇人风暴,从容前行时,途径过的世界皆隐天蔽日,黑云压城。
天空好像都暗了。
服务生有点困惑。
这哪里像一个卑微的九等侍从,来势汹汹的气场,分明该是个杀手。
莫不是组织混进了仇家?
服务生是个惜命的人,他不会忠诚到为组织抛头颅洒热血,思及此,连忙逃得没了踪迹。
商皑后来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窗口的矮胖男人,接过他手里的黑卡,刷了一遍后,恭敬地放回他手心,但看向他本人的时候,却流露出恶劣的嘲笑。
“才来不久吧,偷了主人的黑卡想来骗点好吃的?”
商皑神色沉了半分,“卡是别人给我的,我只是按要求做事。”
矮胖男人笑得肥肉都在抖,厨房里的探出另一个看笑话的。
“可不就说你是新来的么。黑卡从不交给亲侍以外的人,领取餐车的人也绝不可能是你这种九等。想要吃好东西,回去把规矩学清楚再来吧。”
商皑捏紧了手里的黑卡,眉宇渐渐拧得深了。
胖男人从厨房里出来扔垃圾,嘴里闲不住地冷嘲热讽。
“九等就安安静静擦马桶吧,也敢来这一层来转悠,真不知道那些门禁是怎么把这种人放进来的。你不知道很多地方都不欢迎你这种九等吗?快滚吧,等下别人看见了,会投诉厨房卫生的!”
胖头男人朝商皑鄙夷一眼。
大概他以为对方会知趣羞臊地转身离去,但面前青年动也不动,面色冰冷地望着他,下眼睑露出几分眼白,目光如刃,冷锐凛冽,流露出几分冰冷敌意,他立时意识到这种人不好得罪,后患无穷,他神色几不可查紧绷,心底顿时忌惮了几分。于是转头刻薄冷哼一声,把碗扣在桶便“咚咚”作响,倒完了垃圾就回去了。
商皑被戏耍了。
他手指摩挲了几下黑卡表面,不动声色掉头往外走。
并未恼羞成怒地去算账,相反他比来时更加沉静。
商皑回到套房里,推开门,就听见哭诉。
“主子,我的黑卡不见了,都是我的错。可是我放得好好的,一定是被人拿了。”
纪湫看着哭得泪流满面的喜娜,头两个大。
“丢了就丢了,补办就好了。”
喜娜却不依不饶,“这怎么可以呢,如果是我无心弄掉了还好,就怕如果是什么人蓄意为之,事情可就严重了。这个卡可不是普通的卡……”
门禁出入,食物换取……这张卡涉及到生活的方方面面,若被人有心投偷去,显然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商皑从门里走了进来,把卡放到了桌面上,“你说的就是这张对么。”
喜娜作势惊讶:“天呐……”
然后她的台词就被商皑抢了。
“你接下来应该还想质问我,为什么要偷黑卡,是吧。”
喜娜一噎。
这正是她要问的。
她的小心思毫无遮挡地落进商皑眼底。
他未有愠怒,不紧不慢地将手按在黑卡上,走近一步。
“如果你是想借此机会告诉我九等的职责和地位,大可直接跟我说,而不是多此一举。”
喜娜看形势全然不在计划之内,顿时阵脚大乱,“我没有,主子你别听他胡说八道。黑卡我怎么可能给他,我也不是跟他一样没规矩的人!”
商皑慢条斯理地直起身,“我也没说黑卡是你给我的。”
场面一时静止,喜娜还要辩解,却见商皑已无心争执。
“是与不是,都无所谓。”
他闭了闭眼。
脑海里的系统摇旗呐喊起来。
【不能就这么算了,茶死这个渣渣!茶言茶语!快快快!我说什么你念什么。】
【绿茶语录之一:我不像姐姐,连妆都不会画。】
【绿茶语录之二:你去陪她吧,我一个人没事的。】
【绿茶语录之三:她好像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不过……怎么这么容易就发火啊,她是不是一直都对你乱发脾气。】
纪湫望着眼睫低垂,神色淡漠的商皑,又望了望面红耳赤绞着手指的喜娜。
她放下碗筷,“所以,喜娜你故意把黑卡给他的?”
喜娜抿紧了唇,一不做二不休,“我才没有!他明明就是从我这里拿走的,现在碰了一圈壁回来就怪我头上!”
纪湫望着她通红的眼眶,“喜娜,你知道在我面前撒谎的代价。”
喜娜面容惊恐,语无伦次起来,“我、我就是想替主子你抱不平……”
话越说越小声,纪湫本已听不清,却又见另一道声音轻描淡写将其覆盖。
“事实如此,在这里我只是个一无是处的九等,不是你的任何人。我不像她,没有资格跟你置喙什么。”
商皑注视纪湫,眸色黯然,牙齿仿佛咬着,两腮紧绷,隐有挣扎。
纪湫眼睫抖了抖,望着商皑,心情奇妙。
喜娜错愕地看了看两人,发现自己完全被当成了空气。
她连忙想要博得存在感,却见商皑再次隐忍着开口。
“你放心,我没有以前那样自不量力,我知道自己在你心里是什么位置,你就当这卡就是我拿的,我现在这个处境,说不定哪天就死了,多一线少一线又有什么关系,安分地当一个替罪羊也没什么不好。”
喜娜听得急火攻心,终于忍无可忍了,“你强词夺理,说得像是主子特意要维护我什么一样,我明明就没有做错,却被你说得好像哪里哪里都做错了,简直不可理喻!”
纪湫见她气得要哭了,按了按她发抖的手,“你冷静一点。”
喜娜一听,目光投向纪湫。
纪湫皱着眉,也不知是关心还是责怪。
不过她心里清楚事实到底是怎么样的,所以心想纪湫这么聪明,一定都看出来了,大约还是责怪她的多。
不过……不过……这个人真的很讨厌啊,她就算是污蔑了他,冤枉了他又能怎么样!
喜娜心里难受极了,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掉下来,她不想让纪湫看见,更不想输给桌前站着的那个对手,她丢脸至极,用胳膊挡着眼睛,伤心得再没力气反驳,只能勉强对纪湫哽咽了一声,“主子我去个洗手间。”
转身就匆匆离开了。
商皑叹息一声,“该说的我都说了,没想到会这样,她哭了,你去吧。”
说完,男人忽然俯下身,凑近几寸,纪湫清晰地看见男人唇角一侧勾起,眼睛里流转过冰冷的讽谑。
气息幽幽吐露。
“你的小女佣好像经常发脾气,你想必见怪不怪,应付自如吧。对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你是不是都挺宽容的?”
纪湫那双漂亮的杏子眼眨也不眨地与他对视着,没什么情绪的脸上,自成一派天真。
“我知道知道哪些人对我好,哪些人对我不好,喜娜对我历来忠诚,我自然要对照顾我的人多一份包容。”
商皑漫不经心的笑容逐渐消失了,眼皮挂着痛色,一点点落下,血丝蔓延的眼睛,目光明灭颤动,饶是涩痛,却仍不罢休地死死注视着她,极力在对方的脸上寻找另一种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