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奶奶,今个天上像下火似的,您这出来一天,可不要灼了面皮。”正午已过,尚且如此热,真不知道金尊玉贵的二奶奶如何顶得住。
“不碍事,没人的时候我们就在树荫下歇息。”说着指向江畔的一棵歪柳树。
两人顺着手指,果然看到树荫下一个小杌子,上面还放着一把圆蒲扇。
陆渐离顺手捞起一个香囊,仔细看了看,又把鼻子靠近,嗅了嗅:“香料上乘,只是锦帛品质不佳,绣工尚可,式样却毫无新意,想必没什么人光顾?”说完,还给她一个征询的眼神。
被当场揭穿,林灵儿面子上挂不住,愤愤的一把从他手中夺过香囊:“我原本就是想出来探探风,看看客人的喜好,想着之后怎么改进,你又不是我的客人,甭对着我的货评头论足。”
“那若是我买下了呢?”不待她反应,香囊又回到他手中。她脸色涨红,正要发怒,只见李涯笑嘻嘻的递上了银子:“二奶奶,您看够不够?”
本来巴巴的晒了一天,却没卖出去两个香囊,林灵儿心里就失落,又被陆渐离讥嘲一番,心里又气又恼,她狠狠瞪了一眼两人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在原地跺脚。
“二奶奶,你怎么了?”彩月小跑着过来:“给,快喝点水吧。”
离去的背影在京城最大的胭脂铺子前停下,“去,问问有没有治晒伤的药膏。”陆渐离淡淡的说。
第17章 南下 君威难测,几多风险
陆渐离被封了正五品侍读学士,进宫谢恩后,圣人留了他和一众大臣共进午膳。
“听闻陆侍读是扬州人?”宴席至半,圣人突然问道。
陆渐离赶紧起身离席,握拳行礼道:“回禀圣上,微臣生在扬州,来京之前皆在此处生活。”
圣人点点头,“无怪乎你如此这般学识渊博,文采斐然。”
“圣人过誉了,扬州人才济济,文人墨客皆聚于此,微臣只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听闻此言,高坐上首的圣人默不出声,陷入沉思,半晌才回神道:“陆侍读说的没错,扬州人杰地灵,自古文人骚客多出于此,朕早向往之,下月初朕打算微服私访扬州城,你可愿意同去啊?”
陆渐离立刻下跪扣首,朗声道:“微臣愿伴圣人左右,万死不辞。”
“嗯,好,那就下去准备准备吧,既是微服私访,把家眷也一起带上,正好跟玲珑公主做个伴。”玲珑公主是皇帝最小的女儿,芳龄不过十三,最得盛宠。
“是,微臣告退。”陆渐离起身,退出大殿。
用完午膳,灵儿和灵云陪祖母说话。老夫人看着林灵儿,满眼忧心:“这都两三日了,你这脸上、身上怎么还不见好。”
林灵云施施然道:“祖母不用忧心,这晒伤三五日就见退,七日就差不多要全好了。”瞥一眼妹妹又打趣道:“让这红斑在她脸上多呆几日也好,看这小猴以后还敢大热天偷出去玩不。”
祖母忍不住哈哈哈笑,屋里的一众丫鬟婆子也被惹的捂嘴偷笑,林灵儿羞的小脸通红,她大声嚷嚷:“我哪里是跑出去玩了,我明明是...”一想不对,赶紧改口道:“我哪里知道太阳会这么毒。”
祖母掩住笑,拍拍她的小手:“你这细皮嫩肉的,哪里晒的了太阳,下次出门定要仔细着撑把伞。”想了想又说:“等下让郑嬷嬷给你寻了管用的药膏来涂。”
一想到涂完药膏的瘙痒难忍,林灵儿赶紧摆手:“谢祖母关心,不过不用了,李涯给了我一罐百香阁里的脂膏,我用着挺见效的。”
闻言祖母笑盈盈的说:“那定是离儿差去买的,他也算有心了。既然你用着有效,且不可使懒,每日勤用着。”
“是,祖母。”林灵儿颇爽快的答应着,脑中却浮现出陆渐离那天奚落自己语气,才不相信他会有这样的好心呢。
祖孙三人正说着话,李涯进来作揖,恭声道:“禀老夫人,二奶奶,圣人命二爷下月初随圣驾到扬州出巡,需带上内眷,二爷差我回来先行禀告,届时一并送老夫人回扬州,老夫人,二奶奶可以开始准备行装了。”
这个消息太突然了,屋里人一时都静下来了,“什么,随圣人去扬州,我也要一起去?”林灵儿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问。
“是的,二奶奶,圣上特别要求带上二奶奶随行,路上和玲珑公主做个伴。”
林灵儿像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坐下,上次出摊虽然吃苦不小,可总算让她摸出点门道了,明白了现下流行什么款式,几时出摊人比较多,这南下一趟,再回来怕是要到冬天了,届时她的小营生就要泡汤了。
陆老夫人略一沉吟,神色端肃起来:“圣人出巡要离儿随驾,可见离儿正得圣心,只是天威难测,这一路未必太平啊。”末了她看了一眼灵云,又担忧道:“现在离下月初不到一月,灵云的婚事是否来得及。”
林灵云面露难色,期期艾艾道:“若邻表哥毕竟侯府世子,要娶商户家的外孙女,委实要和家里周旋一番,幸得妹夫在朝中正当红,杜家自然高看一眼,若邻表哥说这一两日他大概能说服母亲。”
“好,好,如果杜家来下聘,咱们就以回扬州为由,尽快把婚事办妥,这样我才能安心的回去。”
林灵云不知何时眼上已经晕上一层雾气,她上前给祖母福礼道:“祖母和陆家的大恩大德,灵云无以为报,祖母回扬州之后,若是没有机会报答,灵云是要抱憾终身了。”
祖母上前握着她的手,嗔怪道:“傻孩子,咱们都是一家人,且莫如此说,人生的际遇一瞬万变,谁都说不准以后的事,我这老婆子说不定以后还会回来的。”
“嗯,祖母,灵云等您回来。”说着,泪珠跟着滚落下来,惹得祖母也眼前一热。
林灵儿突然打断两人道:“长姐,离出发扬州还有近一个月呢,到时再伤感也来得及。”
陆老夫人倏的回过神来,含泪笑道:“灵儿说的对,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还有一堆事等着张罗呢。”说着,就把回扬州事宜,一应安排下去。
过两三日,果然见杜府的喜婆上门求亲,因着对外宣传,林灵云父母双忘,自小归在陆老夫人屋里养着,故婚姻大事全凭祖母做主。
因着要在祖母归乡前办完婚礼,许多繁复的过程俱都取消,不能省的礼法两家尽快办理,终于在月底定了迎亲的日子。
杜若邻迎娶林灵云那天,上京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秋雨,烟雨朦胧中迎亲的队伍越走越远,最后变成一个小红点,生活虽是凄风苦雨,还好有爱意绵绵。
窗外的雨珠落在芭蕉叶上,啪啪作响,一声一声打在林灵儿的心上。看着长姐终于嫁给了想嫁的人,她应该高兴,可是她的心却像外面的天气一样阴沉,湿润,眼里的泪珠子也稀里哗啦滚落满地。
长姐嫁人了,她也要离开陆府了,她之前所有坚持的理由都不存在了,况且她还拿到了和离书,可以说,离开的理由很充足。
林府肯定是回不去了,她也不愿回去,她在这偌大的京城有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小小天地,以后可以做点小营生,虽说第一次出师有点不利,还被那人讥嘲一番,可仿佛体内小商贩的封印被解除了,她心里还跃跃欲试。
待完成最后一件事吧,最后一次作为陆家人,把祖母平安送回扬州,陪他伴圣驾出巡。
当陆渐离推门进来的时候,林灵儿正蜷在卧榻上,哭的跟花猫似的。因为即将伴圣南下,他需在这之前,完成大庆国志的最后一部分,掌院事先没料到圣上会这个时候把他抽调走,为了在他走之前编撰完全书,特意抽调几个学士同他一起衣不解带的忙了快一个月,终于初见成效。也就是今天杜若邻结婚,他才得以回府。
看了一眼来人,林灵儿立刻把脸蛋埋到锦枕里,不想以大花脸示人,只是两边的肩膀还微微抽动着。
半晌无声,林灵儿偷偷抬起小脑袋,红肿的双眼倏的落入一谭深水里,她心跳一瞬归无,双方在彼此的眼睛里寻找自己,一时竟都没有移开眼睛。
“姐姐走了心里不好受?”他先开口,嗓音略带沙哑,却难得温柔。
“嗯。”她颔首落睫,抓着枕上的络子在手指绕啊绕。
“她嫁给了心悦之人,你应该替她高兴。”
“我知道。”
“过两日就要南下,要带的物件归置好了么?”
“归置好了。”
“这次南下,宫里有四人同去,圣人,淑妃,太子和六公主,圣人威严,你在他面前只多听少说,淑妃和善,在和她在一起不必太拘谨,但要注意分寸,太子不好接近,你自离他远远的就行,你主要是陪六公主,她纯真活泼,与你应是投缘,只是时刻要记住君臣有别,且不可大意了。”伴君如伴虎,如果可以,他真不愿意她牵扯进来,既然事已铸成,他只能全力护她周全。
林灵儿原本以为,自己只是这次微服私访无关紧要的附属,被他这么一分析,顿时感到其中的凶险,泪痕未干的脸色又浮出担忧的神情,怔怔望着对面的人。
“不用怕,我最近常在宫中走动,和这几位都面熟,如有不测,我设法替你转圜。”他伸手,拂去她两颊的泪痕。
温热的指腹划过面颊,摩挲生热,瓷白的小脸晕成绯红,她微微侧脸,刻意避开肌肤的碰触。
陆渐离讪讪缩手,心里如被大雨浸透了一样,潮润一片。
第三日南下的车队起行的日子,也是林灵云回门的日子。新婚夫妻只来得及给祖母磕个头,车队就要起行,两姐妹站在马车旁,俱都泪眼盈盈。
“灵儿,出门在外,不比家里,且不可由着自己的性子,万事听你夫君的。”这话林灵云说了几遍,还是不放心,恨不能刻在妹妹的脑门上。
“知道了,长姐。”若在平时,林灵儿早都要揶揄她了,可现在面对未知的路途,她只觉,长姐说什么都听不够。
姐妹俩正说着话,杜若邻别了陆渐离向这边走了过来,他轻轻的搀扶住悲痛的妻子,看了一眼林灵儿,叹了一口气,开口道:“这一路与你太陌生,你只管依靠陆大人,他虽冷淡,却不是无情之人,你京中的宅子,我和灵云的婚事,都是他一手操办的,所以,你可以信任他。”
林灵儿眼睛突然瞪大两圈:“你说什么?京中的宅子是他买的,你和长姐的婚事也是他办的?”
杜若邻看着他,诚挚的点了点头:“是的,宅子是他帮你选的,我和灵云的婚事也是他想的办法,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和他不要有嫌隙,君威难测,上路之后,你必须毫无保留的依仗他,知道么?”
林灵儿抬头向前看,那个人正扶着祖母上车,在晨曦的沐浴中,灿的晃眼,好像真的可以安心依仗的样子。
第18章 出行 对不起让你牵涉进来
说是微服私访,可是料谁也不敢任凭庆国最有权势的两个男人真正的私下出访,车队随行四十名大内高手,另有五百暗卫日夜在附近跟行,沿途特意修建驿站供晚间歇息,每到一处,地州官员皆重兵清道,是以圣人这次出访扬州,只是在民间没有传开,朝堂内外众人皆知。
队首有十个大内高手打马开路,另有十人队尾押车,其余皆数穿插在车队中间,宫内各主子们每人一辆马车,祖母和郑嬷嬷一辆马车,林灵儿和陆渐离一辆马车,彩月惯常挤在祖母的马车上。天气晴好的时候,太子和陆渐离打马而行,灵儿一个人坐马车上倒也自在。
第一天上路,众人还不适应舟车劳顿,故只出城500里,就在第一个驿站歇下了。及至圣人安顿好,林灵儿下去觐见。
虽说只是临时休息的驿站,内里布置却丝毫也不马虎,龙座玉柱,镀金钿木,乍一进去,颇有入宫的错觉。圣人坐在上首的宝座上,虽着常服,不怒自威,他身后坐着一位素衣难掩芳华的年轻女子,应是淑妃了。下首左尊位风流倜傥,面容端肃的必然是当今太子,右边坐一豆蔻少女定是玲珑公主没错了。
暗自揣度完,林灵儿一一叩拜,礼数周全,待她平身后,圣人率先发话道:“众爱卿听着,出门在外,不拘礼节,之后谁都莫要再行大礼。”一众随行恭称“是”。
淑妃笑盈盈的说:“我看这倒是个懂事的娘子,行为举止优雅端方,不愧是安庆侯的嫡长女。”
未等林灵儿回话,只听一银铃般的声音咯咯笑道:“你就是抢了五姐姐赐婚的那个侯府嫡女?”
玲珑公主在宫内被一众人宠着,从来都是想说什么说什么,哪知她这厢话一出,刚起身的林灵儿,双腿一软,又跪下了:“公主说笑,民女粗陋,怎能和金枝玉叶的公主想比。”
身后的陆渐离不知何时也跪着:“圣人恕罪,当日之事是微臣自知配不上公主,是以不敢承恩,与内眷无关。”
见下面又跪倒一片,圣人脸有不悦:“刚说完莫要行大礼,怎么又都跪下了,快起来,当日之事,朕已恕你无罪,就不要再提了。”
“谢圣上。”陆渐离上前搀林灵儿起身。
“父皇,玲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知道一切皆因自己而起,玲珑公主眨巴着大眼睛,怯怯的问。
“你呀,在宫里就惯常闯祸,出来了也是个不老实的,以后常和陆夫人一起,收收你那猴儿性格。”圣人嗔怪道,语音里却难掩做父亲的温柔。
“是,父皇”说完又跑过来拉着林灵儿的手,委屈的说:“姐姐莫怪,刚才语言冲撞,实在不是故意的,姐姐就原谅我吧。”
“公主严重了,这是折煞民女了,这一路还愿公主不弃,一起聊天作伴呢。”林灵儿见公主纯真可爱,虽骄纵了些,倒也是个好相处的。
“好啊,好啊,就这么说定了哈,我正闷得无聊呢。”玲珑公主高兴的手足舞蹈,引得众人都忍不住会心一笑,漫漫旅途有这位在,终不会太过无趣。
与活泼的六公主想比,太子的性子就阴沉的多,全程未发一语,只在林灵儿说话的时候,抬眼皮看了他一眼,眼光也是寒意森森,不禁让林灵儿想到了临行前陆渐离说的话-要离太子越远越好。
陪圣人用完晚膳,众人各自回房休息,祖母年纪大了,只第一日的路途,就困乏难耐,下车后给圣人贵妃请安后,就兀自回房休息了。林灵儿未敢打扰,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