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你在折腾什么?”刚刚处理完手头的事务,浅浅睡下的人平时最恼有人扰他清眠,可也终不过不痛不痒的问这么一句。
“我...口渴,想下来喝水。”如果知是这样的结果,那她宁可唇干嘴裂也不会下来找水喝。
陆渐离不置可否,但从他双手抵床,坐在榻沿的动作来看,他显然是要她快喝快回。
林灵儿飞速的端起茶壶,倒了一茶碗,三两口下肚,就小跑回去,经他身边翻身上床,她甚至不敢喝第二碗,生怕他不耐烦,在她上床之前,又横躺下去了。
像是逃过一劫,林灵儿止住砰砰的心跳,安心的阖上眼。
“你和杜若邻什么关系?”
黑夜里,这句话如惊雷,把林灵儿刚刚安放好的心,又炸了出来。
第7章 欲念 对不起我失态了
杜若邻是陆渐离同科的榜眼,及第后二人俱在翰林院当差,陆渐离是从五品侍讲,负责编纂大庆国志,杜若邻是七品编修,正好和陆渐离同组共事。
按说,他们算同窗,陆渐离也颇欣赏他的才学,俩人在一起当差,应是有默契的,可自陆渐离第一天入翰林院,杜若邻对他就显出刻意的疏离,貌似还带有一丝恨意。
后来因着公务,俩人接触多了起来,每日也能闲着搭上几句话,让陆渐离颇为恼火的是,近来他总是有意无意的问起自己的新婚内眷。
见那态度,不像调笑,也不似好奇,竟充满关切,还有求而不得的酸楚...
陆渐离素来敏锐,他猜想,这两人的关系,定不寻常。虽心有不悦,他也没打算质问妻子,毕竟她已经嫁给他,而他们的未来...有没有还未可知。
只是,深夜俩人居于一榻,莫名其妙的占有感狎弄他的心扉,纵然一向自持冷静,最后他还是不甘心的问出了那句话。
在黑暗中,猝不及防听到杜若邻三个字,林灵儿呼吸一滞,一时间怔愣住,不知他话里有几个意思。
种种思虑在脑子里转了个过,感觉自己无论如何也编排不出花来,林灵儿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他是母亲的侄子,少时就常在府中走到。”
呵,青梅竹马,陆渐离翻身脸冲着外侧,扔给对方一精瘦的后背,自以为潇洒的结束了对话,岂不知有些东西已经悄无声息的变了。
翌日,陆渐离醒来时,林灵儿还睡的沉沉。
平日醒来后,因要赶着应卯,他总是匆匆下床,旁边睡的人于他几乎没有存在感,今日闲来无事,倒是不急着起床,忽觉耳边有个小脑袋吹气如兰,缕缕入耳。
林灵儿睡觉不老实,总是睡着睡着就滚到中间地带,偶尔夜醒知觉后,就默默地蹭回去,把自己蜷成蚕茧般,牢牢躺在床里面沿边,以防越线。
今早不知为何松懈了,脑门都快杵到人家脸上了,却不知者无羞的吐纳自如。
入夏,衣料薄透,稍睁开眼,越线之人玲珑的曲线尽收眼底,目之所及,时而凹凸有致,时而山峦起伏,缱绻旖旎万千。
欲念陡生,喉结滚动,陆渐离翻身下床。
林灵儿醒来时,祖母正差人叫她过去用早膳,许是昨个夜里思虑太甚,睡过了头。
彩月伺候着梳妆更衣完毕,她就匆匆赶到膳厅。
难得祖孙三人凑齐,可以悠闲的用个早膳,即便是在京郊,祖母也着人快马送来了御宴楼的吃食,七碟八碗的竟然满满摆了一桌。
林灵儿一早胃口不好,可能是夜渴未解,只执勺慢慢喝粥,连喝了两小碗,祖母打趣道:“平日的小馋猫,今天怎么改吃素了。”
稀粥下肚,顿感胃口开了,林灵儿狎然一笑,“两碗稀粥开胃,我现在要正式开始喽。”
听完,祖母哈哈大笑不止,眼泪都要飞出来了,郑嬷嬷看的心惊肉跳,一边给她顺背,一边劝阻,“老夫人,您悠着些。”
陆渐离很久没见祖母笑的如此开怀了,嘴角也忍不住勾了起来。
祖母亲自拿起木箸,踮着小脚,把一样一样的菜肴,捡到林灵儿面前,不一会儿她面前的菜碟就堆得如小山一样高了。
林灵儿倒乐得清闲,一副来者不拒的架势。
祖母微笑着看着孙媳妇,小口一张一合的,一个早上就没停过,不由地心生羡慕,感慨光阴荏苒。
到底是入夏了,油腻的吃不太多,最后,林灵儿就只吃一浅碟里的芙蓉雪花糕,不知不觉竟吃了大半盘。
“孙媳妇真是好口福,这御宴楼的芙蓉雪花糕入夏以后最是紧俏,晚一步就买不到,今个天未亮管家就候着才买到的雪花糕,尽入你的肚子了。”祖母明是羞她,实则恨不得她再多吃些。
“那今个可叫我碰着了。”知祖母在逗她,林灵儿也没打算收敛,浅笑嫣嫣的将木箸再次伸向了芙蓉雪花糕。
这一动作,又惹得祖母开怀大笑。
陆渐离自小长在扬州,习惯江南的清淡,不爱京城的重口,今天被带着多捡了几筷子,竟也吃的有滋味。
最后喝了几口淡淡的桂圆银耳糖水,林灵儿总算结束了今天的早膳。
祖母仿佛比她还满足似的,神采奕奕起来,竟提议去后山山顶赏景。
陆家这个山庄一面环山,像一道天然的屏障阻隔着外面与庄子,这山,虽然不高,但山势陡峭,自庄内有一羊肠小道,铺有石阶通到山顶,年轻人上山,尚需体力,老人怕是难以承受。
难得见祖母有如此兴致,不想扫她老人家的兴,二人并无异议。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后山走去,祖母果然只适合提议,不适合行动,大部队只缓缓移动数步,她就嚷着头晕,要撤下去,同时跟着她撤下去的还有大部队。
望着被嘱咐继续前行的一对璧人渐行渐远,祖母满意的点了点头。
山势虽陡,但走在青石板阶梯上,这对于早膳用的饱饱的林灵儿来说,倒也轻松。
所谓不知者无畏,以前在侯府,什么郊游,踏青都轮不到她和长姐,故这是她第一次上山,她不知上山越往高处越困难,应缓缓用力。
见祖母回去了,林灵儿一路欢脱着上行,跟在后面的陆渐离连连摇头,几欲劝说,都不忍扫她兴致。
凭着一股蛮劲,到了半山腰,林灵儿越走越慢,开始大口喘气,双腿发软,坚持着又上了一段,终于体力不支,倚着道旁的小树,喘息不止。
陆渐离三步并两步赶上来,伸手欲扶,又讪讪的缩回,只轻声道:“爬山要悠着劲,不可一开始用力过猛。”
林灵儿默默的腹诽了一下,果然惜字如金,你倒是早说呐。
“你稍歇息会,我们就直接下山,看西边山头的天色,待会恐有大雨,现在下山,还来得及避雨。”惜字如金的人,这会可没少说,却没一句中听的。
“你还能看天象呢,我看这大太阳的,天晴的好着呢。”难得上一次山,林灵儿可不想半途而废,昨晚逛园子时,李妈说了,山上的风景才好看呢,整个京城都尽收眼底。
陆渐离轻晒,这才是那天他在书阁见到的林家二姑娘,不若嫁进府后,总是哭哭啼啼,谨小慎微的样子。
仿若要为她的哭哭啼啼负一点责任,他不再坚持,只慢慢等她缓过劲来,一并继续前行。
走走停停,山顶初现,林灵儿忽觉浑身有力,她兴奋的向上猛窜了几级台阶,终于在还余十多步阶梯的地方,体力耗尽,摇晃着欲向后跌倒,幸好一双大手及时从背后接住了她,温热的手掌几乎整个圈住她的纤纤细腰。
烈日炎炎,隔着薄薄的夏衣,皮肤灼热一片。
未及反应,陆渐离又向上大胯一步,拦腰让她靠在怀里,林灵儿这才倚着他站稳。
见她几乎整个瘫到自己身上,想是一点力气也没了,不想耽搁时间,陆渐离顺势把她抱起,走向最后的台阶。
怀里的人儿整个蜷成一团,小脑袋深深埋入他的胸膛,如受惊的小猫,温软乖巧,陆渐离忍不住轻嗤,早膳吃了那么多,怎还如此的轻。
及至山顶,林灵儿如临大赦般,迅速从温润结实的胸膛弹出,小脸绯红一片。
通红的脸色随即被惊喜代替。
站在山顶,整个上京一览无余,巍峨的皇宫,蜿蜒的毗婆江,鳞次栉比的青砖绿瓦房,如画卷般尽收眼下。
林灵儿第一次置身事外,看着自己生活的这座都城,原来它这么长,这么宽,但却容不下两个女子在里面自由的生活,15年前她和长姐被禁锢在安庆侯府一隅,而如今又分割两处,不能出门,不得相见。居正中红墙黄顶的皇宫,刺眼的傲然独立着,仿佛一点也不通人间的悲喜。
陆渐离转脸,发现刚才还欣喜不已的人,已经泪流满面,忍不住走过去,伸手向前,至半空却微微一顿,最终也只落在脑袋上,轻轻的揉了揉她的头发。
想这泪水是止不住了,林灵儿缓缓越过头上的温热,绢帕掩目,踱向一边,让泪水肆意的淌会。
手在半空悬了两秒,握拳收回,看着那不停抽动的肩膀,心竟跟着揪了一下,这滚滚的泪水,有多少是因自己而起呢。
终是不敢太过任性,只一小会,林灵儿就稳住情绪,收起泪水,悄悄挪回刚才的位置,余光扫了扫身旁,轻声道:“对不起,我失态了。”
“没关系。”他说。
费劲的上来赏景,最后是这么个结果,俩人倒是没想到,林灵儿耷拉着脑袋,全然没有上山时的气势。
正当他们准备下山的时候,西边山头的乌云已经翻滚着铺满俩人所在的山顶,顷刻间电光闪闪,雷声轰隆。
初夏的暴雨,仿佛有使不完的劲,瓢泼着挥洒夏天的热情,雨幕横戈在天地之间,肆意摧残着其中的一切。
未及拉住对方的手,陆渐离就听到一声“救命!”
他回头,目眦欲裂。
第8章 小庵 刚过及笄,她情窦将开未开
瓢泼暴雨中,陆渐离伸手去拉林灵儿,没找到她的手,却听到一声“救命!”,转过头,只见她脚底打滑,一个趔趄,整个人沿着山坡,向下滚去。
陆渐离拔腿便往山下奔去,他虽喜文弄墨,却不是文弱书生,年少时除去读书,就是日日练功,故他脚下功夫不错,在陡坡之上奔走,如履平地。
追了十几步,伸手拦腰把她从密密的草地上捞起,见面部和手上都未受伤,只衣服上沾了一些泥水,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刚从天旋地转中回过神来,林灵儿见救自己的人是陆渐离,不禁哇的一声趴在他的肩头哭了起来,有鬼门关走一遭又回来的感觉。
安抚的拍了拍肩上之人两下,陆渐离转过脸,唇部正好抵上她粉色的耳垂,面色微僵,正色道“这里不是落脚之地,我看下面不远处好像有个小庵,我们去那里避雨。”
耳磨鬓厮般的讲完之后,陆渐离不由分说的横着把她抱在怀里,径直往山下走去。
走近才发现,连着小庵院门有一条曲径蜿蜒的小路,看方向竟似通往陆家山庄里面,头上是倾盆大雨,怀里抱着冻得哆哆嗦嗦的人儿,陆渐离没心情细究,踢开虚掩的院门,就走了进去。
显然这是一座荒废了许久的小庵,院内青石板缝里,杂草高到脚脖,雕漆大门,经年腐蚀,已生锈脱皮。
手里抱着人,陆渐离又一脚踹开了内屋的门,两人遂进屋,总算暂时避开了外面的狂风骤雨。
意外的是,庵内非常整洁,像是有人定期打扫,只是可能最近有一段时间没来了,香案上有薄薄的一层浮灰。
陆渐离小心翼翼的把怀里的人儿,放到蒲团之上,离开温暖的胸膛,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扶她坐稳后,他立即进里屋,想寻一些可以御寒之物。看里屋的摆设,这里应该是师太休息的卧房,只摆了一个床榻,一个漆红木笼箱,别无他物。
打开笼箱,上面有一床薄薄的深灰麻布衾,正好可以御寒,陆渐离面露喜色,伸手拿过布衾,却发现下面还有女子的衣服,一套淡灰色僧袍,一套翠玉色锦衣,整齐的摆放在箱底,虽显破旧,但很干净。
陆渐离先拿着布衾出来,上前一把裹住牙齿咯咯打颤的人儿,抱她进卧房,又从箱底拿出那件翠玉色锦衣,放到她的身边,对她说:“把干衣服换上,就不冷了。”
说完,就带上卧房的门,走了出去。
林灵儿换完衣服走出来时,手里还拎着布衾,问看着窗外出神的陆渐离,“你要不要披上这个?”小手高高抬起布衾,声音柔柔糯糯。
见他转过身来,她赶紧低下了头。
刚过及笄,林灵儿情窦将开未开,成亲嫁人完全是出于解救长姐,再加上陆渐离刻意的疏离,嫁到陆家后,她好像只是换了一个院子生活似的,完全没有想过结为夫妻的男女,应该怎样相处。
只是刚才,被他紧紧圈在怀里,俯在他的胸膛上,感受他心脏有力的跳动,看他喉结上下翻滚,大口喘气,在遮天的雨幕中,为她圈出一片小小的天地,朦朦胧胧中,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叫风雨同舟。
如果说,以前不敢直视眼前人,是出于害怕,那现在不敢直视,是因感受到了,男女有别。
有些泛旧的翠玉色锦衣,套在她娇小玲珑的身上,简朴的禅房一片旖旎,瞬间消解了室外的暴戾,雨后初霁般使人赏心悦目。
“不用了。”他看着她的眼睛,深沉的眸子里似乎有了浅浅的眷眷。
林灵儿急了,“不行,这样你会着凉的。”
知道湿衣服贴在身上有多冷,林灵儿兀自上去,把布衾塞在他的手里,小脸仰着看他,固执的等着他披上。
陆渐离看着被硬塞过来的布衾,知是逃不过了,轻晒一下,反手披到背上。
果然很暖。
雨越下越猛,还未见二爷和二奶奶下山,陆渐离的贴身护卫李涯慌了神,他带着山庄里的所有男丁,一起上山沿路寻人,可是,上下山的路来来回回搜寻了数遍,并未见一人,感到大事不妙,李涯命其他人继续找,自己飞速下山。
郑嬷嬷在廊下来回踱步,见李涯落汤鸡似的跑来,她赶紧迎上去,急切的问:“找到二爷和二奶奶没?”
李涯皱着眉,摇摇头,“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没见人。”
沉了沉,他分析道:“除非是从山的西面,最陡的地方摔下去了。”
“我的老天爷,那可怎么办,你倒是想想办法呀。”郑嬷嬷脸色吓得惨白。
“西面山本身就陡,经雨水冲刷,又湿又滑,现在命人下去恐怕不但找不到人,下去的人反而有危险,还得请陆老夫人定夺。”李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