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工会小辣椒——秋十八
时间:2021-03-22 10:16:31

  果然盛怒之下,能看到一张清纯生动的笑容,是可以消火的。张山的怒意莫名地消了一半,指指黄国兴:“一帮小赤佬闹事,这不搬你们工会救兵来了?我听从黄主席安排。”
  黄国兴天生一张慈眉善目的脸,终于等着张山气消,这才缓缓道:“小青工们闹罢工,不是头一次了,每回都是按下葫芦起了瓢,也不是个办法。这回牵涉到总装车间,应该引起重视了。我的意见,我和小何分头,一人两个车间,先听取意见,然后汇总,再拿主意?”
  “那黄主席你得去我们车间,务必把那六个败事的家伙给降住了。”
  黄国兴还没说话,何如月笑吟吟开口:“张主任,我年轻不懂事,有想法就说,张主任觉得不对,再批评,啊行?”
  张山一怔:“批评个啥,你还没说呢。说来听听?”
  何如月道:“总装车间是重点车间,最近还有一批出口任务,所以张主任才这么着急对吧?”
  咦,毛丫头才来几天,对工厂很了解嘛。张山不由点了点头,听她继续往下说。
  何如月又道:“那就该我去。我要是被轰了,再让黄主席出面,有个缓冲。也能了解他们的述求。”
  “述求?”黄国兴和张山异口同声。
  呃,这是个新鲜词儿。何如月解释:“就是他们罢工的目的,想要什么。嘴上喊的目的,不一定是心里最终能接受的目的,总要讨价还价嘛。”
  何如月忘了,这是八十年代初啊。这年头的商店都是明码实价、童叟无欺。那些讨价还价的交易,得再过几年,老百姓才会普遍遭遇。
  黄国兴和张山又异口同声:“讨价还价?”
  看来还要说得更简单易懂些。何如月换了个说法:“刚刚听张主任说,这个丰峻特别会气人,估计他也特别懂人心。我们大学里有一门学课,叫心理学,就是研究人的心理活动。我猜想,这些小青工嘴上喊要十块,心里大概觉得五块也行。我要去跟他们谈话,就想知道他们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而不是嘴上喊的。”
  张山还听得一愣一愣的,黄国兴到底是多年工会经验,已经领悟了。
  他手指着何如月,使劲点着,笑道:“你个毛丫头,果然大学没白念,还有什么心理学。你说得对,你先去摸底,然后我再出面,这样更有把握。”
  其实何如月就是胡诌。这年头的大学课程哪有什么心理学,原身也没学过心理学。但重点是,黄国兴和张山也都没读过大学,能蒙他们就行。
  这下张山也听懂了,眼睛里放出了赞许的光芒。
  但他还有一点担忧:“我跟你说,这些小青工可都是粗人,到时候说话不好听,别把你闹得哭鼻子,我怎么向何总工交待啊?”
  “呵,谁能把我气到哭鼻子,我敬他是一条好汉。”
  “哈哈哈哈。”张山仰天大笑,“毛丫头,这脾气我喜欢。真是会扇人耳光的毛丫头,这下我信了。”
  又来。本姑娘的剽悍事迹得在吴柴厂流传一年吧。
  …
  午饭后,顶着骄阳,何如月手里拿着笔记本,走在厂区主干道上。
  目标:总装车间。她要深入龙潭龙穴,去会一会罢工的小青年,看看到底是他们翻江倒海,还是何如月三头六臂。
 
 
第17章 17
  第一天戴学忠带着何如月和费远舟去电工间走访,半道上曾经指着一栋厂房说,这是中吴市最气派的厂房。
  这就是总装车间。
  一见车间里来了个干干净净的漂亮姑娘,正在干活的和正在摸鱼的,齐齐向她行注目礼。
  何如月不理会那些目光,也没打算找张山,她今天要“独立调查”,尽量和车间主任撇清关系。
  随便找了离最近的一位工人,何如月问:“请问郭清在吗?”
  那工人看了看她:“去锅炉房找。”
  “那刘德华呢?”
  问出这个名字,何如月还十分颤抖,怕人家直接吼着“开什么玩笑”然后把她轰出去。
  没想到,那工人还是回答:“也去锅炉房找。”
  好吧,何如月安心了。
  想想也是,自己那个牛逼闪闪的总工程师爸爸都可以叫“何书桓”,小青工叫刘德华也很正常。都是好名字嘛,你爱我也爱,大家爱才是真的爱。
  何如月索性把六个人名字都报了一遍,无一例外,都在锅炉房。
  嘿,这罢工还挺当真。不是说好八小时之内还是正常上班的吗?怎么现在下午的班都已经开始二十分钟了,这帮家伙还是不见人影?
  罢工都罢得没诚信啊。
  那工人倒也热情,给何如月指路,说顺着主干道再往前走一百五十米,有棵百年香樟树,树后一个灰色的建筑,那就是锅炉房。
  何如月心中突然一跳,怎么觉得有点像……
  她想起那些小青工,口口声声喊那个“会上树的雪猴”叫“老大”,难道他就是黄主席说的丰峻?
  心中嘀咕着,何如月顺着主干道往前走,果然远远地望见一群小青工围坐在那棵巨大的百年老树下,而树后,正是那个“猴”工作的水泥房。
  看来这水泥房就是锅炉房。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老大”正是丰峻。一圈人都坐着,唯独他站着,背靠在大树上,双臂盘于胸前,静静地听青工们说话。
  “黄国兴的话能信吗?”
  “我也不知道啊。但这回好歹是第一回 有厂级领导来问,应该也是个胜利?”
  “一个车间派两个人。是他们指定,还是我们自己推选啊?”
  “这个还没说。听说这次是影响到总装车间,厂部急了。”
  “可我们总装车间怎么还没人来谈?”
  丰峻却一眼看到远处的何如月,他挑眉道:“人来了。郭清,德华,应该是来找你们了。”
  众人纷纷转头,一看,乐了:“不知道总装车间最难谈吗?居然派何干事来,她能谈什么?”
  丰峻却道:“别小看人家。说不定她比黄主席还难缠。”
  戴学忠也是一脸崇敬地望着何如月前来的方向,喃喃道:“我觉得,你们谈不过她。”
  “小补丁”就是郭清,一听这话,他不服:“嘿,这么小看人。不就是个黄毛丫头?她要动手,也打不过我们吧?”
  丰峻瞥郭清一眼:“她不会跟你们动手,只会跟你们动嘴。记着,谈判代表一定要我们自己推荐,不能让厂部选。”
  说着,丰峻双手插兜,转身就要回锅炉房。
  郭清急了:“动嘴我哪成啊。老大你不能走啊,你得跟我们一起对付她。”
  丰峻拍了拍他肩膀:“摸底而已,你们多说困难,别亮底牌。现在我不宜出面,等他们摸底结束,我有了对策,再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青工们纷纷点头,相互打气。
  “还是老大有斗争经验。”
  “明白了,就按商量好的办。我们怎么跟黄主席说的,你们待会儿就怎么跟何干事说。”
  “来了来了。我们热情点,一、二、三!”
  “何干事好!”
  何如月被他们突如其来的齐吼吓了一跳,生生地停下了脚步。但随即,她小脸上堆满了笑容,乐呵呵打招呼:“呀,这么多人啊。怎么都不上班啊?”
  问得好。怎么都不上班啊?
  青工们顿时被问住了。怎么回答?说自己在罢工吗?是不是有点太嚣张了?
  这年头的小青工,基本上还是思想很正,虽然心里有很多委屈、觉得要给自己争取权益,但理直气壮说自己在罢工,有点说不出口。
  尤其是当着这么漂亮的姑娘。
  “啊……这……我们正好有事!”总算想了个不是理由的理由。
  “对对,我们有事,在商量事。”
  何如月也不戳穿,还是和声道:“我刚去总装车间找人,他们说我要找的人在这里。”
  说着,她翻开了手里的笔记本:“郭清……”
  “到!”郭清下意识地就喊了个“到”,喊完才觉得,怎么被点名了呢?
  反省也没用了,其他人也都被传染了,什么刘德华、张学友(不是,划掉)纷纷随着何如月的点名端端正正喊了声“到”。
  水泥房里,丰峻那叫一个怄啊。这帮家伙,太没出息了,见着个漂亮姑娘,话还没说两句,居然乖乖地给人点了名。
  气势就已经输了啊!
  惊人的还在后面。只听树下的何如月娇俏地笑着:“原来你就是刘德华啊,久仰大名啊。”
  刘德华正是那个爱抽烟的蔫小伙,一听何干事居然久仰自己大名,惊喜地抬起头:“何干事久仰我?”
  他也不知道啥叫“久仰”,反正听上去特别牛逼,被人尊敬的意思就对了。
  这名字当然是久仰。何如月也没想到,“刘德华”居然是这样提起来一根、放下去一团的蔫小伙,一想到后世那个健身到六十岁的明星典范,反差实在有点大。
  好在现在才八十年代初,真正香江那个明星典范,眼下还在艺员训练班,还没出道呢。眼前这位“刘德华”定然不知道何干事对他另眼相看的原因。所以何如月放心得很。
  她毫无戒心地笑道:“这个名字好,一听就能成大事。”
  众人只以为她是在活跃气氛开玩笑,只有锅炉房里的丰峻听得心中一紧。
  隔着窗户,他眯起眼睛望着何如月。
  这姑娘肤色健康而均匀、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流动着不属于这个年代的光芒。
  她知道得未免太多了。丰峻想。
 
 
第18章 18
  香樟树下,何如月和青工们围坐一圈。锅炉间门口掉了不少煤渣,青工们还仔细地帮她掸去,又铺了报纸,才让她坐下。
  何如月没有拒绝其他车间的青工们旁听,反而还允许他们补充。她有信心,自己能当好这个主持人。
  通过郭清和刘德华他们一通抱怨,加上其他人的附和,何如月大致知道了矛盾的始末。
  吴柴厂为鼓励增产增效,从去年开始恢复奖金制度,对生产任务重、生产效益高的车间来说,职工的收入一下子提高不少。但奖金的核算不是跟工作量挂勾,而是按工资系数计算。工龄短和工龄长的职工,加班费收入差异巨大。
  这还并非主要矛盾,毕竟工龄长的老职工工资级别更高,哪怕撇开加班,就八小时之内,也必定不可能同工同酬。小青工们对加班费的差异也咬牙认了。
  真正让他们生气的点在于,加班费已有差异的情况下,他们的排班量却比老职工更多。
  厂里给出的理由也很充足,老职工都有家有室,没有那么多时间加班,所以排班时就更侧重没有成家的年轻职工们。
  青工们表示,这理由不接受。
  郭清就说:“厂长开大会,明明说‘按劳分配’,这是按劳分配吗?”
  刘德华也蔫蔫地说:“甘蔗哪有两头甜。又要拿得多,又要干得少,不公平吧?”
  说实话,就这么一番听下来,何如月也觉得不公平。
  这就是她从历史书里看到的“大锅饭”。干多干少一个样,论资排辈很严重啊。
  从2020回来的何如月太清楚,很多在八十年代欣欣向荣的国企,到了九十年代甚至新世纪,人员越来越冗余,负担越来越重,一派暮气沉沉,最后就悲壮无声地消亡在历史长河里。
  这些都是血泪教训啊。
  既然现在厂里恢复了奖金制度,说明吴柴厂是意识到了“多干多得”的理念。只是在当下的境况下,不可能一步到位。
  她在本子上认真地记着,阳光透过大树的枝桠与树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丰峻始终没有露面。他坐在窗口,默默地听着外面的谈话,似乎又陷入了独独属于他的沉思。
  这沉思将一切都隔绝在外,只透进了何如月娇俏的声音。
  外头,何如月的摸底已经结束。她盖好笔帽,将钢笔插在笔记本上,笑道:“谢谢大家配合我工作,我也是年轻人,我也工资低,我对大家的发言感同身受。不过,老职工们为企业做了那么多年的贡献,我们也不能一笔勾销。我会把大家的意见向厂部传达,争取能有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
  郭清又强调:“说每个车间出两个人,一定要我们自己选啊。你们厂领导选的人,不能代表我们的。”
  “明白,这条我也会着重提出的。这样,正好大家都在,要不你们就提一下,总装车间出谁?”
  郭清当即愣了。他们还没商量好呢。
  “铸工车间呢?”何如月又转向戴学忠,还是那样笑吟吟的。
  戴学忠也愣了,不由望向锅炉房里,希望丰峻能出来主持一下局面。
  何如月心里顿时明白,这些小青工是在等锅炉房里的丰峻出头。他们唯丰峻马首是瞻。
  这个丰峻究竟是何方神圣,一个特种兵,就这么牛吗?
  像是感应到了求援的信号,丰峻缓缓地从水泥房里走了出来,还是那样一尘不染,完全不像是个锅炉工。
  他双手插兜,望着何如月:“总装车间郭清和刘德华,铸工车间胡顺发和耿宇……”
  丰峻一口气说了八个名字,最后道:“还有我和戴学忠,一共十个人。”
  何如月不由问:“你算哪个车间的?还有,戴学忠加入,铸工车间就有三个人了。”
  “我和戴学忠是列席代表。”丰峻不由分说,“我不列席,你们谈不出结果来,信不信?”
  何如月站起身,虽然她和丰峻的身高差了一大截,但好歹比坐地上强。她直视他:“谈判不靠人数。希望到时候你能拿出让人信服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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