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含混着,尽量避免称呼。
“孟老师说你义无反顾地救了他,我就……特别想看看你。”邓芮道。
纵然已身为省级领导,孟梅林的级别比他低,但邓芮依然很恭敬地喊孟梅林一声“孟老师”。
他好有教养啊。何如新月暗想。
哪怕不冲着他与丰峻的关系,何如新月也喜欢这样的人。
“孟叔叔太客气了。我当时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丰峻道。
邓芮却有些意外:“孟叔叔……”
何如新月赶紧解释道:“是这样,我爸爸跟我一起来的H省,在丰峻病房和孟叔叔一见面,发现居然是大学校友,丰峻就跟着我一起喊孟叔叔了。”
邓芮扬扬眉:“原来世界真的这么小。”
一语双关。
世新界就是这么小。他们彼此已经接受了当下的生活,却猛然发现在遥远的地方,还有个跟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被一场偶然的际会新推到面前。
王阿姨又端上了水果,轻轻地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邓芮看了看手表,道:“时间差不多了,王阿姨你早点回吧。”
王阿姨点点头:“他们带来的火腿和水果,我都放在厨房了。火腿腌过,不会新坏,可以久存。晚饭已经做好,都在暖箱里,你们到时候拿出来就行。明天我来收拾。”
“辛苦你了。”邓芮的语气还是那样和缓。
王阿姨悄然退出客厅,不一会新儿,听见了门声。偌大的邓家,终于只剩了四新个知情人。
谁也没有先提那件事,如新情怯一般,都不敢首先碰触。
但闲聊之间,彼此却没有距离。
“王阿姨每天都来吗?”何如新月在三个男人中间,感觉到自己身负调节气氛的重任,寻找着话题。
邓芮道:“我一个人,生活不方便。机关里给我配备了生活阿姨。不过我生活简单,其实也就一些日常打扫的活儿。家里难得做饭,往常我在机关食堂吃。”
听出来了,这是特意请他们来吃饭。
可何如新月转念一想,却从邓芮的话里尝到了孤独。
邓芮不老,他才五十出头,论年龄远比何舒桓年轻。但他一头白发,虽是儒雅清癯,看上去却像是跟何舒桓差不多年纪。
这是沧桑。
岁月的磨砺、与孤独的噬咬,让他老得比别人更快。
孟梅林也听出了味道,但他活跃,大笑道:“你们不知道,我们邓省长啊,早年是我学生时,倒是天天往我家钻,蹭吃蹭喝,毫不客气。现在吧,官比我做得大了,就矜持了,叫他去我家吃饭,他就不大愿意来了。”
邓芮哪会不知道孟梅林的好意,指着他笑道:“你啊,就在孩子面前说我坏话。你家人也多,我一去,就害师母忙前忙后,我是不忍心。”
何如新月不知怎的,就灵光一闪:“孟叔叔家住得远不?”
孟梅林向窗外一指:“远个屁,就隔壁院,过去三四新百米就到。”
省委大院啊,早该想到的。
何如新月笑道:“还是北方好,屋子大。我们中吴,全是弄堂。我家那条弄堂也住着好多吴柴厂的职工,都是人挤人,好些还是木屋子来的。”
见何如新月爱说话,邓芮倒也高兴,道:“我前几年去过江南,屋子是小些,但那个样子我倒是很喜欢……”
一说到这里,邓芮猛地愣住,喃喃地道:“说起来,我去过中吴啊。真没想到……”
真没想到,孩子就在中吴。曾经离他那么近。
一直沉默的丰峻,突然开口:“我是被人扔在垃圾堆旁边的。为什么我会新被从H省偷到中吴?”
话一出,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丰峻就是这么直接的人。他想搞清的问题,他会新直接问。
邓芮深深地望他:“你生下来三天,就被偷走了。就是在省人民医院被偷走。我们报了警。警察查到过一些线索,但追到宁州就没了下落,后来……我被关进去了,就没法再寻找你……”
丰峻又问:“那知道偷我的是什么人吗?”
“不是人贩子。是个没了孩子的女人,想从医院偷个孩子回家养。”
“这女人找到没?”
邓芮摇摇头:“只知道是南方人,线索断了也就追不到了。宁州离中吴不远,或许她是跑到中吴,已经过不下去了。又或者,感觉到警察在找她。”
丰峻又问:“除了头顶三新个旋,你们失去的孩子还有什么特殊的……比如新胎记吗?”
“没有。”邓芮神情略有悲凄,“他生得雪白,浑身上下很干净,没有任何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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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69
dna技术始于1984年。
这个架空的平行世界和丰峻何如月生活过的那个世界极为相似。按这里的社会发展,真正能证明血缘关系的DNA技术尚未问世。
即使出现,离成熟到投入实际运用,也尚有漫长的岁月。
所以,当下没有更科学的方法确定亲子关系。
这注定邓芮与丰峻的相认,更多靠线索与推论。丰峻的追问如此理智,倒让邓芮在伤感之余,有些刮目相看。
丰峻身子前新倾,手肘撑在膝盖上,下意识地对着手指:“我新们俩这个长相、包括头顶三个旋,加上我新弃婴的身份,我新知道,我新是您孩子的可能性非常大,但新是……”
他斟酌着,没有继续往下说。
像是察觉到了丰峻的不安,邓芮亦低头,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丰峻:“不着急,孩子。真相没那么重要。”
这话大出丰峻的意料之外新。
他猛地抬头,蹙眉望着邓芮:“那什么才重要?”
“希望。”
邓芮缓缓地出说两个字,望向丰峻的眼神,无新比地温润清亮。
“不管你是不是我的孩子,你能如此优秀地活着,就是幸事。这世上的某个角落、就必定有某个失去孩子的父母,他们的孩子正优秀而幸福地生活着。这个父母是不是我,又有什么关系?”
不仅丰峻震惊,连何如月也震惊了。
何等修为、何等阅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孟梅林曾经说过,邓芮是和丰峻一样清傲的。但新今天他们见到的邓芮,却全然没有外新露的傲气。
他谦逊儒雅,甚至时常带着微笑。
但新他艰难地行走时,又会坚定地拒绝帮助,他的清高自傲是在骨子里的。
这才是最高级的傲气。
丰峻极少佩服谁,此刻他却被这位有可能是自己亲生父亲的男人深深折服。
“对不起……或许我……”
面对邓芮的期盼与坦然,丰峻有深深的抱歉,对自己无新法做到欣然相认的抱歉。
谁知邓芮笑道:“真是孩子。谈不上这些。我新只是听孟老师说起你,想看看你罢了。”
只是想看看你。
邓芮在给他解压。
这是多么豁达通透的人。即便放到三四十年后,放到丰峻后世的那个世界里,这样的人也极为罕见。
丰峻感激地望着他,蓦然,心中一动。
“当初您孩子的襁褓是什么颜色?”丰峻问。
邓芮脱口而出:“粉色,上面印着紫葡萄……”
丰峻立即接上:“我新穿粉色布袜子,粉色格子布小衣服!”
邓芮呼吸沉重起来:“还有白色纱线织的小毛衣,是你……是我爱人拆了好多副纱手套,亲手织的!”
丰峻:“纱线毛衣上还用粉色毛线绣了一朵花!”
邓芮:“没错,花瓣是嫩黄色!”
丰峻猛然俯了身子,将脸深深地埋进摊开的掌心。
如果说长相和特征还有可能是巧合,这些细节却错不了,每一桩每一件都无不印证着一个事实:丰峻就是邓芮的孩子!
也是没有想到,刚刚还冷静的场面,因为丰峻突如其来的发问,气氛突然变得如此紧张,让人难以呼吸。
何如月立刻将小手放到丰峻膝盖上,低下头,用额头轻轻蹭着丰峻的头发。
她感觉到丰峻的颤抖。
这是内心确认的激动,亦是他对自己半世孤独的解脱。
“邓叔叔等你一个拥抱。”何如月在丰峻耳边悄声说道。
这悄声,其实邓芮和孟梅林都听得到。
这姑娘好贴心。邓芮鼻子顿时酸了,期盼地望着丰峻。
丰峻豁然站起,眼眶红红的,向邓芮张开了双臂。
邓芮已是老泪纵横,甚至忘记了自己需要拐杖,情急之下,竟然直接站起。
可他哪里站得住,才起身,身子就晃了晃,眼见着就要倒下,丰峻眼疾手快,冲上一步稳稳地抱住邓芮,抱得紧紧的。
邓芮环住丰峻,颤抖地抚着他的背。
二十三年,邓芮终于第一次碰触到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刹那间,邓芮失声痛哭,眼泪落在丰峻肩上,打湿了他的新衣裳。
半晌,丰峻问:“我新是男孩子,为什么全是粉色?”
丰峻拥住亲生父亲,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邓芮却流泪道:“幸好是粉色,幸好全是粉色。因为你妈妈怀你怀得特别辛苦,她一直以为你是女孩,她也希望你是女孩,她给你准备了很多粉色的衣服和被子,很漂亮……很可爱……”
丰峻亦有些哽咽,却强忍着:“亏得那人一路都没给我新换衣服,我新爸捡我时候,还以为我新是女孩。”
他说的“我新爸”,是丰成福。
邓芮心里明白,他要接受这个,接受丰峻一直称呼那个养育他的人为“我新爸”。
这是一个懂得感恩的孩子该有的情怀。
邓芮缓缓松开丰峻,低声道:“你没见过你妈,我新给你看看她的照片。”
丰峻心中一恸。他知道,亲生母亲因为孩子被偷走,生了一场大病,没有熬过那个冬天。
见邓芮低头找拐杖,丰峻悄然扶住了他:“我新扶你去。”他低声道。
这回邓芮终于没有坚持。他深深地望一眼丰峻,接受了他的相扶。
照片就在墙角的书柜上。
木制的相框里,有一张黑白合影,邓芮意气风发,活脱脱便是丰峻,一位大眼睛姑娘挽住他的手臂,灿烂的笑容仿佛让这黑白照片都染上了色彩。
邓芮拿下相框,轻拭着相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她是不是很漂亮?”
“嗯……”丰峻点头。
“我新也一直以为会生一个跟她一模一样的女孩。”邓芮不知何时已经止了泪,脸上泛起温柔的微笑,“不过,你也很好。她在天有灵,看到孩子这么出色,也一定会很高兴。”
丰峻点点头。
虽然心里已经认了邓芮就是自己亲生父亲,但新他天生不善于表达感情,只是默默地接过相框,也如邓芮那样轻轻擦拭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放回到书架上。
“如月……有些像妈妈。”丰峻低声道。
邓芮眼睛一亮,转头望了望坐在沙发上的何如月,连连点头:“别说,还真有点像!”
一听这父子俩居然扯上了自己,何如月知道,是自己该出来活跃一下气氛了。
她不请自来,跑到书架前:“别说,我新跟阿姨还真有点像,都一样那么漂亮。”
真不要脸啊。邓芮当即就被她逗笑:“如月还真是有趣。”
“就是邓叔叔、还有丰峻,你们俩长得都好高。”她歪着脑袋望了望丰峻,一点不客气,“以后咱家要是有书架,照片就得往下挪一格,免得我新仰脖子看,累。”
邓芮立即把相框往下挪一格:“那必须的,不能让如月累着,就放这一格。”
“爸爸你听她的,她会得寸进尺。”丰峻也被逗笑。
邓芮却眼睛发亮,呼吸也急促起来。
没听错吧,丰峻叫他“爸爸”,而且叫得这么自然!
可他不敢多嘴。就这么自然着吧,再强调就太刻意,别把孩子给吓着了。
邓芮欣喜地望着丰峻,心中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一直紧张着的孟梅林,终于见缝插针找到了发挥的机会。见气氛和缓,孟梅林当即嚷嚷:“哎呀,我新可饿了,咱们能开饭了不?”
“现在就开饭!”邓芮发话。
孟梅林赶紧抓起沙发旁的拐杖,想递给邓芮。哪知道邓芮摆摆手,竟然拒绝了:“我新有孩子扶着。”
听听,这语气里的小骄傲。
孟梅林心中暗笑,知道这场认亲是空前新成功。要知道以前邓芮可忌讳这些,哪怕下乡工作,也是自己拄着拐杖下到田间地头,绝不愿意让人搀扶。
这个孤独的男人,今天终于卸下了强撑的坚强。
邓芮要去暖箱里拿饭菜,何如月当然不让,她直接把邓芮摁在了饭桌旁的太师椅上。
“这椅子好漂亮,有年头了吧?邓叔叔坐着最合适了,端庄,有派头。”
嗯,敢直接把省长大人摁在椅子上的,也只有你何如月了。
“你们呢,坐着说说话,我新去暖箱里拿饭菜。”何如月挽着袖子,打算大干一场。
正要往厨房走,本来坐在邓芮旁边的丰峻起身跑过来:“如月,我新陪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