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勉年岁尚浅,他并无什么心结,对于冷慕诗心生爱慕,也因为从没放弃过,因此没有什么心魔将生。
他就是在想自己以后怎么办。
她再度知悉了自己的心意,还是不肯和他好,往后定然又不让他亲近了。
萧勉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又睡不着觉,无奈开始运转体内灵力,这段时间,他体内的经脉扩展了不少,他不着急进阶的原因,是因为星重步入月重,是修真者的基础,累积越多,进阶之后境界越是稳。
他虽然整日围着冷慕诗转,却并没有落下修为和累积,此时在情感之上再度受挫,他想着自己还不如冷慕诗境界高,简直白白早入门那么多年,她那么上进,也怨不得她不喜欢自己……
于是这一夜,本该平静的客栈小小地震动了一下,夜里灵光环绕亮如白昼,有鸟雀秋蝉鸣叫不止,引得其他客栈住着的修者都从窗子里面围观感叹。
“倒是进阶得及时,快要入秘境了进阶。”
“这还连进两阶,太初宗哪个长老门下弟子?累积还挺厚,经脉受得住吗……”
“我听底下弟子说了,是太初宗五长老的关门弟子,今年才二十岁,这就已经月重中品了。”
“啧啧……天赋啊,羡慕不来。”
周遭议论声不绝于耳,冷慕诗刚刚睡着就被吵醒,爬起来推开门,就见她隔壁门口站了一堆新入门弟子,正在借着萧勉进阶的灵光修炼。
冷慕诗摸了一把自己的储物袋,想着给萧勉送些进境的丹药去,不过她动作一顿,又想到萧勉那里的丹药可不比她这的少,冷慕诗从来都是给他的比自己带着的还多。
萧勉进阶冷慕诗丝毫不意外,不进阶才奇怪,她这一年可没少喂他吃好东西,别说是纯灵根,就她自己这样的杂灵根,现在都进月重了。
她自然知道萧勉心中有数,他也同自己说过,是想多多累积。
要进魔族遗境,他选择进阶也属正常,只是这进阶礼物……
这回换成冷慕诗睡不着了,坐在床上琢磨着,“送个什么好呢?”
她生辰的时候,萧勉送她的芥子丹炉实在好用,自然冷慕诗也用萧勉当时带上山的巴洛骨给萧勉炼制了一颗洛骨丹,能够在危急的时候弄出个替身来挡灾。
前几日她进重,萧勉问她想要什么,等出了魔族遗境,就寻给她,搞得冷慕诗也不由得琢磨,要送萧勉个什么来恭喜他进阶。
这一夜注定是不安稳的一夜,萧勉这边进境才消停下来,不远处客栈的上空,便引来雷声阵阵。
当然这一次不是修士进阶,修士没有那么容易进阶,尤其是这些新入门的小弟子们。
这一次是欢喜宗的女修和真武寺的佛修打起来了。
欢喜宗修魅惑之术,为的自然是蛊惑修士双修,但倒也无可指摘,毕竟,大道三千条条通天。
且双修讲究你情我愿,谁也赖不着谁,自然这情愿之中,也不谈什么真情,一切都是为了修炼,想多是毛病。
且欢喜宗的修士,擅长魅惑之术,亦是能够破妖魔幻术的好手,因此修真界对他们所修之术,并无鄙夷。
可唯独有个例外,便是真武寺的佛修们。
他们修的是断六欲斩七情、舍自身救苍生的大爱之道,因此不同于别家修士,就算有弟子被欢喜宗的修士魅惑着双修了,也没什么,被人取用了部分功法,只当吃亏长教训,好歹得了销魂一夜。
但佛修不行啊,佛修戒律森严,破戒不仅修不成真佛之身,还是要直接被逐出佛门的。
因此佛修对于欢喜宗的态度十分的敬而远之,毕竟他们招点弟子不太容易。
一入佛门比侯门还要深似海,从此凡尘俗念都是犯戒,不像其他门派,好歹苦只苦个身,还能满足下口舌之欲、情爱之欲,待到日重之后再开始断人欲。
佛修是一开始就断,这就导致每年仙门招收弟子,唯独真武寺山门前凋零若冬。
可算今年弄了几个好苗子,自然是当眼珠子一样护着,偏生这欢喜宗的弟子,修行魅惑之术,到底也是夺他人功法自用,且修习魅惑之术之人,需得体质偏阴,因此他们简直爱死了修习至阳至刚至澄至净的佛门功法的这些小秃子。
高阶佛修他们不敢招惹,一个佛宗破妄的招式“残阳照雪”就能把他们眼睛灼瞎了,于是他们自然就专门捡着那些新入佛门不久,刚开始修行佛宗法门,却尚且未断人欲七情的小弟子勾搭。
上钩一个就是捡着的,不上钩被打一下也不碍事。
这可就气煞了佛宗弟子,但见他们此次新入门弟子试练,不光来了好几个高境弟子,甚至连佛宗佛子卜金都来了,可见真武寺对这些新入门弟子的重视程度。
而此时此刻,在两座客栈的不远处,正交战的两个人其中之一,便是那佛子卜金,他身披布满赤金经文的纱衣,在这浓黑的夜色之中,赤金色的经文游走,简直像个小太阳。
佛门永远是妖邪最好的克星,且见那卜金身后便是魔族遗境阵法入口,他在这边展开雷阵图,身后那阵法之中遗境之上经年游走的翳魔,都作鸟兽散去。
一阵阵闷雷自天边阴云灌注而下,劈得他对面的欢喜宗女修,宛如天雷之下的蝼蚁,只顾着抱头鼠窜。
“别劈了,别劈了,就摸了个手!还没来得及干什么,腰带都没解你不是就来了!”
那女子模样生得极美,美目上挑,红唇似血,是欢喜宗此番带弟子们来历练的宗门大师姐,名为倪含烟。
卜金充耳不闻,手持雷阵图,身上纱衣翻飞,灰白色长发无风自动,他干着这欲杀人灭口的事儿,面上还一派从容,敛眉垂目,宝相庄严。
他是真武寺唯一一个带发修行的佛修,传闻连不上弟子课的冷慕诗都听过,他本是民间一位普通世家子,只因瘟疫之时,不忍全城百姓被朝廷坑杀,带全府邸家丁抗兵。
最终虽也并未能救下百姓,却勘破轮回生死,转瞬间白发,原地遁入空门,周身金光大盛经文游走环绕,被世人称为佛子临世。
那场瘟疫也在卜金身上异象显现之后,便如潮水般褪去。
恰逢当时真武寺佛修去人间除祟,一听还有这好事,白白捡了个佛子回山。
至于入佛门之后为何一直没有剃度的事情……
冷慕诗窗边挤着冷天音和朱蓉,她们俩探出脖子朝外看,兴奋地给冷慕诗解释。
“听闻是因为他参透生死遁入空门之前,还有个自小定亲的未婚妻。”冷天音说。
朱蓉连忙抢话,“据说佛子带家丁抗争官兵的时候,未婚妻被家中逼着嫁了旁人,但是佛子对她念念不忘,说这一头白发,要等那未婚妻死后入了轮回,才要剃掉,你感不感动?!”
冷慕诗闻言僵着脖子,朱蓉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戴的玉簪,尖尖距离冷慕诗的下巴只差两指,她哭笑不得,只转眼珠道:“不敢动。”
她心知这怕是流传人间最美好的佳话,但是不是真实就有待商榷,现如今世间奇事频出,要说这佛子凡人之身见黎民凄苦参透生死,遁入空门,这冷慕诗信。
但是要说这佛子是因为放不下未婚妻不肯剃度……扯呢么,生死勘破了,看不透姻缘?
冷慕诗猜测他不剃度的原因……说不定是头上生了皮癣呢?
下面打斗还在继续,那卜金身后不远处,正跪着个衣衫不整的小秃瓢,冷慕诗眼尖地一看,就见那小佛修腰带是散着的,这合欢宗的女修怕是撒谎了,这不是腰带都扯了么。
且在看那小佛修虽然口中念念有词,应当是在念经,可闭合的眼皮下眼珠乱转,素白的小脸冷汗津津,眼角还有泪痕。
怕是这一遭纵使还没来得及干什么,也很难再静心斩断七情六欲,定下禅心了。
怨不得卜金要发飙啊。
那欢喜宗的大师姐倪含烟见卜金没完没了,也不抱头跑了,双眸一厉,祭出了法器,是一个伸缩自如的兽骨鞭。
鞭子挥动间灵光炸裂,竟然能够接着卜金雷阵图中的雷光,裹挟着滋滋啦啦的雷光蓝火,火树银花地朝着卜金抽去。
冷慕诗一见那兽骨鞭便眼睛发亮,好东西!
这时候冷天音和朱蓉叽叽喳喳的因为她这间屋子有些偏,看缠斗的视角不太清晰直观,便拉着冷慕诗要下楼。
冷慕诗摇头如拨浪鼓,来到这里见了其他门派之后,她才知道她这点能耐,实在是上不去台面。
方才那倪含烟在雷阵图的追击下还能自如耍贫嘴,可见其身法何其轻灵,祭出这兽骨鞭亦不是凡物,欢喜宗修士无主武器,尚且如此厉害,这也不过只是个门派大师姐而已,和游子疏差不多。
可见大道三千,山外有山。
且那雷阵图展开能引雷电滚滚,却这么多人围观,卜金操纵雷电劈人,除倪含烟之外,连棵树也没有误伤,足以见他控制力强悍,并未使出全力。
因此冷慕诗不打算凑近找死,摇头,“有危险,你们也不要去吧……”
俩人自然不听她的劝,在她房门口又遇见了其他几个女修,一路兴奋地跑下楼。
冷慕诗摇头叹息,继续看着底下越演越烈的交战,跪在卜金身后的小佛修已经睁开眼,开始哭求着两个人不要打了。
冷慕诗只当成是烟火表演在看,但也看武器,看他们的身法,她跟冷天音他们混不到一起,但不去楼下,她也能凭借她这一双吃千眼魔鹰吃出来的好眼睛,看清下面的极速缠斗的,几乎是残影的招式。
而就在她全神贯注地看的时候,突然间,倪含烟腰腹中了结结实实的一掌。
卜金掌心金光大盛,这时候有人喊出声,“――是残阳照雪!”
“佛子就是佛子,这就已经学会了佛门秘法了……”
倪含烟凌空飞出去,手中兽骨鞭脱手而出,那上面还裹着雷电之光,直直朝后一甩,正好朝着冷慕诗身处这个偏僻的二楼抽来。
站在窗口的冷慕诗第一反应是:果然她应该跟着冷天音他们下楼的!
她正欲闪身避过,这裹着雷光的一鞭,客栈怕是要塌陷一角了。
而就在此刻,她突然自身后被人抱住拽离,下一瞬守护的结界自两个人的身上撑开――
冷慕诗不用回头,闻味儿就知道是萧勉。
金光在两个人身边的窗外炸裂,如漫天盛放的烟火,冷慕诗转头,在萧勉因担忧微微张大的双眸中,看到含笑的自己。
冷慕诗不由得想,天啊,他的出现就能让我这么开心。
这可让我怎么办?
第46章 可是凭什么?(出了点意外,...)
萧勉给冷慕诗撑开的结界, 到底还是没用上,那兽骨鞭裹挟的雷电之力,最终炸在了窗外的结界之上。
这结界除了挡住了袭向冷慕诗的兽骨鞭, 还因为这一下,骤然间全都亮了起来, 符文游走过整间客栈, 如守护的金龙般显现在众人眼前。
有围观的人不由得倒抽口气,“这……好大的手笔。”
“应该是太初山的掌门大弟子游子疏,当年我刚入门那时, 我家师尊, 可是整天拿着他来教训我的……”
另一个人接话, 但很快闭嘴, 因为住在冷慕诗楼下的游子疏,推开窗扇看向交战的卜金和倪含烟。
“要打远一点, ”游子疏那张死人脸在这夜色和雷光中白得宛如吊死鬼在世。
“伤到我门中弟子,绝不与你们善罢甘休。”
他真是半点也不通情达理, 更不可能怜香惜玉。
被卜金一掌残阳照雪给打趴在地上的倪含烟, 本还以为游子疏说话能够缓和下这场面, 结果听了他的话顿时苦笑一声, 这太初宗的怎么比佛修还要难搞!
“对不住, 是我没能抓住兽骨鞭, ”倪含烟撑着手臂回头,看向游子疏, 抱歉道, “不过道友这阵法当真厉害……”
游子疏冷冷看她一眼, 连嘴唇都没动一下,又看向卜金, 然后“哐当”一下,就把窗户关上了。
随着他关上窗子,阵法之上的符文渐渐消失隐匿,但是所有看热闹的修士,却知道这客栈完全纳入阵法的保护,谁也沾染不得了。
如此大手笔的护犊子现场,又是如此不讲情面的应对方式,众人倒也只是唏嘘,不觉得奇怪。
毕竟游子疏向来如此,丝毫不知变通为何物,不然也不能得了个活死人的外号。
到这时卜金和倪含烟自然也斗不下去了。
卜金收气雷阵图,看向抱着自己的腿,祈求不要打的佛门新入门弟子,低头无声念了声佛号,而后道:“尘心未死,禅心难定,我真武寺与你终究是无缘,就此还俗去罢……”
卜金声音是青年之音,但是开口却莫名带着浑厚的低音,字字句句如那山头洪钟,敲击在小佛修的心头。
“不!师兄,师兄……”
他哭喊着去抓卜金的袍角,分明抓住了他的纱衣,却不知为何那攥进手中的一角纱袍,化为符文从他的手心飞速流逝,像他抓不住的道。
他衣衫散乱地跪在原地,看着卜金带着其他弟子回到了居住的客栈,茫然地起身,却不知该去何处。
他是因饥荒逃难,阴差阳错入得佛门,师尊还说他有悟性的,因此给他定号了尘,可如今……佛门不收他,他又能去哪里?
了尘环顾四周,看热闹的各派弟子,见卜金收势,都觉得没趣,关上了窗子,有些还在指点着他议论着什么。
入了佛门却经不住欢喜宗魅术,他羞耻得恨不能原地去死。
他游魂一样地原地游荡了一圈,然后看到了不远处悄无声息隐匿在夜色当中的湖,慢慢地走了过去。
没人注意他想要干什么,捂着伤处提着兽骨鞭朝房中走的倪含烟,却看见了这想不开的小佛修,在他纵身跳下去之前,用兽骨鞭缠住了他的腰身。
“你这是为何?!”
“让我死吧,师门不要我,我……”了尘哭得十分窝囊,“我还活着干什么……”
“佛门不收你,又不是什么大事,”倪含烟轻笑,“佛祖不收你,这尘世收你,不如你来我欢喜宗?”
她不甚在意道:“既然无法了却尘缘,那便在红尘中打滚,一样也能活得很好。这世上大道无尽,谁又能说佛宗就是唯一的正途,你看住在佛宗隔壁的影宗,干的就是入世杀人的勾当,不也大能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