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卓,”温思允高喊了他一声,觉得脑壳又开始痛了,不由将声音减弱了一些,“我们在医院呢。”
谭卓闻言,非但没被安抚到,反而条件反射地从座位上弹得老高,暴躁而惊诧地怒吼起来。
“我靠!连医院你们都亵渎!!”
“做个人吧!!!”
温思允:“……”
邢周:“……”
草。
简直是大写的服气。
“谭卓,我觉得你比我更需要待在医院。”温思允被他气得磨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治、脑、子!”
“我这脑怎么了……”
谭卓思考了一会儿,反应过来,问道:“你又低血糖了?”
没等人回话,他像是被自己给机智到了一样,冷笑一声。
“呵,你终于肯把自己抬进医院了啊?医生是不是说你已经是弥留之际、时候不多了,啊?”
“温思允,你可真行。”
“……”
邢周听见那个“又”字,意味不明地向温思允投过去一个眼神:“她经常低血糖晕倒?”
“对啊!你用脚指头想想都能知道,”谭卓恨铁不成钢地说,“一天就吃一顿饭,还是吃的早饭,你觉得换谁能顶得住?”
邢周盯着病床上神色略显慌张的人,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关键词。
“一天一顿啊。”
“厉害吧!可把她给牛逼坏了!”谭卓的语气很嘲讽,“这人动不动还要说我胖,让我也别吃了呢!”
温思允:“……”
局势怎么就从她和邢周一起讨伐谭卓,变成了邢周和谭卓一起讨伐自己。
但以前的温思允明明不是这样的。
在还不需要靠上镜拍摄谋生的时候,她也能算得上是一个馋嘴的小吃货。
温思允觉得,让邢周对自己的记忆停留在过去温馨甜蜜的回忆里也好、停留在分手最后一幕的决绝画面也好,都比让他了解到现在这个几乎要被生活压垮的、狼狈不堪的自己要好上千百倍。
而今天,谭卓这样在邢周面前毫无保留地揭她的底,温思允觉得像是自己披在外头的衣服被人全部扯掉了一样。
现在在邢周看来,她离开他以后,活成了什么样子?
边上学边兼职、住在破落的老式楼房里。
为了守住饭碗而糟践身体、为了曾经认为不值一提的小钱而疲累奔波。
还没有人关心没有人管。
这么盘算了一遭下来,温思允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
少女脸上的表情暗淡下来,声音也跟着凉了几个度,警告似的喊了一声:“谭卓。”
谭卓现在虽然还处在摸不着头脑的懵逼状态下,但好歹顾念着温思允是个病号儿,准备暂时先不跟她打嘴炮了。他扯开话题道:“那你晕倒了,为什么是邢周在你旁边?”
此话一出,温思允也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身边的少年。
邢周沉默了几秒,而后说道:“我被她碰瓷儿了。”
谭卓:“……?”
温思允:“……?”
两人同时愣住。
半晌,谭卓率先回过味儿来:“你是说,允允晕在你的搬家车面前了?”
邢周“嗯”了一声。
……
这不是巧了吗。
“那行吧,人没事儿就好了。”谭卓龇牙咧嘴地威胁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减肥!”
好话坏话都说完了,谭卓也没再揪着两人是不是有奸情的问题不放,只是又忍不住对温思允罗里吧嗦了两句。终于哔叨完以后,他才想起本来打电话过来要说的正事儿。
“既然弟弟已经在你旁边儿了,你就直接问他关于那个李云锐的事儿吧,我跟李云锐不太熟,本来也是帮你问了弟弟的。”
温思允应了声“好”。
谭卓寻思着邢周一定会把温思允安全地送回去,也没再多加叮嘱。他最后又说了些让她这两天好好休息、别再死命工作之类的话,终于挂掉了电话。
咋咋呼呼的男声消失以后,病房里重新归为一片平静。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躺着,谁都没有动作,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
而后,邢周率先弯腰放下手机,又给她换了一遍敷手的毛巾。
少年带着凉意的指尖拂过她被水汽捂热的手背,温思允不自觉地眨了几下眼睛,呼吸有些迟钝。
邢周瞄了一眼液体还剩下最后一半电解质的吊瓶,开口道:“李云锐是我室友,人很老实,除了可能会熬夜打游戏以外,暂时没发现什么其他嗜好。”
“这个人唯一的怪癖可能就是——”
男生的语气顿了顿,旋即,轻启薄唇,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了下一句话,语气很淡。
“不喜欢女人。”
“……”
温思允愣了一下,对于邢周一本正经的说辞深信不疑:“所以,你要搬出去住也是因为这个吗?”
邢周神色迟滞些许,很配合地点了个头。
温思允顿时放心了下来。
没有不良嗜好、不轻易带朋友回家、不怎么住在房子里,甚至还不喜欢女人。
像李云锐这样的室友,那简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温思允觉得自己今天的运气可能都用在找室友上了,才会又被梦枝打压又晕倒在回家的半路上。
这么一想,心情就舒坦了许多。
她应了声,盘算着回去跟房东说一声同意可以和李云锐合租的事儿。
临离开医院的时候,邢周又喂着温思允喝了点儿粥,两人在病房里一起等最后那些点滴打完、拔了针头后,邢周打车送她回家。
温思允刚才晕倒得紧急,开车师傅把两人送到了最近的医院。现在三更半夜的,路面上的车辆少,回风华园只需要不过十几分钟的车程。
温思允烧的度数太高,从医院出来以后,热度还没有完全褪去。她本来身上就没什么力气、头也钝钝的疼,这会儿再闻到出租车上那股皮革和汽油混杂的味道,一下子更难受了。
少女一对秀气的眉毛皱起来,脸色白惨惨的。
邢周陪着她上了后座,看着她昏昏沉沉的模样,只好一遍遍地催促司机开得快一点儿。
好在是赶着温思允受不了之前到达了目的地。
深夜的小区里十分寂静,路灯昏黄。
盛夏时节过去以后,树丛里连蝉鸣也不闻一句,只有汽车发动机轰轰然的声音,伴随着晚风穿过树叶间隙的沙响,在一片静谧之中,显得有些躁耳朵。
前一次邢周送温思允回来的时候,墙上贴着的招租信息还是满满当当的,现在却多了一块空缺。
用强力胶水糊住的纸张被铁刮刃强行铲下来,本就老旧的水泥又坑洼进去几块,比旁边横七竖八的文字更加抢眼。
邢周从右侧下了车,伸出一只手去扶她。
温思允犹豫了一下,葱白的手指轻轻搭在他的衣服袖子上,借了点儿力,脚步虚浮地走下去。
少年的手臂健壮而有力,掌心握上去,能隔着薄薄的衣衫感受到下面紧实而流畅的肌肉,让人很有安全感。
温思允刚才的那股生理性不适悄然褪去,脑袋里的思绪开始翩飞,心跳有些加速起来。
她眼睛盯着脚下的路,犹豫着开口:“……邢周,今天谢谢你,刚才在医院一共花了多少钱呀?我一会儿转给你。”
邢周很快地“嗯”了一声,却没回答她的问题。
温思允租的房子就在一楼,距离两人刚才下车的地方只有几步远。她还没来得及等到邢周的回应,两人就已经先走到了家门口。
风华园这个小区老,里面的楼也都老,很多电线设备还是十几年前的,年岁久了,接触自然不太灵敏,物业修缮也不及时。温思允昨天到家的时候,楼道里的灯虽然有些暗,但还勉强能用,可是今天就干脆不亮了。
这样黑漆漆的环境让她觉得慌张,不自觉地向邢周那处靠了靠。
邢周十分自然地伸手轻揽了一下她的肩,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亮手电筒打光。
他朝门锁的方向轻抬下颌,示意她拿钥匙出来开门。
这时候,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温思允的右半边身体和邢周的左半边身体前后重叠在一起。
这个站位本来就暧昧,更何况男生低着头,温热的呼吸几乎零距离地喷洒在她颈间,让她从包里掏钥匙的指尖都有些抖。
老式的防盗门有两道,一道绿色竖条的铁栏门,一道棕色的实木门。因为是合租,温思允拎出来的金属环上还挂了一把她那间卧室的钥匙。三把金属制的钥匙加上一个咖啡杯形状的塑料小挂件碰撞在一起,叮铃哐啷地响着。
她借着手电的光找到两道门的钥匙,依次开了锁,又习惯性地先伸手打开客厅的灯。
温思允站在门前踌躇了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半晌,她转过身,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轻声道:“那——”
没等她说完,邢周率先打断她接下来要脱口而出的告别,先发制人地反问:“不请我进去坐坐?”
第18章 第十八吻 你怎么租这边儿来了?……
屋内的白色灯光照过来, 少年深邃的面庞愈发显得轮廓分明。
几年未见,他比从前更瘦了一些,下颌的线条流畅干净, 透着几分清隽,眼神清澈。
邢周刚才询问的语气温和而坦荡,仿佛这是一件非常顺其自然的事情。
也让这个无论怎么看都十分合理的请求变得完全没办法拒绝。
温思允垂下眼,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带着人走进去, 说了声“请进”。
因为家里没来过男性, 没有他能穿的拖鞋, 她又补充了一句:“不用脱鞋。”
邢周点头,跟着温思允到沙发上坐下, 抬眼浏览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老房子谈不上什么装修, 墙面都是白花花的,客厅顶灯的设计也很简约, 为数不多的装饰是在有些地方贴上了复古样式的墙纸、挂着几幅不知名的画。
虽然房子小了点儿,但是两室一厅一厨一卫,该有的设施都齐全。
温思允原来的室友庞婉倩已经搬走有一段时间。以前,庞婉倩还住着的时候, 家里不至于那么空荡,但是现在这里只剩下温思允一个人。
她除了衣服和化妆品以外, 什么都少, 客厅几乎就只剩下一些必备的家具。一件物什镇守着一块空间, 区划分明,显得有些寥落, 没什么人气。
邢周算是这里的客人。
在温思允的概念里,招待客人,最不济的也得要泡上一杯茶, 但她这里却连瓶奶都没有。
自从庞婉倩搬走以后,储物柜和冰箱就都成为巨大的空壳子了。
温思允只好用电热水壶烧了半壶水上去,神情略显窘迫地坐在了男生旁边的那张沙发上。
那幅拘束的样子,看着反而像她才是客人。
温思允缓缓地眨动了一下眼睫,说道:“……不好意思,没有茶,只有水了。”
邢周随意地应了声:“没事儿。”
少年没骨头似的靠在沙发上,目光不知打量着何处,也没再主动开启话题。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坐着。
温思允心里还记挂着那些未完成的工作,等邢周喝了一口白开水以后,就琢磨着委婉地送送客。
她在心里措了措辞,说道:“现在很晚了,我一会儿还有些工作要做。今天谢——”
“等你做完工作我再走。”
说到一半的话被邢周打断。
邢周偏头看她,并不是商量的语气。
“啊?”温思允一愣,拒绝道,“不用了,我不喜欢工作的时候有别人盯着。”
“谁要盯着你啊,”邢周轻嗤一声,“我是防止你一会儿再晕一次,然后把账赖到我头上,到时候我有嘴都没地儿说理的。”
温思允:“……”
在他眼里,她还真就是个碰瓷儿的。
见她还不说话,邢周轻抬眉梢:“快点儿的,早点儿结束我好早点儿回去睡。”
温思允见他真的是一幅不看着她做完工作就不走的样子,眉心拧着,不情不愿地到卧室里去把电脑抱了出来。
她上午已经把手机上的图都导进了电脑,归在同一个以日期命名的文件夹里,这时候省去了一点时间。
温思允打开PS软件等待加载,双击点开文件夹,几百张产品图片的缩略图依次呈现出来。
邢周扫了一眼,问道:“修图啊?”
明明很正常的一句话,但温思允却莫名其妙地感受到了一丝羞耻,手速飞快地把文件夹叉掉了。
她警惕地盯着他:“你转过去,不许看!”
邢周没理她。
刚才匆匆一瞥,看到文件夹里都是些非常相似的图片,他问道:“你这图得修多久?”
温思允以为他是不乐意等了,语气忽然有些欢快,顺便夸大了一些事实:“得修差不多四个小时呢!等我做完天都亮了,你要不然还是先回去吧?”
“……”邢周下巴指了指电脑屏幕,“就这你能修四个小时?”
温思允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用力点头:“对。”
邢周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那你起开。”
温思允疑惑,在原处没动:“干什么?”
邢周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她:“我帮你弄,一个小时就能弄完。”
温思允怔了怔。
虽然她刚才的话里有夸张的成分在,但事实上,修完所有的图片也得花上两到三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