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梓盈睁大眼睛瞪着谭卓,在温思允身旁落座:“就凭你也配和允允对坐?”
“我他妈?!”谭卓愤然把手里的两份饭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搁,拿一根手指头对着自己,转头去问温思允,“我他妈就真有那么丑?范梓盈她见我一次嫌我一次!”
温思允转过头去看他,眨了一下眼,小声说:“说实话,比较一般。”
范梓盈适时追评:“尤其是跟学弟放在一起看,简直是云泥之别。”
……
哦。
谭卓呼了口气,还算有点自知之明地坐到邢周边上,伸长胳膊,把手里的另一份烤鱼饭推过一条对角线的距离,放到温思允面前。
盘中的鱼被烤得金灿灿的,表层淋了浓郁鲜美的酱汁,香味不容拒绝地直钻进鼻腔里,让人克制不住肚子里蠢蠢欲动的馋虫。
温思允不是不饿,也不是不想吃,是不能吃。
她经常要接拍摄的活儿,必须把自己的身材控制在能经受住镜头考验的状态之下。
镜头有畸变效果,上镜容易显胖,要想在镜头里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漂亮,现实里就是要像她这样风一刮就倒的瘦才行。
相比于面前能让她产生短暂快乐的饭,当然还是能让她长久地养活自己的饭碗更重要。
但是现在这个情况也不好拒绝。
温思允接过摆了一份烤鱼饭、一份汤和一幅勺筷的托盘,对谭卓说了句“谢谢”。
“别谢我,”谭卓摆了摆手,埋头往嘴里扒拉了一大口烤鱼,发音稀里糊涂的,“要谢够谢弟弟,弟弟祖动要藕给你买的。”
温思允愣了一下,抬头看向邢周。
男生对于他们的对话恍若未闻,慢条斯理地吃着饭,眼里没什么情绪。
可温思允的脑子里却蓦地闪过一个画面。
几年前,天空被密布的乌云蒙得很阴沉。
操场上,被浇湿的跑道成了暗调的血红色。
少年不管不顾地冲进奔腾涌流的雨幕里。他张开双臂,隔了一段距离地挡在她面前,眼里的火光燃成一片灰烬,却还是固执地追问了她最后一遍。
声音很轻,却将人的情绪敲得稀碎。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
已经很久没有想过那时候的事了。
连做梦都没梦见过。
今天这么突如其来的一下,闹得人心里控制不住地泛酸。
温思允低下头,纤长细密的睫毛遮住眼中的情绪,轻声道:“谢谢。”
邢周视线在她身上注视了一会儿,嗓音被躁动的心绪磨得很倦:“没关系。”
……
烤鱼饭热量不低,又重油重辣,温思允只象征性地吃了一口烤鱼和少量配菜,午饭就算是完成了。其中,烤鱼和配菜还被放到汤里滚过一大圈,把油脂都涮干净了,留下一碗漂着一层红油的浑汤。
谭卓和范梓盈都已经习惯了温思允这幅德行,这时候也没说什么,倒是一直沉默着的邢周开了口。
少年一对剑眉挑起来,稀奇地问道:“这就算是吃好了?”
温思允尴尬地“啊”了一声,表示肯定。
“……”邢周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嘲讽还是调侃,“挺厉害的。”
温思允:“……”
“这有什么,”谭卓也往对角方向扫了一眼,说话更加直白,“跟允允吃饭向来很倒胃口啊。”
温思允跟谭卓很熟,说话不用客气。
她拿出纸巾擦了擦嘴,回呛他一句:“正好你不是说要减肥吗,倒胃口就别吃了。”
“那可不行,”谭卓一下子把汤往嘴里灌进大半碗,“我不要像你温妹妹这样的瘦弱,我要像人家美队那样的刚猛!”
他又咽下一口烤鱼,咂巴着嘴:“我拍完今天的戏就要去健身房锻炼的。”
范梓盈和温思允看向谭卓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你扯吧,我听着”几个大字。
谭卓“嘁”了一声,继续把盘子里的东西扫光。
……
谭卓吃饭快,他和温思允用餐完毕的时候,邢周和范梓盈还在吃,两人于是边吃边和谭卓聊起每一幕的拍摄场景和剧本的拍摄技法。
温思允听不懂他们口中的专业术语,干脆拿出剧本来看。
台词部分本身不难理解,编剧的写作逻辑又很清晰,她很快就一字不落地全部记下来了。
可是等到真正拍摄的时候,却一次又一次地频繁出错。
今天要拍摄的是一则公益视频。
属于温思允的这一幕里,个人台词不少,几乎需要全程正面对准镜头拍摄。
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是今天和往常不一样。
温思允一旦看到相机后面的邢周,就觉得半点儿也进入不了状态,一下嘴瓢一下忘词。
好不容易两者都兼顾的时候,又没了表情管理。
……
邢周盯着相机屏幕,一遍又一遍地操控着摄录键,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她出错。
在范梓盈第四次把温思允叫过来看回放片段的时候,邢周也凑了过去。
相机机身就那么点儿大,三个人一起看,难免显得拥挤。
少年半弯下腰,棱角分明的俊脸离得温思允很近,几乎是一偏头就能蹭到她耳尖的距离,甚至能感受到他发梢被风扬起的弧度。
温思允呼吸迟滞了几秒。
她频繁地眨动眼睛,纤长的睫毛像振翅欲飞的蝶翅。
时间走得好慢。
温思允站在两人中间,动弹不得地煎熬着,忽然听到耳畔传来一道低沉清润的声音。
“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在家了。”
声音不响,恰好够他们两个人听见。
温思允疑惑地转过头问:“什么?”
四目相对的时候,少年眼底的笑意不加掩饰。他略微勾着唇角,修长的食指点了点太阳穴的位置,用气音说道——
“脑子。”
“……”
这样的场面里,温思允不方便当场跟他叫板,只能回以一个“你有病”的眼神。
邢周轻笑了一声。
温思允多少有被刚才发生的小插曲影响到,本来就没有的状态更加飞到九霄云外。
她帮忙出镜向来以演技和敬业出名,像这样拖后腿的情况,还从来没有发生过。
今天下午的光影很美,风景和构图都绝佳,场景和时间同样宝贵,二者都不能浪费。
范梓盈工作时的态度尤为认真,见到女主角连续NG了那么多次,她也有些急。
范梓盈皱着眉对温思允做了一番指导,又给了她一些单独的时间调整状态,自己则跑到邢周身边,讨论拍摄手法和接下来的镜头。
范梓盈和温思允交谈的那段时间里,邢周骨骼分明的手熟稔地拨动着机身上的旋钮,调整相机参数、略微变动了一下构图形式。
取景器里的少女落在斑驳交错的光影之下。
她乌黑的长发随风扬起,露出的一张小脸被柔光切割得非常有美感,皮肤冷白、气质清绝,像法式电影里那样让人一眼万年的画面。
范梓盈凑过去看,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我的天哪!这前期参数设的,已经完全不需要后期调色了!”
她对着坐在草地上的温思允招了招手:“你快来看,你超级超级美!”
温思允想说我过来了画面里就没有我了。
但是现在风有点儿大,大声说话又很累,她干脆就摇了摇头。
范梓盈只好拍了一下邢周的手臂,说道:“你看,我找的演员是不是神仙颜值!我觉得我们就光凭着允允这张脸都能拿第一。”
邢周不知道在想什么,状似无意地“嗯”了一声,把摄像模式切换成照相模式,迅速地按下快门。
……
温思允和谭卓的戏份正式结束的时候将近下午四点。
今天的剧目拍完,整个剧本的剧情片段也就算是完成了。
范梓盈对两人摆了摆手。
“你们先回去吧,今天辛苦了,我和学弟接着去采一些空镜头。”
“好嘞!”
谭卓欢快地应了声,小跑到一边拿包,再到不远处的花坛底下,把被风吹跑的分镜头脚本捡了回来。
今天虽然阳光很好,气温也舒适,但是下午的风确实有些大。
这么一趟下来,谭卓做了纹理中分的头发已然变成凌乱的一九分,模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温思允原本穿了一件灰蓝色的长款风衣,但是拍摄的时候脱掉了,只剩下里面一件薄薄的白色长袖打底衫。
拍摄的时候还没感觉,现在一停下来,她身上后知后觉地升起一股冷意,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范静盈看见她抱着胳膊搓,想到是自己一时疏忽了,赶紧去找那件外套。
外套正挂在邢周的臂弯里。
此时,少年单手将手中的设备放到地上,指尖拎起两侧的衣领,将风衣往温思允身上罩。
四周的冷风一下子被阻隔了大半。
温思允回了回神,听到耳后落下男生低沉清润的嗓音。
“把衣服穿好。”
第3章 第三吻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谭卓的关注点向来不同寻常。
他压根儿没在意邢周和温思允之间的动作,只是把分镜头剧本塞进范梓盈手里,张大了嘴,惊诧地看着被邢周随手放到地上的相机。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邢周,又指了指脚下的地面,下巴都要惊得掉在地上。
“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宝贝相机的吗?”
“这可是十二万啊!十二万!!”
邢周松开温思允的衣领,重新弯腰把设备捡起来,伸手扒拉了一下UV镜,态度非常无所谓。
“就是因为它贵,所以才应该比普通机器更不娇气。”
那语气,轻松得让谭卓误以为自己刚才多数了两个零。
妈的。
有钱人的脑回路就是清奇啊!
看问题的角度和他们穷学生都是对立面儿的。
“呵呵,”谭卓毫无灵魂地干笑两声,“牛逼。”
邢周:“……”
温思允没心思听两人在聊什么,也没按邢周说的那样把衣服穿好。
她垂着眼,很叛逆地把肩上披着的风衣扯下来,一气呵成地拿上包离开了C大,坐上回公寓的地铁,半点没有停留。
今天是周末,地铁上的人稍微有点多。
温思允没有在公共交通上玩手机的习惯,按惯例找了个不挤的位置站着,对着窗面上自己的倒影发呆。
大脑一旦放空,思绪就又一次不由自主地飘到了某个人身上。
温思允觉得,现在的邢周和以前不一样了。
非常、非常地不一样。
在以前,认识的人都说邢周是个小太阳。
他身上有一种,只要和他待在一起,就没有一刻会感受到丧气的奇异治愈感,又带着点少年特有的骄矜和张扬。
可是现在,他原本澄澈的瞳孔里掺了些她从没见过的情愫。
不过,她上次见他也已经是四年前了。
四年这么长,人总该要改变一点的。
——
下地铁以后,温思允又去超市购置了一些日用品。超市排队的人多,等她出来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以后。
天还没黑,正好遇上日落。
夕阳的橙色将头顶的湛蓝逼退一半,天边的云丝丝缕缕,像被人故意抽开的棉絮,给耀眼的太阳加了一层半透明的白色滤镜,画面被晕染得十分柔和。
温思允腾出一只手来拍了张照片,正巧接到合租室友庞婉倩的电话。
她把塑料袋搁在路边的花坛上,滑动屏幕接听。
那边传来的声音显得有些抱歉:“允允,公司给我安排的住宿下来了,所以到这个月底,我可能就不能跟你一起合租了。”
庞婉倩原本是C大的研究生,今年6月份刚毕业,留在C市找了工作。前段时间,她向公司提交的住宿申请通过审批的时候,就已经跟温思允提前打过招呼说不能合租的事,所以温思允现在并没有对这个消息感到意外。
她简单地应了声,又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搬过去?”
庞婉倩:“我现在已经在往风华园赶了,一会儿理好东西就直接搬过去。”
温思允“嗯”了一下,听她补充:“这个月的房租我月初已经交清了,你不用担心。要是到月底还找不到新室友的话,房东说会给你算便宜一点的,然后我这边也尽量帮你找人。”
温思允和她道谢,又给谭卓和范梓盈发了消息,让他们帮自己多留意一下有没有合适的新室友,便挂掉电话往小区里走。
风华园是一片老式小区,地理位置不算太偏,而且附近有地铁站,交通比较方便。
但是,这些房子都是三四十年前建造的,外表看上去非常破旧。灰白的墙皮成片脱落、挂在外面的空调外机发黄、阳台绿色棚顶的铁杆大面积生锈。
而且,当时的房地产商为了省去安装电梯的钱,每栋楼都只建到七层,老小区夹在两边的新建筑中间,凹下去一大块。
但即便是这样的小区,放在寸土寸金的C市,租价也非常昂贵。
温思允和庞婉倩住在一楼。底层潮湿,租价会比高层便宜一些,她们一起分摊房费,算下来是每人每个月一千三。再加上水电、物业、交通费和食品、日用品支出,月均硬性开销直往两千走。
那还是因为温思允不怎么吃饭。
而且,要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新室友的话,就不是一千五能解决的问题了。
温思允呼了口气,往楼前贴着“102有合租房出租”的A4纸上看了一眼,去家里拿了两支笔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