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煜不明所以,走近站在谢如伊身后,垂眸看向她手中。谢如伊期待而忐忑地缓缓展开画卷,洁白的宣纸每展开一寸就似将她的心也剖开一寸般,她以未知过来人的身份探究自己的少女心思,竟说不出是何种心境。
在青山碧水的背景下,最先露出的是一撮随风飘扬的红缨,然后是一副身穿盔甲的身躯,画中男子一手放在马背上,身旁的白马在河边饮水。
只是……
谢如伊惊得说不出话,这画中居然只是个男子背影!她都喜欢到敢画人家了,竟然连个正脸都不画,她是有多藏着掖着?
谢如伊属实摸不准自己这些年变成了什么样,至少以她此时的心境完全想不懂。她直白地认为喜欢一个人就去说,成了就行,不成散伙。可这幅画既能看出她对画中人有不一样的心思,又展示了她的退缩之意。
她难免失落,这都不像她了!
段煜看到这样一幅画只觉莫名其妙,可盯着看了一会儿,就觉眼熟。这是他随谢将军出征时路过的一片峡谷,画中的马也像他的,顿时喜笑颜开,从谢如伊身后抱住她纤细的腰身,“原来伊伊是想给朕看你藏起的画?”
他得意地点评道:“伊伊画技过人,将朕画得真像。”
谢如伊愣神,转而道:“画中人是你?”
段煜眼神温柔,拥着谢如伊点头,与他说起当时的情景。只是他不知道那是谢如伊在他身后远远地看着,还留下这样一幅画。
那时谢如伊便动心了吧,可他那时没有给她任何回应才让她收了心思,若不是后来……
谢如伊转身,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松了一口气,呢喃道:“还好是你!”
段煜感到谢如伊起伏的心绪此时彻底平静,又问道:“你今日怎么这么敏感?”
他试探着提起,“可是……想起了什么?”
谢如伊无力地摇摇头,取笑自己,“没有,我这个脑袋就像被封印了记忆似的。”
段煜闻言心里钝痛,他不知该庆幸还是该难过谢如伊将他们之前的事忘得干净。
谢如伊在他肩上低着头,没察觉他的异样,只继续调侃自己,“我连咱们成婚时的事都忘了,是不是很没用?”
段煜扣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开稍许,两人极近地对视,眼中仅有彼此,他郑重承诺,“伊伊,朕会再给你补一次。”
第17章 低调
段煜看着顿住愣愣盯着他的娇妻,又承诺道:“等你伤好了,朕让礼部挑个日子安排,再同你成婚一次。”
想起二人大婚的情景,两人并未交心,段煜也觉得不满意,他同心上人的婚事不仅要万家灯火,普天同庆,还要共度良宵,永结同心。
谢如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没有一个少女不会期待自己的婚礼,她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两人确实已经成婚过,再办一次……
“还是不要了!”
段煜意外,去看谢如伊躲闪的面容,试图看明白她如何想的。谢如伊眉眼低垂,眼中无半分喜悦,水润的唇轻抿明摆着是不愿意,段煜猜不出,又放缓语气,轻哄着,“朕会亲自安排,一定让你满意,不会累着你的。”
谢如伊抬起眼皮,看向段煜期待而变得明亮的眼神,问道:“你打算如何办?”
“自然是同你再完整地按照礼节办一次,朕会用最盛大的仪式迎娶你,坊间摆十日流水席庆贺。”
谢如伊就猜到段煜会搞出这么大架势,这份心意她明白也很感动,可是他们不是平民夫妻,还是帝后,“你这般铺张是想让言官撞柱,参我谢家一本吗?”
“他们敢?”段煜想起那帮言官,明白了谢如伊的顾虑,只是言官不过一张嘴皮子,还真能干涉他这个帝王做什么吗?
“段煜,不论他们敢不敢你听不听,我都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谢如伊回身,牵起段煜的手,“你若是在是想,那我们就两个人关起门拜一拜好了,不必昭告天下宴请宾客。日子是自己过的,不要在意虚礼。”
谢如伊偶尔听父亲下了朝说起那些迂腐的言官如何如何以死劝谏,不牵扯将军府还好,牵扯上了连父亲都头疼。
她既不想让段煜在朝堂上为难,也不愿上了年纪的父亲被骂教女无方,养出个迷惑帝王心智的妖后。况且她之前同段煜成过亲,段煜如此疼爱她想必也没让她委屈,因而也不觉得遗憾。
谢如伊眼中清亮,带着些恳求,轻声软语劝着,段煜如何听不出谢如伊事在为他着想,心中愈发动容,“好,全听你的!”
段煜抱紧怀中女子就像拥着一团暖意融融的阳光,静默不言。他此时才抬眸观察起谢如伊的闺房,屋内是大气的暗红色调,干净整洁,只几件别致的摆设装点,家具精简,处处透着干净利落的气息,就像谢如伊这个人一般清雅。
段煜在谢如伊额头落下一吻,温柔征求,“伊伊,带朕看看你的闺房可好?”
谢如伊顿时来了兴致,毫不犹豫地答应。她的记忆就停留在院子中,熟悉亲切之感难以言表,也很想知道在她离开的这些年月中发生了什么变化。
她一点点地指着房中的物件,说起它们的来历,或是父亲从边疆带回,或是有了军功得到的赏赐,还有她自己闲来无事做的小手工。
段煜拿起一个草编的小动物,问起,“这是伊伊做的蝴蝶吗?”
谢如伊面无表情,无情否认,“不,那是个扑棱蛾子!”
段煜紧急圆场,“伊伊真是品味高雅,心灵手巧。”
谢如伊明知段煜在哄她,却还是被逗笑了,“我带你去园子里转转,那里有我做的秋千,你在后面推我可好?”
段煜当然不会拒绝,将扑棱蛾子装进盒子放入衣袖的口袋,跟着谢如伊走。
谢如伊瞥见了,罢了,当没看见!谁知堂堂皇上还能顺一个草扎的蛾子呢?
第18章 秋千
屋外清寒,冷白的阳光倾洒在将消未消的冰雪上非但没有缓解严寒,反倒是更冷了。谢如伊觉冷风贴着她的衣袖领口使劲儿往里钻,汲取她身体的温暖,不由得将两只如百合花瓣白皙细腻的小手相对,交互插在另一边的衣袖中。
这么冷的天就适合待在房内,若不是想让段煜给她推秋千,她才不要出来。秋千在园子西南一角处,隐在层层叠叠的枯树枝后面,这是她幼时同哥哥一起架起来的,有些年头了。
带着段煜走近,谢如伊兴奋起来,蹦蹦跳跳地跑在前方,回头催促他快点跟上来。可一个不查,踩到了一处冰面,重心瞬间偏移。
谢如伊睁大双眸,猝不及防的变故中惊慌还来不及显露,透着几分懵。交错相插的手来不及从袖间抽出平衡身体,眼看就要仰倒在地。
段煜脸色突变,一个箭步冲上去拖住谢如伊的后腰,堪堪稳住她的身形,然后将人轻轻拖进怀里扶正了,凶着,“毛手毛脚!”
谢如伊被忽如其来的失重感吓了一跳,还被凶了,心中不乐意委屈着,嗔道:“都怪你走得太慢了!”
段煜深感无辜,谢如伊这是不爱听了,撒娇将错往他身上推,无奈地应下来哄她开心,“好好,都是朕的错,朕这次走在你前面牵着你可好?”
谢如伊抿着唇微鼓脸颊,仰着下巴掩饰眼中笑意,傲娇地把手给了段煜。
“好吧,原谅你了!”
段煜走在谢如伊身侧,装似不经意地随口提起,“不管朕犯了什么错,伊伊都会原谅朕吗?”
“当然不!”谢如伊蹙眉看着说出扫兴话的段煜,虽然不知为何,但她心头有不祥的预感,警告着,“你若是把我气急了,我就是再喜欢你也能弃了你!”
段煜忽然沉默,她确确实实已经真弃了他了。
“过来推我!”谢如伊已经抚落秋千上的积雪,高高兴兴地坐好了。其实她自己用足见点地踢着也能把自己荡起来,但到底是不如别人推着好玩儿。
段煜换上温柔浅笑的神色,应声来到谢如伊身后,未让她察觉什么。段煜推谢如伊有意避开她的肩膀,在后腰部分小幅度地轻轻推着,荡起到他大腿的高度便不再多用力。
谢如伊不满足,秋千就是享受那高高升起后落下的感觉,这样被吊着她不爽,“再高一点。”
段煜劝着,“推高了很危险。”
两侧吊着秋千的铁链想必冰凉刺骨,他看谢如伊是隔着衣袖抓住稳定身形的,本就不稳,难免担心。
谢如伊嘟着唇,争道:“有你在我身后,还能让我摔了不成?”
段煜听出了谢如伊对他的信任,犹豫后终是顺了她的意,提醒一句抓稳了就将她送的更高。
清脆甜软的笑声顿时在园中响起,是这静谧雪后唯一的生气。欢快的声音穿过空旷的园子,透过院墙落在了在外驻足的谢远耳中。
他本想与谢如伊聊聊这几日在宫中过得如何,可听到这声音他已经知道了答案,但心中还是不快。
皇上不过是趁着妹妹失忆了好骗才哄得妹妹开心,究竟付出了多少真心谁能猜到,他还记着这位帝王登基前户部尚书一家衰落的蹊跷,那可是他的亲外祖父。
谢远轻扣院门,打声招呼后进来,探究地看着似乎卖力为妹妹推秋千的男人。皇家之人最擅玩弄人心,无论如何不能让段煜伤了妹妹。
第19章 回宫
谢远是军中少将,常常一身银甲长。枪,横刀立马势不可挡。是谢如伊回将军府他才换了身明蓝色竹叶暗绣锦缎长衫,劲瘦笔直的身形立于门前,肃容深沉,在白茫茫的雪景中犹如一幅白描画。
谢如伊忽觉兄长这些年褪了些少年跳脱之气,多了几分成熟稳重,正是气如朝阳的男儿姿态。
秋千的摆幅越来越小,她缓缓停下坐在秋千上笑看清隽的兄长,问他可是有事?
谢远警惕地看一眼段煜,规矩行礼,“皇上,小妹贪玩,让您费心了。”
谢如伊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气鼓鼓地盯着说她坏话的兄长。
段煜轻扬唇角,疏朗的眼眸中对谢如伊藏着宠溺,“朕不觉得费心。”
谢远转而对着妹妹,“你当体谅皇上,若是在想玩,不如哥哥来推你。”
他走上前要接替段煜的位置,阻止段煜用这种哄小孩子的方式来哄他妹妹。不然傻妹妹这么轻易地让人得了去,也太便宜段煜了。
而且,从前都是他这个做哥哥的给妹妹推秋千!
可他的手刚碰到谢如伊的肩膀就被段煜拂开,“大舅哥近来为朝中大事奔波操劳,朕感激不尽,当体恤关怀,这小事朕来便可。”
就连谢如伊也美眸间眼波流转,调皮地要求段煜来,“大哥,我都成亲了,有了夫君当用则用,不用省着!倒是哥哥要早点考虑终身大事了,以后你可以给嫂嫂推!”
谢远从未想过成亲,猛然被谢如伊明晃晃说出来,顶天立地的小将军脖子都红了。如没有冷风吹拂在脸上,这红意想必能漫上脸颊。
段煜思索,觉得让谢远早点儿成亲是个不错的注意,等他成了亲哪还有空来盯着自己和谢如伊,提议道:“不如朕帮着给物色几个大臣家中适龄的女子?”
“不必,多谢皇上,但臣尚不愿娶妻。”
谢远冷冷拒绝,他的婚事自有父母安排,若让皇上插手难免有他的权术考量。
“那好,等大舅哥什么时候想了将人选告诉朕,朕给你们赐婚。”
段煜不喜干这给别人点鸳鸯谱的事,但是能打发了谢远他很乐意。
谢远应下,又进房陪着妹妹说了会儿话,不知不觉天色变暗,灰蒙蒙而低沉的天从东方压了下来,逐渐逼走仅剩的明亮光彩。
“伊伊,该回宫了。”段煜轻声提醒谢如伊,看着她张扬的笑意渐渐消失,他拉起她被寒风吹得发冷的手,安抚着:“我们还会再来。”
谢如伊耷拉着脸,很不情愿,可今日确实晚了,段煜能陪她来着一日都不知耽误了多少事,明早他还要上朝……
顺着段煜牵拉的力道,谢如伊沉沉地起身,拍拍衣服的褶皱跟着段煜走,去跟爹娘道别。
谢夫人对女儿依依不舍,半怪着,“天色晚了也不用过晚膳再走。”
谢如伊也想再陪陪爹娘,但是冬日日头短,夜里冷又看不清路,地上积水结了冰就更麻烦了,他们回宫还要走好一段路呢,实在不便久留,“娘亲,再晚就不安全了。”
谢夫人也知道,只是心头舍不得说说,嘱咐女儿在宫中照顾好自己,别惦记家里,得了空传她进宫便可,还是少往将军府回。
谢如伊乖巧听着,记在心间,最后告别再转身跟着段煜走向马车,小豆子和侍卫早就准备好守在车前了。
谢如伊在前面踩着矮凳先上,掀起较帘时她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眼将军府,父母兄长和家仆密密麻麻的一群人都在府门前站定,数盏灯笼的橙黄暖光照亮了府门前的青砖白瓦,层层新雪,温馨不已。
她微微伤感,将军府永远都是她的家!
最后伸出白软的手轻轻挥了几下,她余光瞥见段煜的手在斜后方虚虚举在她的腰间,是保护的动作,顿时笑了起来,“你太谨慎了,我哪有这么笨还能摔了不成?”
然后一头扎进轿子里。
段煜但笑不语,收回手也跟着谢如伊进去,掩好较帘。
轿子里光线昏暗,但谢如伊和段煜都是武功不俗之人,不影响他们看清彼此。段煜准确地坐到谢如伊身边,在身侧环住她的腰,问着:“伊伊今日欢喜吗?”
“嗯嗯!”谢如伊将头靠在段煜坚实的肩膀和胸膛之上,絮絮叨叨地说起家中的变化,心头感觉既奇妙又魔幻,她忽然问段煜一句,“你说为什么我是忘了三年的记忆,而不是一年或者五年呢?”
段煜正舒畅自在地静静听着变得爱与他说话的谢如伊,就算说的是些寻常琐事他也甘之如饴,没想到谢如伊最后提起这样一句,骤然将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偏过脸装作偶然看向窗外,避免她看到自己不自然的神色,也跟着问:“是啊,为什么……是三年?”
“你怎么了?”风吹起轿子小窗的帘子,点点光亮透进来,谢如伊还是看到了段煜一瞬间冷下的脸色,“我就随便想想,你别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