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说的。”姚爸笑道。
姚妈同意了。
天色彻底明亮时, 姚青青从床上起来,老爷子已经在家坐着了, 她装吃的包裹姚妈也收拾好了。
一家人看着她红肿大眼睛, 一眼瞧出昨晚哭过。
“洗把脸吃饭。”姚妈说。
姚青青点头,只是看到桌上的包裹,问:“怎么这么多。”边说边打哈欠。
她昨晚好晚才睡。
“路上那么久,这些吃的还不一定够,先把这些吃完, 之后再去火车餐车上吃。”姚妈没坐过火车,但姚青天坐过,是故她知道火车上有专门吃饭的地方。
想到这里她又叮嘱, “拿两张粮票放外面兜里,别到时候掀开衣服掏钱,所有人都知道你贵重物品在哪了。”
“知道了。”姚青青去洗脸,她步子缓慢,仿佛这样就能在家待久一点。
老黄从老爷子身边站起来,跟着她走。
“老黄,你也知道我要走了吗?”姚青青低头冲它说。
老黄摇摇尾巴,没有其他举措。
姚青青撸了它后脊一把,一整冬天没洗澡,毛发都打结了,“老黄,天气暖了你要下河洗澡呀。”她不在家,家里没人会给老黄洗澡的。
锅里温着水,姚青青倒水漱口洗脸。
洗完脸吃饭,她和姚爸姚妈吃汤圆,老爷子两只碗,一只碗盛三颗汤圆,另一只碗盛饭,老爷子吃汤圆消化不好,就吃几颗意思意思。
“看看家里还有什么能带的,别到县城时想起来忘了。”姚妈给老黄也倒了汤圆,倒完后她坐回桌前。
“没了。”再搬她把家都搬空了。
姚爸提醒姚妈,“收音机的事。”
“对,你学外语要多听,要买收音机还录音机你自己决定,首都东西多,到时候你去那边买,我叫你姐和你哥弄票,到时候给你寄过去。”孩子出去学习,不能学习工具都没有。
老爷子说:“拿我的收音机。”现成的。
姚妈不同意,“你自己还要听,你要是不听,我和姚德年还想听。”姚妈故意这么说,老爷子一个人住家里,收音机能算上一个伴了,她不可能给扒拉出来让姚青青带走。
“要么旧的给姚青青也成,到时候你用新的。”姚妈追加一句。
老爷子不争了。
车是下午一点的,坐八小时到申州,然后第二天从申州坐车直达首都,后半段四十八小时,全程在车上五十六小时,够累人的。
一家人吃过早饭,东一句西一句,时间差不多了就出门。
棉被由姚爸背着,姚青青自己拎着箱,姚妈抱着包裹。
三人坐上拖拉机,老爷子就不去了,老黄站在他脚边。
等拖拉机发动时,注视着身后的老爷子和越来越远的家,姚青青好不舍呀。
刘平在与姚爸姚妈说话,离不开庆祝姚青青。
虽然前几年因为上大学困难,大家伙故意说:上大学一年土,二年洋,三年忘了爹和娘。以此慰藉。但真正能有机会上大学,大家还是趋之若鹜,家里孩子能上肯定要送。
拖拉机一路颠到县城,元宵节坐火车的人还不少,姚青青看着车站的人心里打鼓。
她这么多东西,他们也那么多东西,车上岂不挤死了。
姚爸姚妈帮姚青青把东西送进候车厅,姚妈还惦记着她路上的饮食,“东西放两天不好吃了你就直接去餐车,要是喝不到水你也买,别亏着自己。”
可谓儿行千里母担忧。
姚青青点头,“你们也是,在家都照顾好自己,身体不舒服赶紧上县城看。”
姚爸说:“行了,到首都后给家里打个电话,告诉我们平安。”
姚青青用力点头。
姚爸姚妈走了,姚青青望着两人的身影,无声说了句拜拜,而后转身向检票口走去。
她身后背着四四方方大棉被,左手拎箱右手提包,本就瘦弱,现在遥遥望去要被压垮似的。
姚妈回头望见,眼眶一下子湿润了,赶紧回头不敢看。
姚爸拍拍她的肩,两人找到刘平拖拉车,三人回村。
姚青青好歹是干过活的,虽然行李吃力,但还是能搞定。
等火车时发生一件尴尬的事,她车抵达之前车站来了一辆火车,里面有出来熟人,正是当初跟她借书的王爽年。
如今她考上大学奔赴美好前程了,他却依旧要下乡劳动。
姚青青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好在对方足够冷漠,没有丝毫表情,她也不用做任何回应了。
又过了一会,车站里的工作人员举着喇叭喊通报一下趟车车次,姚青青听到自己的车次,排队等候入站台。
棉被通过入口时太宽过不去了,姚青青撅起屁股踮脚通行。
检票员对她说了一句,“照顾好自己的行李。”
“谢谢。”姚青青微笑道。
很快火车到站,先下后上,姚青青自知她的棉被碍事,故意后上,以免在火车廊道上挡路,却忘了后上放行李的位置就少了。
于是等她上车时傻眼了。
好不容易挤到自己座位上,却没有放行李的地方,要么让行李占去她的座位,她自己站着,要么——
没有其他选择了。
正当她沮丧着把她座位上的人请开,正要将行李放到位置上时,被她请开的青年主动说:“你往座位底下塞塞,还能放。”
姚青青往底下看,座位底下也放了东西,怎么可能放得下哦。
青年见她犹豫,很爽快的微蹲身子,将姚青青能看到的东西踹到最里面,座位底下立马空出一块场地。
“哎,你这人。”行李主人有意见了,怎么随便踢人家东西呢。
青年说:“手不够长,我就用脚了,反正底下也是邋遢,体谅体谅。”
“你跟我说我可以弄好。”对方还是有意见,四十来岁的妇女,眉骨突出,嗓音洪亮,一副生气的样子。
她此次外出是因为远嫁的女儿生孩子了,她要过去看新生儿顺便照顾女儿。
“对不起,对不起。”事情因自己而起,姚青青出头道歉。
青年始终微笑,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
座位对面的人说:“算了算了,车快要开了,赶紧放好东西坐好吧。”
刚上车的姚青青不知情,但一直坐对面的男人可是知道,妇女和青年因为座位的事暗中不对付。
两人都是站票,青年倒是有点小聪明,自己是站票还想找个主还没来的座先坐上,但火车座都满了,知道有人和他一样是站票但现在坐着,便虚张声势随意点人起身,一副他是坐票的模样。
妇女正好被点中,让了位,后来乘务员查票时发现他也是站票。
两人就结梁子了。
等姚青青坐稳妥,火车缓缓驶离火车站,说缓缓并不是说火车加速慢,而是火车开得真不快,一路上又呜呜叫又哐当哐当,姚青青挺高兴的。
这会也忘了离家的悲伤了,眼睛往窗外看,脸上还挂着笑。
青年就在她座位旁边依靠着,见此笑问:“第一次出门?”
“嗯。”姚青青回头。
“下乡还是上大学?”
“上大学。”
“去哪?”
姚青青说了首都就没说了,她怕水木大学吓着他。
青年没有追问。
倒是之前还不高兴的妇女闻言看过来,“大学生呀,一毕业就是二十二级干部。”一个月起码五十多元工资呢。
姚青青对这点不清楚,就知道如今大学生都是包分配的,她胡乱点头。
“学什么专业?”青年又问。
“外语。”对方给她行李找位置,人看着也干干净净很爽朗,姚青青不反感他提问。
“哎哟,这以后要出国当外交官了吧。”妇女嗓子一提,姚青青觉着整个车厢都听到了。
她不好意思笑道:“不知道呢。”
现在专业分的不细,她英语专业就是英语专业,没有什么师范向、商务向五花八门的,估计是只要是能用着英语的地方,都能作为职业发展道路。
接下来的车程比较难熬,刚开始青年和姚青青聊天,有一搭没一搭也能说个把小时。
车上没有什么可娱乐的,没有手机没有电视,倒是有人看书,火车的响动让姚青青怀疑对方能不能看进去,除了和陌生人聊天,真没啥事可干。
等到聊的差不多,再聊就过了,也就没得聊了。
姚青青干脆闭上眼,打算睡过去。
再睁眼,车外已经黯淡了,走廊里依旧站满人,瞅着倒是换了一波。
青年还在她旁边。
姚青青站起来,“你坐吧,我去上个厕所。”
站起时她听到她骨骼在响。
青年没客气坐下来,还说:“我给你看着行李。”
“谢谢。”道了谢,姚青青挤过人群上厕所。
火车上的厕所不是一般的脏,厕所的孔洞还是连通外界的,姚青青隐约能看到下面的轨道。
体验一把风吹屁屁凉后姚青青赶紧出来。
洗完手正好吃晚饭。
“你吃了吗?”姚青青想着要不要分青年一点,对方没带行李,他终点站就是申州,打着回家吃晚餐的算盘。
但坐了这么久她都饿了,对方估计也一样。
“你不介意我当然不介意。”青年笑着说。
姚青青给他吃了一个鸡蛋,还分了姚妈给她炸的年糕。
姚青青的顾此失彼似乎引来妇女的不快,对方翻开自己的包,大动作翻找东西。
因为姚青青没有要求青年给她让位,她嫌坐久坐累了,所以青年依旧坐在她的位置上,妇女的动作撞到他,差点噎住。
“女人一点好吗?”青年不客气道,一点也不顾及对方年纪大,可以算长辈。
“我又没碰你。”妇女嗓门真的好大。
“这还叫没碰。”青年毫不退让,指了指掉在他裤腿上的蛋黄碎,就是她撞的,害他没吃到。
姚青青真怕他们吵起来。
“让开,我要上厕所。”妇女瞪了眼,拎起包要出来。
青年没和她吵了,让她出去。
“我底下的东西谁也不准动。”脚落到走廊后妇女转过头对整个座位上的人说。
对面的男人无奈道:“没人动,大家都在这看着。”
听到答案后妇女挤着屁股走了。
她走后青年低声道:“老巫婆。”
随后往里窜一个位置,抬头对姚青青说:“你先坐会。”
“不好吧。”姚青青还真怕妇女回来嚷嚷。
知道姚青青顾忌什么,青年解释,“你是坐票,我和她都是站票,你坐着天经地义。”姚青青才知道。
“算了吧。”她摇头,只是视线扫过下面时,看到地上有钱。
“哎,你掉钱了吗?”她指着钱问青年。
“我没带钱出门,是不是你的?”青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看到地上的钱了。
“不是。”她的钱放在兜里呢。
是那个妇女的?她之前正好翻包。
姚青青要给她捡起来,青年喊住她,“别捡,等她回来再捡。”显然他也猜到是妇女的了。
然而即使这样,两人依旧没能逃离妇女的炮轰。
妇女回来后姚青青就让对方检查包裹,有没有少东西,确定对方少东西后,姚青青告诉她地上有钱。
结果捡上来后,妇女数了一遍,非得喊少钱了。
“你们谁动了我的钱?我带了一百二十七元出门,现在这里只有六十三元,整整六十四元呀,少了一半的钱。”将自己随身钱数说出来似乎一点也不重要。
“你们拿我的钱做什么,我这是给我外孙的呀!”妇女又哭又嚎起来,她本就眉骨突出,此刻眼睛瞪大,大口露出里面的红肉,姚青青瞅着像凶神似的。
“大姐,他俩都没碰你的钱。”对面的男人开口说话。
“怎么没碰,不碰她知道我钱在地上,不碰我钱能少!这个世道还有没有理呀,大学生做贼就不是贼了吗?农民的钱也要抢啊?我辛辛苦苦挣的钱啊!”
全车厢的人都看过来了,姚青青看到带黑帽子的乘务员试图挤过来调节。
“不是阿姨,你再找找你包里,看是不是落在哪?”
“没有,我都放在一起的,肯定就是你俩拿去的,你们瞧着不认识,其实就是一伙的,不是一伙也肯定分赃了。”
姚青青对于妇女诬蔑人的本领目瞪口呆,她不禁提高嗓音,“阿姨你找找啊。”
她没事捡她钱干吗?何况周围这么多人,大家都看得见。
也幸好青年叫住了她,她没有捡,否则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只是她提高的嗓音更加激怒妇女,人干脆一把手伸向她,拽着她衣服要搜身了,“不是你拿还是谁拿?还大学生,你这样的人也配上大学,你说你是哪个学校的?我要举报你——”
青年和赶来的乘务员及时挡住妇女的手,不让她伤到姚青青,妇女脸红脖子粗,瞅着像打人似的。
姚青青一脸委屈,她察觉到所有人都注视着她们。
“您好,乘客,有什么事请告诉我,我帮你调节。”乘务员一米八五大个,妇女不知是害怕他还是信任他,不动手动脚了,但仍旧伸出一根手指,直指姚青青鼻子,“师傅,就是她,偷我的钱,还不肯承认。”
青年冷笑,“老巫婆作怪,分明是你钱掉地上,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动,等你回来才告诉你。偏偏耍赖我们拿你的钱,大家都在这看着,捡没捡大家眼瞎呀,还是所有人都贪你的钱,要分赃。
“而且谁知道你原来有多少钱,指不定讹我们呢。”
对面的男子举证,“谁也没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