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向崔四太太道:“过几日珠珠好了还会吵着过来,只是麻烦侯爷了,还遣人跟着。”
“您这就是客气,”崔四太太道,“当年崔氏年景不好,多亏了顾家帮忙,我们都记在心上了。”
马车慢慢向前驰去,一直不安生的顾明珠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安定侯府崔家大业大,族中子弟不少,在外面看着风风光光,实际上人多不容易掌控,业大容易被觊觎,崔祯与母亲说的那番话,她听到了一些,被魏皇后的母族盯上,崔祯的日子注定不会好过。
崔祯说的话有一点没错,他们怀远侯府只是崔家的姻亲,不宜卷入这场争斗之中,免得被殃及池鱼,所以一直住在崔家不合适,来回走动着保持距离,等到崔家倒了霉,他们顾家也方便及时脱身。
顾家的宅院不比崔家那么大,但是小有小的好处,护卫起来很方便,来来往往也都是顾家的下人,不用防备崔家的眼线,崔祯吩咐来的人,也都是懂规矩的,只会在外面把守,不会进内宅里。
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那就是她想要从院子里离开也容易许多。
见到自家久违的院子,顾明珠欢欢喜喜带着宝瞳在长廊里跑动起来。
“慢点,别摔了。”
林夫人不禁嘱咐,看着珠珠这么高兴,她也就宽心了,思量片刻她决定要立即写封家书给侯爷,让侯爷知晓太原府的情形。
“夫人,冯家表公子来了。”
林夫人听到这话立即吩咐:“快跟厨房说一声,多添双碗筷,让冯大爷在家中用饭。”
冯安平走进院子,看着院子里的景致,心中五味杂陈,这原本是祖父未雨绸缪,悄悄置办的宅子,后来冯家落魄时被祖母卖了,祖父临终前嘱咐他定要买回来,他一直将这话放在心上,这些年他省吃俭用存了些银子,托人来问这宅子的情形时才知晓,这宅子又被倒了几手,如今归了顾家。
两家虽说祖上有些渊源,可就是这点渊源让他愈发不好开口,张嘴就像是要乞白食。
似顾家这样的勋贵,置办的宅院和土地不会轻易发卖,他八成是没机会让这宅子物归原主了,所以他就在不远处租了个小院子住下,也好不时地前来看看聊以慰藉。
“您还惦记着这宅子呢?”冯安平身边的亲随开口低声道,“小的倒是想到一个法子,顾大小姐这样的情形,将来怀远侯定会招女婿入赘,大人您这不就能顺顺利利拿回宅子了吗?”
冯安平立即瞪圆了眼睛:“你再敢胡言乱语,我就惩办了你。”
顾大小姐那般最是善良、纯真的小姑娘,怎么还会有人忍心算计她。
那魏大人也是不长眼睛的,竟然怀疑顾大小姐故意害了那凶徒,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这样思量,他真怀疑魏大人将来的前程。
顾家管事将冯安平迎进了堂屋,冯安平立即向林夫人行礼。
冯安平道:“昨日在衙门里听说金塔寺之事,就想着去探望夫人和表妹,凑巧发现夫人回来了。”这是实话,原本他想要去崔家拜见,碍于崔家规矩多,崔祯又心思难测,现在好了没有这许多顾虑。
冯安平道:“表妹呢?”
林夫人笑:“珠珠带着宝瞳在园子里玩,一会儿就让她过来。”
冯安平的目光向园子方向看去。
顾明珠走到花房中,仔细地端详着眼前这不起眼的花墙,花墙外是个狭小的空地,空地上爬满了藤蔓,藤蔓下是个地窖的入口,这看似废弃的地窖与外面相同,出口就在宅子外的矮仓中。
有些人家为了应对灾荒会在家中修个暗窖,发现事情不好,就会提前买些吃食存起来,借此渡过难关,她住进宅院后,在宅子里四处搜寻,想要找到那暗窖,藏匿些不能见光的物件儿。
多亏宝瞳仔细,发现了这暗窖的入口。
修建这宅子暗窖的主人十分谨慎,将暗窖修得极大,里面能放许多东西,她第一次进去的时候不禁为之惊叹,几个大大的陶瓮能存放许多粮食,锅灶等物一应俱全,可惜窖中太过潮湿,东西都坏掉不能堪用,不过这暗窖竟然与外面相通,危急时可以用它来脱身。
修窖的主人贪生怕死的心思她算是感受到了。
这暗窖废弃了很久,现在正好方便了她,晚上她可以借着这地窖离开,如此就不会惊动家中的护卫。
从花房里走出来,顾明珠立即看到了冯安平,冯安平正在园子里四处打量着。
冯安平正望着眼前的翠竹发怔,忽然看到到有人上前翻动竹子旁的花草,正是他方才盯着的地方。
顾明珠将一只蝴蝶捉住递到冯安平眼前:“给。”
看着顾明珠微笑的脸,再瞧瞧那只蝴蝶,冯安平心中一暖,他就说表妹最为纯善,方才表妹以为他在看蝴蝶,所以才会亲手捉来。
这么好的表妹,虽然有病在身不那么尽善尽美,却也是侯爷和夫人的福气,在衙门里做事久了,整日里面对那些穷凶极恶之徒,未免心情晦暗,如果人人都像顾家表妹这样,天下也就太平了。
“还有人说表妹不好,下次我定然怼回去。”
听到冯安平的话,顾明珠神情茫然,并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
魏元谌沉着脸从初九手中接过了验尸的文书,那凶徒刚刚在大牢里断了气,衙门仵作仔细查验了尸身。
不过衙门里的那些仵作看得不过是表面,真正要发现些什么还要用他自己的人手。
此人胸腹、两腿肿胀,脊骨几处突出,膝盖、手指上满是老茧,指甲变形且右手食指指甲脱落。
魏元谌将文书递给初九。
初九看过之后惊讶:“三爷,这和我们见过的那些人很像,难不成他是那里的人?”
“将那凶徒的画像带上,”魏元谌道,“去问问就知晓了。”
……
顾明珠在暗窖里换了衣衫,这套行头还是在京城时,寻一个医婆要来的,那医婆年纪大了,已经不能四处走动,膝下没有子女,要那些行头委实没有了用处,以为她也要做这样的营生就传给了她。
她向医婆学了不少的方剂,虽然大多都是偏方,在缺医少药的坊间这些也能有些效用。
现在医婆既已作古,她求教这桩事自然也不会被人知晓。
换好了衣服,顾明珠吩咐宝瞳:“我会早些回来。”
宝瞳为顾明珠戴好斗笠,放下沙罗,眼睛中满是担忧和不舍,她不能跟着小姐一起出去,这样就会多一分危险,容易被人拆穿身份,她留在这里万一家中有个变故,她还可以替小姐遮掩。
多亏小姐做医婆时,身边还有柳苏保护。
宝瞳道:“让那个跛子小心点。”
顾明珠点点头。
顾明珠从矮仓中出来,小心翼翼走出了巷子,一个人影立即迎上前。
“小姐……”柳苏想到顾明珠如今的身份,立即改口,“娘子。”
顾明珠道:“走吧!”
柳苏接过顾明珠身后的药箱,一瘸一拐跟在她身后。
一阵风吹来,顾明珠闻到自己身上浓浓的草药味儿,当年她在大牢中跟着孙郎中学了些医理,这几年又读了许多医书,但也不过只是皮毛,自然与那些坐堂的郎中无法相比,更何况行医靠的是经验,看再多医书也是纸上谈兵。
好在她不是要去坐堂,做个乡野的医婆,这些东西已经足够,粗鄙的医术,不起眼的人,她只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做与这身份不相符之事,没有人会怀疑到她。
第13章 贼窝
“已经出门了吗?”
崔祯负手站在窗前,转头看向刚刚进来的崔渭。
崔渭道:“带着贴身的随从刚刚出了宅子,我让人盯上了。”
崔祯点点头。
崔渭道:“大哥觉得这件事与他有关?”
“那要看过才知道,”崔祯转过身来,“他突然回来太过蹊跷,到家之后就盘问金塔寺之事,还悄悄试探我的态度。
崔氏一族在太原多年,他又为族中办事,太原府有个风吹草动,他不可能不知晓。”
崔渭目光微闪:“也许只是巧合,四哥他刚刚归家还有许多事要办,而且四哥的样子不像是要走远,也许是担忧家中再出事,所以带着人出去查看。”
“希望如此,”崔祯道,“我不想崔家出任何差错,该说的我已经与他说清楚,但若真的是他,我们就要先行处置,或是将他交给衙门,或是……”
声音中有几分杀气。
崔祯目光微深,面色依旧平静:“不能让魏家先得手,到了那时整个崔家的命数都要握在别人手中。”
崔渭也知晓此事非同小可,朝堂上的争斗,看起来不像战场那么血腥,却更加凶险,五年前的二皇子案,若非大哥处置及时,恐怕整个崔家都要跟着受牵连,那周氏上下也不会安然无恙。
崔渭道:“我都听大哥的。”
崔四老爷走出宅子,接过随从手中灯向黑暗中照去,有几个护卫就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
崔四老爷已经听崔四太太说过,自从崔家进了贼之后,侯爷就命人严加把守宅院,不亲眼看看,不知道黑暗中到底藏了多少人。
崔四老爷绕着院子仔细地看着,走了一圈之后,他仿佛没有站稳,脚下一个踉跄,手里的灯也跟着上下摇晃。
“老爷。”小厮忙上前搀扶。
“没事,没事,”崔四老爷忙道,“天太黑,难免如此。”
正说着话,只听不远处传来清脆的打梆子声响,一个更夫在黑暗中慢慢前行。
许是看到了灯光,更夫不禁道:“是谁在那里?”
“我家四老爷。”崔家小厮立即开口。
“四老爷。”更夫自然知晓这是崔家的祖宅,立即弯腰行礼。
崔四老爷摆了摆手:“最近城中不安生,你这走街串巷的时候要多多注意。”
“多谢四老爷。”
崔四老爷说着自然地向一旁让开:“就不耽搁你的差事了。”
那更夫行了礼再次打着梆子走入黑暗中。
崔四老爷看着那背影,似是自言自语:“希望不要再出事了。”
崔四老爷转身回到院子里,两条人影悄悄地跟上了更夫。
……
太原府属北方边防重镇,平日里就有宵禁,这些日子闹盗匪,巡夜的官差就盘查的更为严格,除了有特别的理由,诸如求医问药之类,其他人不准在夜里出门。
柳苏被衙差拦住:“做什么去?”
“永安巷外有人求诊。”
柳苏说着看向身后的顾明珠,我家娘子是个哑巴,说不得话,劳烦官爷们了。
官差立即围上来查看柳苏身上携带之物,领头的则走向后面的医婆。
刚刚靠上前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草药味儿。
官差捂住了鼻子,说什么医婆,根本就是些不识字的妇人,哪里懂什么医理,请不起正经郎中的人才会用她们。
“将斗笠取下来。”
顾明珠听到这话,慢慢地摘下头上的斗笠。
一道火光照在她脸上,她不禁紧闭起眼睛躲避,留给官差的就是一块如树皮般的疮疤。
官兵看得头皮发麻,隐隐约约感觉到一股恶臭的气味儿从那疮上传来,嫌恶的摆手:“走吧,走吧!”
反正她去的是永安巷外,那边的人轻贱至极,就算有盗匪也不会去偷他们。
顾明珠戴着斗笠继续前行,身后传来官差的话:“就应该让永安巷外那些人搬得更远些。”永安巷外是贩夫走卒住的地方,遇到灾荒或是战乱流离失所的百姓涌进城中,那里就成了最混乱之所,杀人、放火、瘟疫横行,城中人提及此处都唯恐避之不及。
太原城愈发繁华,可这里却依旧如故。
顾明珠刚走进巷子黑暗中就有人窜出来,围上了柳苏和她,开始动手在柳苏身上寻找。
“是医婆。”有人到了她跟前,立即喊了一声,那些影子登时一哄而散。
方才围着他们的都是些孩童,他们不分日夜地躲在黑暗中,找到机会就会抢些吃食。
“要去哪儿?陈婆家?”
柳苏点点头。
“陈二要死了,两天没出来了。”
其中一个孩子跟着柳苏和顾明珠向前走,喋喋不休地说着,然后帮他们推开了陈婆家的大门。
院子里的情形立即落入顾明珠眼中。
一簇火苗缓缓燃烧,有人蹲在廊下正在烧东西。
“陈二死了啊?”孩子喊了声。
“遭瘟的东西,你才死了。”陈婆子立即站起身,找了个石子丢那孩子。
顾明珠趁着这机会向地上看去,地上有个破火盆,火盆中是烧完的灰烬,陈婆子手中还握着一叠纸钱。
直到把那孩子赶走,才来招呼顾明珠:“让娘子见笑了。”
顾明珠看向陈婆子手中。
陈婆子立即道:“唉,我那小二病愈发严重,怕是被小鬼儿缠上了,我烧些纸钱也好打发那些小鬼儿,让他们离我家小二远一些。”
陈婆子说完用袖子蹭了蹭眼角的泪水。
真的是这样吗?顾明珠没有揪着这件事不放,转头向旁边的小屋看去,上次她前来,陈婆子要了付打胎药给小屋里的女子,那女子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已经卖了两个主家,这次因为惹怒了主家的正室,虽然怀着身孕却依旧被赶出来。
陈婆子道:“上次娘子给的药好,那小蹄子肚子空了出来,如今卖去城东的一户人家了。”
顾明珠仿佛并没有将这些事放在心上,用手向陈婆子比划了一下,最后指了指自己。
“我知道,”陈婆子道,“再有这样的事定然去找你,你这方子比那童婆子的好多了,童婆子上次用药,让那小蹄子足足叫了两天两夜。”
原来那女子打胎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顾明珠想及那女子脸上满是漠然的神情,就知道女子定然遭受了不少的磨难,以后还要继续承受被买卖的痛苦,她可以帮忙让人将女子买下来,不过这样的事在这大周朝千千万万,就说着永安巷外又有多少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