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周如珺只见人影一闪,有人大步向她的牢房走来。
“咦,牢房门怎么开了?莫非是那女人逃了出去。”
“我们快走吧!”
那人正被催促着离开,转眼却发现了大牢里的尸体,迈步向大牢里走来,然后环顾一周,目光果然落在了她的藏身之处。
“在这里。”
周如珺的肩膀被人掐住,然后身体就被拖拽过去,紧接着下颌被人抬起:“是她没错。”说着那只手立即向下掐住了她的喉咙。
周如珺忍着痛楚,努力大声道:“我与那定宁侯没有关系,陷入大牢之后就被舍弃了,带着我与你们只是拖累,没有任何好处。”
“那又如何,老子捉了他的女人,就会让他颜面无光。”
周如珺被强行带着向外走去,她紧紧握着手里的利器,等待着时机。
她怎么也没想到,一晚上要遭遇两次危险。
前面有响动传来,不少人奔向这边。
“他们在这里。”
听到说话声,那掐住她喉咙的手再次收紧,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攥起拳头苦苦忍耐,尽量不去挣扎。
前来抓捕的人到了之后,定然会分散这人的精神,她会在这人松懈的时候再一击得手。
“崔渭你看这是谁?别过来,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她。”
崔渭。
听到这个名字,周如珺向前看去,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了那身材高大的男子,果然是他,崔祯的二弟,她曾在崔家宴席时见过,还曾低着头向她行礼。
崔家兄弟长得都很英俊,不同的是定宁侯崔祯威武,崔渭皮肤白净多几分文雅。
崔太夫人说他:“我家渭哥儿虽说带兵打仗比不得他兄长,却最为温顺、谦和,平日里对谁都不肯大声说话,更没见他训斥过哪个,两兄弟的性子匀一匀我可就顺心了。”
崔祯早早离开,崔渭却一直陪着崔太夫人说了好一阵子话。
“还不退。”一只手离开了她的喉咙,摸到了她的衣襟。
布帛的撕裂声传来,她的机会也到了。
周如珺扬起了手。
“别让侯爷蒙羞。”
崔渭一声令下,“嗖”几支箭矢瞬间射出,紧接着她只觉得心窝一凉,滚热的东西仿佛在胸口晕开,然后她的手臂跟着垂了下来。
跟着她一起倒下的还有那牵制他的凶徒。
“我会禀告兄长,尽量为你求来一个名声,算是我欠你的。”
名声?
容娘子叮嘱她不要因名声而死,最终她还是没能做到。
周如珺眼前开始模糊,她却依旧竭力地喘息着,死死地盯着崔渭。
崔渭正色道:“兄长不是个无情的人,他会给你一个交代,你安生去吧!”
交代。
呸。
她张嘴想要啐他一口,吐出的却只有鲜血。
“去他的。”她用尽全力说出最后三个字,不知崔渭听清楚没有。
昏昏沉沉中,周如珺依稀回到小时候,她坐在秋千上,衣裙在空中荡起,仰着脸看着那绚丽的紫藤花。
一阵风吹来将紫色的花瓣卷入空中,她仿佛也随着那花瓣一起终于飞出了高高的院墙,融入那明亮的天地中。
……
定宁侯府。
崔渭跪在崔太夫人脚下。
“快起来吧,”崔太夫人道,“这不怨你,你也无需因她而跪。”
崔渭没有起身:“事急从权,大牢里还有二皇子还有余党,我不能耽搁太多时间,而且……那人已经将她……”
“好了,”崔太夫人皱起眉头,“早知如此就不该与周家过书,以为他们周家也是有名的大族,该是懂得规矩,过书后的女子就该守在闺房中,怎好还去长公主府中宴席,惹下祸事丢的是我们崔家的脸面。”
崔太夫人说完看向旁边的定宁侯:“你也不必与周家说什么,我让人送去些银子给周家,也算是尽了情分。
周大小姐的名声还是我们保住的,周家实该谢谢我们。”
崔渭抿了抿嘴唇:“母亲,那周大小姐手中握着利器,即便我没让人放箭,想必她也会为了名节自尽。”
崔太夫人听到这里放下手中的茶碗:“还算知耻,一早入狱时就下了这样的决心,何至于再次受辱。”
“将她葬入崔家,”定宁侯崔祯淡淡地道,俊逸的脸上没有半点波澜,“她最终也算是保全了我的脸面,我也该给她相应的名分。”
崔渭不禁松了口气,心中一块大石算是落在地上,大哥这样做也是怕他因此内疚,不过很快他又觉得对不起大哥,大哥连那周氏都没有见过,却要抬周氏进门,未免太委屈了些。
崔太夫人皱起眉头:“她并未入我崔家门,不曾孝敬长辈也没为你生儿育女,怎能这样抬举她……”
崔渭站起身:“母亲就这样安排吧!”
崔太夫人捂住胸口,脸上厌恶之色更甚,早知如此就算得罪长公主她也会推了这桩婚事:“将她葬去山西,牌位也供奉在老宅中,吩咐下去谁也不准再提及她。”
大周天武十四年秋,崔家将周大小姐尸身送去山西族中安葬,知晓此事的人无不对定宁侯交口称赞。
周家、崔家皆留了好名声,周大小姐的贞烈,崔家的大度成就了一桩两全其美的好事。
大周天武十五年冬,山西周氏墓前,有人站在那里久久不曾离去,墓前摆着一碟黍饼和各式糕点,烧着火的纸钱缓缓飘起,然后变成灰烬簌簌而下。
第2章 傻女
山西,崔家老宅门口,一辆马车缓缓停下,崔四太太带着管事立即迎了上去。
这是五年前周如珺下葬之后,周家人第一次前来祭拜。
周二小姐上前搀扶周三太太下车。
一路的奔波,让两个人脸上都多了几分疲惫,但是撩开帘子看到崔家的门庭之后,周二小姐的精神为之一振。
周三太太拍了拍女儿的手,轻声叮嘱:“崔家规矩大得很,一会儿进去不要多说话。”
“女儿记住了,”周如璋道,“女儿向崔四太太行了礼,就去拜祭长姐。”
周如璋跟着母亲一路到了崔家堂屋,陪着长辈说了一会儿话,才拿着祭品去供奉周如珺牌位的屋子里。
亲手将糕点和手抄的佛经摆上,望着那黑漆漆的牌位,周如璋的表情十分感伤,她看向崔家管事:“我想为长姐念诵几遍吉祥经。”
崔家管事会意立即道:“周二小姐有什么吩咐便唤我们。”说完带着人走了出去。
周如璋跪坐在蒲团上打开了手中的经书。
屋子里安静下来,周二小姐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丝笑容,定宁侯两年前迎娶了张家小姐,谁知张家小姐刚进门不久就重病缠身,眼看就不成事了,等到张家小姐去了之后,她嫁给定宁侯做继室……姐妹同嫁一人也算是美谈,所以她这才前来崔家,只要慢慢打通关节,到时候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周如璋想到这里,抬眼向周如珺牌位上看去,牌位前青烟袅袅,她垂下眼睛正要开始念诵经文,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她再一次抬起头,目光落在长案上供奉的糕点上。
方才还齐齐整整摆在白瓷盘子里的桂花糕少了两块。
这里除了她之外没有旁人,那桂花糕是谁拿的?
周如璋皱起眉头又仔细地看了一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长姐生前最喜欢吃桂花糕,想到这里她脖颈后突然感觉到一丝凉意,身上的汗毛也跟着根根竖起。
周如璋攥紧了手中的经书,正准备将外面的下人叫进来问问清楚,供桌一旁青色的幔帐突然无风自起,幔帐落下后,多了一个白影背对着她站在那里。
紧接着一只纤细的手从白影中伸出,又捏起了块桂花糕。
屋子里的灯火开始晃动,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周如璋慌乱地起身,那白影似被她惊动了,突然转头向她扑过来。
周如璋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从头罩住,紧接着一双冰凉的手开始在她身上摸索,最后停留在她脖颈上。
“来人啊……快来人啊!”
周如璋忍不住大声喊叫,手脚不停地动,恨不得立即将身上的东西甩脱。
门口的下人听到屋子里的动静,立即推开门查看。
大风灌进屋中,吹灭了牌位前的蜡烛,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情景惊住了,怔愣片刻才七手八脚地上前拉扯。
周如璋如同一个将要被溺死的人,手脚不停地挥舞着,终于感觉到身上一轻,蒙在头上的布帛也被人扯去。
白妈妈的声音传来:“小姐,没事了,没事了。”
周如璋强压着心中的恐惧,她方才看到长姐的鬼魂了,就在那里……
她的目光扫向四周,慌张地寻找着,最终落在不远处的一个少女身上。
少女看起来十五六岁年纪,大大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脸上挂着抹纯粹的笑容,光看五官本该很漂亮,但神情却显得太过稚气、呆板,如同美玉上起了裂纹和瑕疵,再也引不起别人探究的兴致。
难道方才那团白影是这少女?
那她岂不是闹了大笑话。“表小姐,您怎么会在这里,”崔家管事看着那少女,“宝瞳姑娘正四处找您呢。”
“宝瞳在哪里?”少女露出欢喜的笑容,看起来十分的孩子气,“我在园子里采花,一眨眼就找不到她了。”
少女话还未说完,一道声音响起:“小姐,小姐……”
紧接着一个丫鬟甩着大脚片子,风风火火地走进门,还不等周如璋等人看清楚,就冲到少女跟前:“小姐,我可算找到你了。”
丫鬟说着仔细地打量着少女,当目光落在少女凌乱的衣衫,松散的发髻上时,立即皱起眉头,颇为不善地看向屋子里的人:“谁欺负我家小姐了?”
少女肩膀微缩躲在了丫鬟身后。
崔家管事面色一紧,立即解释:“宝瞳姑娘,我们怎敢怠慢表小姐,这都是误会,方才……”说着去偷看周二小姐。
周如璋道:“方才我在为长姐诵经,这位小姐忽然就向我冲了过来,我一时躲避不及摔倒在地。”
宝瞳向周如璋行了礼,才冷声道:“为何只有我家小姐这般狼狈?”
周如璋不禁皱眉,只有她家小姐狼狈?屋子里最狼狈的人分明是她,这丫鬟眼睛里除了她家小姐,仿佛就没有了旁人。
白妈妈立即道:“你仔细问问这位小姐便知。”
宝瞳似被触了逆鳞,立即瞪圆了杏核眼:“我家小姐只有三、四岁,她怎么能说得过你们。”
三、四岁。
周如璋惊讶地再次看那少女,这么大的人怎么可能是三、四岁?
宝瞳接着道:“我家大小姐,吃了仙药芳龄永驻,这是人尽皆知之事。”
周如璋看向崔家管事,崔家管事微微点了点头,她立即明白过来,这少女竟是个傻子,怪不得看着那般奇怪。
虽说那丫鬟强词夺理,但谁也无法与一个傻姑娘论长短,她再揪着不放,倒是她的过错,周如璋看向那少女:“妹妹没事吧?都是姐姐的不是,姐姐给你赔礼了。”
少女露出笑容,一脸懵懂,没去理会躬身的周如璋,高高兴兴地拉起丫鬟的手:“宝瞳,我要去园子里。”
“奴婢陪您过去。”宝瞳搀扶着少女,主仆两个扬长而去。
等到两人走远,崔家管事才上前向周如璋道歉:“周二小姐,都是奴婢们的错,一时疏忽让表小姐进了这屋子,惊吓到了您。”
“你说她是谁?”周如璋问道。
管事妈妈回话:“怀远侯家的大小姐,闺名明珠,是顾家上下的宝贝。”
周如璋喃喃道:“原来是顾大小姐。”
怀远侯的夫人是崔太夫人的堂妹,两家又都是勋贵,平日里想必不少走动,不过这怀远侯与定宁侯却截然相反,定宁侯乃是国之肱骨,深得皇上信任,怀远侯却是个没落勋贵,空有个爵位而已。
虽说家世没落,供养一个傻女是足够了,可再宝贝又如何?一辈子嫁不出去,父母在的时候还好,父母走了难免落得凄惨下场。
崔家管事上前躬身道:“周二小姐,奴婢服侍您去换件衣服吧!”
周如璋点点头,轻轻地舒了口气,到底只是虚惊一场。
……
顾明珠走到园子中,抬头看向碧蓝的天空。
她在大牢里被杀之后,再次醒来就成了顾明珠,开始时她精神不济,大多时间都在昏睡,顾家上下仔细地照顾着她,就这样将养了几年,她才渐渐康复。
从前她父母去的太早,未曾有机会承欢膝下,如今却一下子全都给她补了回来,父亲的纵容、母亲的宠溺,让她成了被奉在手中的明珠。父亲、母亲照顾她多年,也该让她来守住顾家,不过在外人眼里她永远都是傻女顾明珠,顾家也不需要鹤立鸡群、引人注意,只要稳稳当当地过好日子。
“小姐得手了?”宝瞳低声道。
顾明珠从袖子里拿出一只荷包,这是方才她从周如璋身上解下了的。
宝瞳看着顾明珠从荷包中取出的东西:“这是蜡丸?”
顾明珠点点头,蜡丸封的很好,没有被人打开过。
这样大小的蜡丸里面一般会放置密信,显然一个内宅小姐身上不该带着这样的东西。
这几年山西匪患严重,就在月初时,又有商队在官路上遭贼匪劫杀,周家马车恰好从官路上经过,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商贾,周家将商贾送去最近的城中医治,可惜商贾伤势太重途中就不幸身亡了。
案子到这里线索一下子就断了,倒是周如璋从这件事后,开始让人查问那些商贾的情形,并送了书信给定宁侯,如今又大摇大摆来到崔家,邀功之意溢于言表。
定宁侯崔祯这两年在大同、宣府带兵,粮草大多来自山西,山西的几次匪患让定宁侯大军吃到了苦头,粮草出了问题,不战自败,定宁侯对此事自然十分关切,周如璋是想要助崔祯抓住那些贼匪,博得崔祯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