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林太夫人的父亲林祈明虽是林老将军的族侄,却都被说成是真正接了林老将军衣钵之人。
现在林祈明虽然已经不在了,但长女嫁给了勋贵,长子林寺真在陕西行都司有了声望,次子也进了军中任职,这一脉在林氏族中的地位,早就超过了林夫人的父亲。这些事顾明珠早就摸透了,她刚刚从这身体里醒过来,还不能行动,每天就躺在床上听家里人说话,渐渐捋清了家中所有关系,知晓母亲和林太夫人是族姐妹的时候,她也和惊讶,竟然会这么巧。
外祖父经过大事,淡泊名利,大部分时间都在庄子里行走,顾明珠去陕西时,白天跟外祖父在庄子上转悠,晚上就跟族中的孩子们一起听外祖父讲故事,虽然同一个故事每次讲的结果都不同,但大家都喜欢听。
还有她的小舅舅,嘴里颇有一番抱负,要等待时机入仕,虽然现在还是天天帮着外祖父和泥巴,但家里上上下下都很和睦。
顾明珠坐在椅子上晃着脚,看着赵恭人和她的两个儿子,林润生十七岁,林润芝八岁,林大爷据说骑射不错,林二爷据说三岁启蒙堪比神童。
赵恭人看着顾明珠粉色襦裙下那双大脚,不禁微微皱起眉头,颇为关切地道:“珠珠,病情怎么样?可好些了。”
不等林夫人说话,赵恭人从管事手中接过几本书放在桌子上:“我给珠珠拿了几本书,都是林家族中孩子们看的,珠珠不能一直这样玩下去,该学的还是要学起来。”
每次都要来这一套,看起来关切珠珠,其实关切中满是讽刺,林夫人道:“嫂子知晓,珠珠用不着这些。”
赵恭人却不生气:“我看你是小看珠珠了,珠珠嘴上不肯说,心中却有数得很,性子虽然孩子气,不妨碍学文识字,就算艰难点,学了将来总会有用处,族中长辈都很关切你和珠珠……”
赵恭人说到这里再次看向顾明珠的脚:“珠珠不可这样任意乱动,女子要知礼数,尤其是在宾客面前,舅母这是为了你好。”
顾明珠听不懂赵恭人的话,依旧我行我素,那翠色的绣鞋就像小荷尖尖,一会儿露出水面,一会儿又沉下去,绣鞋上的珍珠就是荷叶上的圆圆的水珠……
赵恭人看了一会儿只觉得头晕眼花,她喜欢将身边所有事都修整的妥妥帖帖的,家中的几个女儿哪个敢这样放肆,如今看着珠珠,胸口就难免腻烦,本来要说的话,到了嘴边就像是被卡住了似的。
赵恭人端起茶来喝,茶的味道不太好,简直难以下咽,她看向林夫人,林夫人正在向屋外张望。
赵恭人胸口不禁一滞,娘家人风尘仆仆赶到太原府,林夫人却像是魂不守舍似的,竟没有半点要跟她亲热的意思。
林夫人在瞧林润生,这孩子行过礼之后就去前面忙碌,说是要将从族中带的东西拿下来,她现在不怕别的,就怕林润生撞见魏三爷,希望林润生不要到处乱走。
赵恭人将茶放下,想及了今日来的目的,她放下手里的茶碗:“夫人怎么没在崔家祖宅?是否与大姐有了什么隔阂?”
赵恭人嘴里的大姐自然就是林太夫人。
林夫人与赵恭人四目相对:“嫂子可去过了崔家?见到了长姐?”
赵恭人点点头。
林夫人道:“那嫂子应该知道,我们都才从庄子上回来,我怀着身孕又带着珠珠,在庄子上受了不小的惊吓,自然要歇一歇。”
赵恭人叹口气:“我也不是埋怨你,这时候该为长姐想想,崔家现在不容易,长姐也被人夫家族中怪罪,现在还有人揪着崔家不放,想要借这桩案子拖崔家下水……”
林夫人看着赵恭人:“嫂子说的是谁?”
“还有谁,”赵恭人抿了抿嘴唇,“那位钦差啊。”
顾明珠边听边从腰间拿出一块饴果放在嘴里,舅母急着来顾家,就是要说魏大人的坏话啊?
如果她说魏大人就在这里,不知舅母会不会说得更多些?
林夫人不动声色,心里却有种当面说人坏话的感觉。
赵恭人道:“我匆忙赶过来,也是想要提醒你,不要上了魏家的当,魏家看似是在查案,其实在公报私仇,要与太子爷为难。
韩知府已经招认贪墨,魏家还紧抓不放,非要审出点什么似的,你心里要有个思量,万一找到你头上,你不可乱说什么。”
林夫人心中一沉,赵恭人这是在崔家听说了什么。
赵恭人接着道:“你仔细想想,魏家为何要与你走动?那可是外戚,他图的是什么?”别人贴上魏家,还能思量是否能结亲,顾家……也没那个命。
赵恭人的话刚说完,就看到管事匆匆进院子:“夫人,恭人,不好了,大爷让马踢了。”
第75章 见面
赵恭人吓了一跳,生哥儿出去看着人搬东西,怎么还被马踢了。
赵恭人急着向外走:“那几匹拉车的马都温顺的很,生哥儿身手也不错”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事是如何发生的。
林润生的惨叫声由远而近传来。
赵恭人脸色更加难看:“我儿伤得如何?”
林家管事上前回禀:“大爷是被马踢中了肩膀,伤得有些重。”
赵恭人吓得腿脚发软,润生学骑射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肩膀可不是小事,若是养不好恐怕以后就不能再练拳脚。
“快去请郎中,”林夫人吩咐管事,“一定要城中最好的外科郎中来看。”
“夫人放心,已经让人去了。”顾家老管事顾升上前禀告,他见事情不对,立即遣人去找郎中,夫人的娘家人刚刚上门,谁知就会出这样的差错。
众人将林润生抬去了东院,林润生刚刚躺在床上,赵恭人立即扑过去查看:“生哥儿别急,郎中一会儿就到了。”
“母亲。”林润生眼睛里含泪,显然是疼得厉害。
郎中没到,赵恭人也不敢随便处置,只想要将心头的怒火发放出来,她厉眼看向旁边的管事:“给我去将那畜生宰了。”
管事听到这话,没有立即应下来,而是转头去看林夫人。
林夫人见到这样的情形,心中已经明了,看来之前的担忧没错,踢了生哥儿的可能是魏大人的马。
“为何不去?”赵恭人见管事没动,立即又追问。
管事这才低头禀告:“太太,踢了大爷的不是咱们家的马,是顾家马厩里的这恐怕不妥当。”
赵恭人没有放在心上:“一匹马而已,林夫人不会在意。”
如果是顾家拉车的马,林夫人可能不会说话,魏家的马,她可做不了主。
顾升走上前压低声音:“是那位的马。”
果然,林夫人心中叹息,魏大人平日里就是生人莫近的模样,他的马也不是好相与的。
“顾升,”林夫人道,“你将马牵出去吧!”
“怎么?”赵恭人的心仿佛被扎了一下,“一匹马比生哥儿还重要吗?”
林夫人没说话,林润生虚弱的声音传来:“那是上好的西域战马,可做种马,我想去仔细看看”
“西域战马有甚稀奇,”赵恭人心疼地摸着林润生的头发,“值得你去仔细看。”
“那是极好的种马,毛色雪亮,体魄威武,连父亲的战马不如它,”林润生低声道,“正好四五岁,还没被阉割,如果能配种”
赵恭人板着脸:“胡说,你父亲是御赐的战马。”
林润生强忍着疼痛:“那应该也是御赐的,这么好的马种,寻常人得不到,母亲别让人杀了,只要能借来用一用就好了。”
林夫人捏住帕子,她对战马品种一窍不通,侯爷每次说起来,她都闭上耳朵当没听见。
这种东西本来就与内宅不相干,她哪里能想到看一匹马还能生出这么多事。
魏大人让人不省心,这马也是一样,让生哥儿看了就惦念着要去配种。
她现在发现了,与魏家有关的东西,她是一件也请不出去了。
赵恭人听了明白转头去看林夫人:“小姑,那马是谁的?从何而来?”
现在撒谎还有必要吗?既然赵恭人带着两个儿子来到了太原府,肯定会见到魏大人,即便不认识人,这马也不能易容改装,倒不如现在痛痛快快地说了。
林夫人缓缓走回椅子上坐好:“魏大人的。”
“哪个魏大人?”赵恭人随口问出来,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难不成是那个魏”
大周还有几个魏。
林夫人算是默认了。
赵恭人一下子跳起来:“魏他在哪里?顾家?你怎么不早说?”
林夫人叹一口气,正不知道要如何说法,刚好顾明珠跑进门,乖顺地到她身边坐下。
珠珠手里的竹球发出清脆的响动。
林夫人想起来:“魏大人来问案,案子涉及到长姐的庄子,那庄子上的庄头是长姐从林家带来的人。”
这事赵恭人已经听说了。
林夫人接着道:“魏大人前来问话,应该与这些事有关。”
赵恭人脸上一闪警惕:“魏大人说了些什么?”
林夫人抿了抿嘴唇:“我也不知晓,事情还没结果,嫂子就上门了。”
听起来好像是这样,不过赵恭人总觉得有些古怪,既然是来查案,为何要遮遮掩掩?
这么晚了还留在府中没有走?
赵恭人向外面看了看:“你没有骗我?那魏大人此时在哪里?既然我们来了总该去见一见。”
见躺在床上昏睡的魏大人?林夫人嘴里有些发苦,正不知要如何说话。
初九走到了门口:“我家大人请夫人过去。”
林夫人心中讶异,难不成魏家随从要用这种法子帮她解围?
顾明珠也从椅子上起身,跟在林夫人身后向前走去,赵恭人看着林夫人的身影,抿着嘴思量片刻,立即捏着帕子跟了上去,她这次来本就想要知晓顾家和魏家的关系,现在一切就在眼前,焉有不看的道理?
顾明珠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知道是赵恭人,这赵恭人怎会突然来到太原府?方才林润生说了许多关于种马的事,显然对这些十分了解。
林寺真在陕西行都司任职,大周的大部分种马都是从西北而来,他们这样关切这桩案子,会不会是因为战马?
这些事可以慢慢查问,眼下这一关不知要怎么过,如果被赵恭人发现魏元谌昏睡在顾家客房,不知会传出什么话来。
门被缓缓地打开。
顾明珠抱着竹球向屋子里看去。
一个身影负手站在桌边。
魏大人醒了。
顾明珠一颗心缓缓放回肚子里。
魏元谌转过头,面容似往常那般冰冷,一双幽深的眼眸向众人看来:“来的可是陕西行都司林寺真的家眷?”
赵恭人听着这带着寒意的声音,不禁打了个冷颤。
顾明珠低下头看到魏元谌那微微发颤的袖子,这人还没完全好啊,不知道会不会被赵恭人发现端倪。
魏大人的形象可不能垮,后面还有许多大戏要他上场。
顾明珠这样一想,将手中的竹球丢了下去。
竹球骨碌碌滚进了屋子。
第76章 吓人
顾明珠追着球跑进屋子。
当年在陕西庄子的时候,外祖父听说林寺真的妻室来了,就会在身边的大黄狗脖子上挂一串铃铛。
大黄狗跑起来一颠颠,铃儿响叮当。
赵氏离得远远的,脸色铁青,没说几句话就匆匆忙忙走了。
别看外祖父无欲无求,但他对不喜欢的人从不手软,也不会多说一句废话,这位赵恭人有不寐症,最讨厌这种异常、持续的响动。
魏大人不知晓其中内情,不会猜到她是故意这样做的,只会看到她不下心弄掉小球,追着小球四处跑动。
换做从前,她可能会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可是得知魏大人就是当年狱中的少年之后,她心中略有些不忍,他的旧伤有可能与她当年匆忙取出那利器有关。
不管怎么样,先将今日之事遮掩过去再说。
赵恭人想要仔细看看那位魏大人,却被珠珠的小球折腾的不胜心烦,铃铛的声音让她想起族叔那只老黄狗,真是有什么样的外祖父就有什么样的孙女。
竹球终于停下。
赵恭人急忙回魏元谌的话:“回魏大人,我正是林寺真的家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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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恭人说完话看向珠珠,只见珠珠指尖触到了竹球,可惜没有将竹球拿起来,反而拨弄得更远了。
赵恭人的一颗心又随着那铃铛响动狂跳起来。
初九盯着顾大小姐,眼看顾大小姐与魏大人走得越来越近,他不禁吞咽一口。
他现在只要看到三爷和顾大小姐在一起就害怕是怎么回事?
生怕三爷再有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
初九看着魏元谌的手动了动,心中警钟大作,差点脱口而出:三爷,您要干什么?
好在三爷的手没有伸向顾大小姐。
林夫人先吩咐下人道:“快,将大小姐带出来。”
宝瞳跟进来低声劝说,顾明珠自然不愿意,顾家下人也不敢强迫这位大小姐,只好站在一旁。
顾明珠正玩得酣畅,一步步地走在墨黑的方砖上,看着那小球,嘴角微微翘着,甚是欢喜的模样。
魏元谌垂着眼睛看眉目舒展的顾明珠,在这时候进门必然有她的意图,之前他用字条试探,她却没有上当,心思只怕比他想得还要深,他试探她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魏元谌仔细回想,他旧伤发作,不知不觉中脱了力,突然起身,不禁脚下踉跄,然后顾大小姐拉住了他的手臂,她支撑的力气不大,却让他在关键时刻控制身体依靠在石桌上。
如果她没有动手,他只怕会摔在那里。
他被扶到顾家客房中,左腋下的疼痛渐渐让他陷入昏迷,再往后……脑海中隐约有什么情景浮现出来,却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