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最初意识尚未完全清醒的时候, 你也是冷静的。你迅速接受了自己从人类变成非人类的事实，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操纵星球的能力——就好像你曾经有过这样的体验。”
苏辞靠近她, 好奇力打量她：“你的本体是什么？你曾经生活在什么地方？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原来是这样，何夏想, 看起来自己的破绽还是挺多的。
自己是不可能完美模仿一个少女的, 那样的心境已经离自己太过遥远, 怎么样都无法追寻。在四周没有原身熟悉的人时, 自己也下意识放松了警惕。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自己就何夏, 毋庸置疑。
她拒绝回答的态度, 让苏辞的眼眸暗了暗，识趣地转移了话题：“你出现在星主们当中的时候, 我就意识到, 也许这个世界上, 你是最有可能成为我同类的人。可惜你被他们误导了，居然也将自己禁锢在了星球上。既然如此，那我只能来找你了。”
“这就是你来找我的方式？！”何夏提高声音，不敢置信地反问。苏辞理直气壮地点点头。何夏顿时哑然：“那虫子呢？”
“是惩罚。虽然人类排斥我, 但不管怎么说我与人类和平相处了这么多年，你知道吗就好像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一样的感觉。但他们都做了些什么？在发觉人类溢散的精神力可以补充自己的消耗时，首先想到的不是提升自己的能力，吸引更多的人前往自己的星球，而是直接夺取。”
何夏顿了顿，她终于明白那种微妙的感觉在哪里了。
最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告诉她星球上的人类生活的越好，对星主越好。可她一直没有感受到这种增益。
现在她知道为什么了。
因为她太过强大，那些些微的补充对她而言根本不值得一提，自然也就无从感受其他星主们对人类的在意。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她与其他星主不同。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现在你离开之后，那些虫子会怎么样？”
“失去指挥的虫子自然毫无杀伤力，也许他们现在已经获得了控制权。当然，将这些东西留给人类，也许最终依旧会给人类带来糟糕的后果，毕竟人类只是物种的名字，并不代表所有的人都有同样的心。”
苏辞这么说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带着讥讽的笑意，让何夏直觉的觉得这背后似乎还有另外什么事情发生。她没有问，他也就没有说。
“所以，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这样的控制权只是短暂的，这些虫子……”他歪歪头：“你想要吗？”
何夏呆住：“那些所谓的虫子到底是什么？”
“是上个文明留下来的技术，可以进行自我增殖的机器——纳米级别。上一代文明是精神力发展盛世，他们最终也毁灭在精神力上，但他们留下的东西一直留了下来。”
“所以说……不是我们没有发现什么人将这些虫子带到星球上，而是这些虫子太过细微，所以无从发觉。”
“是，如果愿意，他们的数量可以增加到遍布整个星球，将星球的一切都纳入自己的掌控当中。而那个时候依旧不会有人发现他们的存在。”
何夏听懂了他的意思，这些东西是上好的监视器，暗杀装置，甚至于必要的时候，可以干扰到一切科学试验只给对方自己想看到的东西。
“金属这种东西很容易被发现，所以……”
苏辞轻笑：“你说的没错，它的外壳可以是很多其他的东西，并不仅仅局限于金属。”
“这么可怕的东西，你居然能够留到现在，我以为在你最初失望的时候……”
苏辞仰头看向天空，目光十分遥远：“我害怕孤独。在文明的废墟之上，我生活了太久，就算是一点虫子的鸣叫，对我而言都是值得我喜悦的。”
“这些东西你想要吗？如果你需要，那么虫潮现在就可以消失。”
他给了何夏一个艰难的选择。
能力这么强大的东西，有谁不想要。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只要掌握了这个东西，只要有足够的时间让机器去增殖，掌控整个宇宙都不是难事。
可何夏心中却又有一种抗拒，让她十分想要拒绝。
她的为难落在苏辞眼中，让苏辞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将这些东西交给你，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其他的存在，没有谁能够掌控这些东西。它们依托庞大的精神力而存在，想要控制住它们需要权限，但想要指挥它们就需要使用的精神力。人类的天资决定了人类注定不可能，所以，我唯一的选择只有你。”
“如果你选择拒绝，那上个文明仅存的一点东西也即将烟消云散。”
何夏深深地叹一口气：“不必了。你留着吧。”
苏辞转头看一看旁边的母树：“可是，接下来我就要不存在了吧？你来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真令人好奇。明明已经死去的人，精神体居然能够穿越空间回到这里。她是会被重新出生？还是会变成什么样？”
何夏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都不知道，你就跟着她过来了？”
“就算出生的还是那个精神体，也不会再是过去的杨舒。她的身份已经消失，过去的记忆也会在母树的冲刷下渐渐溢散，也许等到重新出生成长为成人之后会有一些零散的记忆被她记起，但那个时候她也已经有了新的身份新的人生。”
苏辞的眼睛一亮：“这就是我想要的！”
“但是你不行。”
“为什么？！”
“正如你所说的那样，人类的精神十分弱小，所以才能被冲刷掉那些算不上很久远的记忆，变成一个空白的新生儿。你自己……你活了多久心里没点数吗？精神力有多庞大自己不知道吗？想要凭借母树的力量将自己重新变成空白，可能别人需要十多年，你需要……”
苏辞黑着脸：“好的，我知道了，不必说了。”
他深吸一口气：“不过我既然已经到了这里，那么过去的星主苏辞就不存在了。不管你决定让我什么时候出生，我都是一个普通的夏星居民。”
何夏有心拒绝，但那双眼中盛满了哀切，让何夏不觉心软。
孤独的味道她知道。曾经作为一棵树，无法动弹也无法与人交流的时候，她也曾有过那样的岁月。
“联盟所承受的损失……”
苏辞干脆地点头：“放心，我早有安排。”
“那就这样吧。”
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何夏也不再迟疑，干脆地答应下来。
苏辞也就笑微微地对她摆摆手，准备回到母树上去。
“最后一个问题，”何夏的表情忽然失去了之前的和善：“既然虫子是纳米级别的机器拼凑出来的，那么我的植物其实根本就不能对他们造成影响，是不是？”
苏辞：“啊，这个嘛……”
他的表情出卖答案，何夏咬牙点头：“很好，我知道了。你是一开始就准备让我出来做救世主，是不是？”
“我可不想这样做什么救世主啊！”
伴随着最后一个字一起说出来的，是何夏毫不犹豫挥过去的拳头。苏辞眼睁睁地看着白嫩的拳头在眼前越放越大，一点儿停顿都没有地轰在自己的眼眶上。与疼痛一同升起的，是他源自内心的喜悦。
何夏这是认同了自己吧，如果不是认同，又怎么会毫不犹豫对自己大打出手？
他放声地大笑起来，明明眼眶已经青灰，打在身上的拳头也生疼，心底的喜悦却那么的强烈，让他情不自禁地想笑。
一切都过去了，自己想要的一切终于得到了。
他不会再是一个人。
“谢谢你。”
被何夏狠狠的揍了一顿之后，苏辞轻飘飘地说，声音出口就已经被吹散。可这里的两位都是精神力强大的存在，没有什么动静能逃过他们的耳朵。
“不用谢。”何夏没好气地说：“真希望世界上没有你这种有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非要蜿蜒曲折，给自己，也给别人找麻烦的人。”
苏辞笑眯眯：“如果我直接说了，你会相信吗？”
何夏扪心自问，悲哀的发现自己，可能还真的不会相信。
“所以，只能这样不是吗？不过，趁机能够清理一些星主们当中的败类，我觉得也挺好的。而且……从此以后不会再有星主了。”
何夏一惊，苏辞摊手：“星主为什么要有资质？因为只有精神力强大的人才能够在剥离身体之后与星球共存。但这样的概率也并不是百分百，凭借自身的能力更是不可能。所以每一个星主的仪式都是我-操作，在最后关头让他们成功与星球融合。至于哪一颗星球……就只能是看他们的运气和能力了。”
“现在我离开，世界上就再不会有新的星主诞生了。”
“那些星主仪式失败的人……”
“都离开了，当然，只是做了一点点小小的改动，让他们失去了不该有的记忆，换了一个新的身份。那些贵族们可能发现了寻找星主的关键，只是他们一直都觉得这么做是在向我献祭，后来又发现精神力高的人在生活当中拥有一些优势。所以他们一方面向我和其他的星主们瞒下那些拥有高精神力的人，另一方面也在试图在自己的子嗣当中培养高精神力的人。”
何夏恍然：“我以为那些人瞒住星主资质者的消息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变成星主，其实不过是一个误会。”
苏辞拍拍手：“就是你想这样。”
他欠身：“那么，将这些事情都告诉你之后，我可以去休息了吗？”
何夏无奈地挥手：“再见。”
苏辞嘴角露出一点笑意，在何夏准备离开的时候叫住她：“喂，别忘了我告诉你的。你和其他那些星主不一样，你可以不用困在这个星球上。”
何夏没有回头，对他摆了摆手。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心中却忽然一动，伸出手，一只虫子在她面前缓缓成型。
隔空遥望母树的方向，苏辞的身影已经消失，母树上深红色的果子一个已经正在变淡，一个依旧深红。
所以，还是将权限给她了吗？
哭笑不得地面前正在成型的虫子挥散，将母树周围的权限还给克莱尔，何夏开始回想苏辞所说的话。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
她的视角忽然变化，落到太空当中。然后试探地对着某个方向延伸。
她感受到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只需要想一想，就已经达到绝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到达的地方。
与虫子们的战场。
此时的战场上，因为突击小队忽然失去踪迹，纵然虫子们被分割包围一点点蚕食，指挥舰内依旧充满了不安的气氛。
何夏浮在战场外围很远的地方，却能将整个战场都“看”在眼中。这是一种十分奇妙的体验。
她也感受到指挥间内不安的氛围，也感受到虫子的母巢——其实并不是，只是苏辞给自己准备的一个休息的地方——那里有倒在地上失去生命体征的突击队。
她甚至能感受到，在太空中，无处不在的微粒中，漂浮着的可以被自己掌控的东西。
这真是可怕的技术。
现在，是时候让这一切结束了。
当然，有些事情还是要做，但是并不需要用这么明晃晃又夸张的方式。
她微微地笑了笑，对着战场伸出了手——虚幻的精神力之手。
虫子们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需要给人类联盟看到的东西。母巢内的一切开始改变，一个狂乱的战场很快成型。
然后是母巢应该怎么样覆灭？对此，何夏只小小地做了一点改变。
最后，给虫子们留下最后的指令，让它们自行消散，留下空壳给人类联盟。
再睁开眼，她又回到了夏星。
可是，从这一刻起，战争就结束了。
第81章 欢迎来到夏星
经历了连续三天三夜的战斗之后, 大群的虫子终于被蚕食得差不多，只剩下零碎的虫群胡乱地飞舞。但谁都知道，这些虫子暂时掀不起波浪了。
士兵们已经换过好几轮, 指挥舰里的指挥团队却从头跟到尾，好些人此时已经熬得双眼通红。如果不是来自夏星的特殊饮料撑着, 大概早就倒下了。
只是此时依旧不是休息的时候。
那个一直没有什么太大反应，但成功吞噬了突击队的母巢还漂浮在那里。
灌下最后一口提神饮料, 高达A级的精神力此时也有些撑不住长时间的煎熬。方泽哑着嗓子问身边的人：“总部那边有什么指示？”
副官对他敬礼：“方泽中将, 请您去休息。”
眼前变暗了一刹那, 方泽知道，自己的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点, 不再适合继续撑下去了。可他依旧有些不甘心，这场战争当中, 他必须攫取到足够的利益, 才能保证自己在家族的权柄与地位。
当初如果不是方澈的事……
他拒绝去想那些遥远的过去, 双手撑在桌面上, 冷声问：“什么时候发起总攻？”
副官看着他倔强的表情，内心止不住地叹息。虽然指挥舰的工作强度确实不低, 但像自家长官这样从头撑到尾的, 也没有几个。无一例外地都有相同的特点，野心蓬勃却没有对应野心的权力。
“中将, ”副官压低了声音：“您稍微休息一下吧。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 如果您的状态出了问题, 那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副官说得很有道理，但方泽却不甘心。明明可以做到最好，在只差一步之遥的时候让自己放弃, 他不甘心……
可惜的是事情显然不如人意，在他与副官展开拉锯战的时候，一道命令发过来。
可以开始打扫战场了。
这样的消息显然出乎大多数人的意料，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响彻整个指挥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