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齐盛口中,也隐约知道一些容嫱和摄政王的事。
容嫱感觉出她的善意,知晓娇娇是真心对自己,便也无法隐瞒,沉默良久,忽而道:“娇娇,我和王爷……”
“你不必说。”容娇娇叹了口气,看得通透,“虽说我也不愿意你这样子作践自己。”
“可我又没有处在你这样的难关,大伯母算计你的事,我也听说了。”
“外室也好,攀附权势也罢,换个人,不一定能找到比你如今更好的做法。”
容嫱久久看着她,轻声道:“唯娇娇懂我。”
说句矫情的话,若是有的选,她哪里不想做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
她只是不想再像上辈子那般,平淡地惨死在无人问津的角落。
容娇娇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好了,也不必这般愁云惨淡。”
“我瞧着王爷对你不错,他一无家室,二无心上人,男女谈情说爱,天经地义,没有什么好丢人的。”
“保不准最后就娶了你做王妃呢!”
容嫱笑笑不说话,转身替她拿了两碟点心。
摄政王妃么,她倒是没想过。
她如今孑然一身,毫无背景,摄政王愿意养这样一朵娇花,却不代表愿意娶这样一位毫无助益的王妃。
她看得通透,并不肖想这些。男人向来喜新厌旧,等攒够了钱,想必王爷也已厌烦腻味。
到时一拍两散,便能顺顺利利地离开京城,去过远离心机是非的小日子。
容嫱拿着几间铺子近月的账册核算,发觉青伯挑给她的尽是些点心或衣裳铺子,这些都是最赚钱的,每月盈利相当可观。
太阳落山,她送容娇娇到门口,见她上了车离开,才好笑地转向身边紧紧跟随的千醉。
“我又不出门,倒也不必如此紧张。”
“不行。”千醉哭唧唧道,“小姐从前总是不带奴婢出门,上次可不就出事儿了。”
她当时听容夫人说,小姐不会回来了,死活不信。
容夫人一气之下就将她关进了柴房。幸而后来小姐回来接她了,小姐就是最好的!
容嫱掩唇咳嗽两声,拢了拢袖口,目光飘向长街另一头。
千醉郁闷道:“小姐别等了,自从咱们搬到这里,王爷都没有来过。”
枉费她曾经还夸过王爷,如今竟让小姐日日在这里白等!气死人了。
但她只敢心里埋怨两句。
容嫱搬家那日偶感风寒,近日来断断续续总不得痊愈。这会儿子太阳都落山了,风也凉了下来。
见她还站在风口吹,执拗地等着,千醉只得苦口婆心地劝说。
日光彻底沉寂下去,只余天边最后一抹晚霞。
天地间昏沉一片,女子长发在风中飘扬,随着裙摆一起起起落落,渐渐归于平静。
她眸底的期冀逐渐熄灭,转身欲走。
容嫱知道会有人把这里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秦宓,因而总要做做深情守望的模样,实则心里乐得清闲。
“嫱儿。”
容嫱一怔,缓缓回身,待瞧清楚来人模样,脸色便倏地冷了,再不见方才的种种情愫。
“赵公子。”
“嫱儿,嫱儿。”赵顷不知在哪里喝了酒,又不知是如何摸到这里来的,一身酒气,上来便要去抓她的手。
容嫱躲了一下,飞快被千醉护在身后,没好气道:“哪里来的酒鬼,也不怕天黑掉进河里淹死!”
“你敢、敢咒我!”赵顷怒从心头起,指着她狠狠道,“看在嫱儿的面子上,我饶、饶你一次!快滚开!耽误我和嫱儿亲热!”
他摇摇晃晃踏上门前的两级台阶,笑容古怪:“他们都说,都说你勾搭上了摄政王,我不信。”
“我认识的嫱儿,冰清玉洁,端庄大方,怎么可能用身体讨好男人!”
“你没有!是不是!你说啊!”
赵顷被自己绊倒在地,猛地暴躁起来,一拳捶向门框。
容嫱居高临下看着他,眼底带了些怜悯,甚至觉得可笑:“你说的那个容嫱,早就死了。”
就死在他赵家的佛堂,死在他赵顷眼皮子底下。
“不可能!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下人持着木棍上前,将醉醺醺的人扔了出去。
赵顷摔得浑身疼痛,边手脚并用爬起来,怒吼道:“贱人!你居然红杏出墙!”
容嫱冷道:“红杏出墙是什么意思,赵公子读过书吗?”
赵顷猛地扑上来,又被下人推开,摔得眼冒金星,红着眼大闹。
“□□,你不知廉耻!我算是看错了你!”
千醉气得发抖,赶紧指挥下人上去,将他嘴捂住,飞快拖走了。
门前重归平静,晚风轻拂。
千醉小心地扶住她手臂:“小姐,我们进屋吧。”
容嫱没作声,微微垂着眼睛,神色在暮色中显得不甚明晰。
*
夜渐深,摄政王府仍亮着灯火。
秦宓照例处理了一天事务,近亥时才回屋,边脱着衣裳边问:“病情如何了?”
青伯知他在问容嫱,叹了口气道:“没见好,仍在咳着。”
秦宓在床边坐下,蹙了蹙眉:“太医不是说无大碍吗?”
“老奴这就不清楚了。”
青伯老实低着头,添了把火:“王爷,还有一事。”
“说。”
“今日傍晚,那赵顷去找了容小姐,说了些难听的话。”
“容小姐听了兴许有些难受,但有护院看着,没什么大事。”
他这样说,秦宓反而更在意。他本想着少过去些,免得有些话传得太难听,却不想流言只会夸大其词。
谁又会信,他与容嫱至今只有那两个吻罢了。
他沉吟片刻:“本王明日去看看。”
青伯应了声,叫人准备去了。
*
自接管铺子,容嫱的作息便极为规律,清早起来到铺子里巡视一番,算是极为勤劳的。
点心铺子开门最早,她过去时,门口竟聚了一堆人,正议论纷纷。
千醉好奇道:“是不是今日出了什么新点心呀,这么多人。”
“天也,这是真的吗?”
“勾引男人好不要脸,我平生最讨厌这样的狐媚子!”
“我日后再不买她家的东西了!”
容嫱脚步一顿,越过人群,只见点心铺子的门两侧被贴了好些白纸。
上头用黑字写了些无法入眼的话,极尽恶意。
掌柜见她来了,有些尴尬。
实则心里清楚,若不是她和王爷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这铺子也轮不到她手上。
千醉冲上去,跟着铺子的人一起将白纸撕了个干净,驱散人群:“造谣可是要吃官司的!管好你们自己!”
“小姐,您别放在心上。”她小心翼翼道,心里恨透了这背后搞鬼的人。
容嫱摸了摸千醉的头发,微微一笑:“我昨儿让人做了新点心,你先尝个鲜。”
千醉不放心道:“我先去后厨,小姐若有什么事,一定要叫奴婢。”
待她走了,容嫱才到一旁坐下,拿起账本核对昨日进账。
她垂眸拨动着算盘,纤纤玉指,便是做这样的活也好看。
不远处有人窃窃私语。
“你说那些话是不是真的?”
“我看八成是。”
“怎会有这种喜欢不劳而获的人,果真长得漂亮就是好。”铺子里的人小声道,语气却是酸酸的。
“今日的活可是都做完了?”容嫱淡淡道,“我给你们发工钱,不是为了听你们扯闲话。”
“不想做便滚出去。”
铺子里顿时噤了声,但她是管事的,心里再不服,也没人敢说出来。
对完账,交代了几句,便起身去了别铺子,日常忙忙碌碌,一直到了下午,才往最后的金玉铺子去。
这间铺子的位置更好,千醉赶紧跑到前头去看了看,确定这次没有什么莫名其妙的白纸,才安心地让容嫱过去。
金玉铺子的掌柜很会看眼色,瞧上两眼,便知她今日心情不怎么好,笑眯眯地拿出一只牡丹朱玉流苏簪子:“今日刚来的货,容姑娘可看得上眼?”
容嫱失笑:“这是赚钱赚到我头上来了?”
“不不,送给容姑娘。”
这簪子成色不错,虽算不上极品,但也值一些银子。容嫱便没有推辞,让千醉收下了。
“这位公子——”
眼见有人进来,掌柜堆满笑容迎了上去。
赵顷大喇喇走进来,一见到容嫱,便露出嫌恶的神情,好似同她呆在一个屋子里都是折辱。
“掌柜的,你这里怎么什么人都接待啊?”
掌柜对这些人之间的事略有耳闻,眼下揣着明白装糊涂,笑道:“赵公子这说的是什么话,开门迎客,哪有我们挑三拣四的道理。”
“您这边请。”
赵顷便故意扬声道:“妙儿妹妹生辰将至,我想挑件好东西送她,劳烦掌柜帮我掌掌眼。”
“好嘞!”掌柜兴高采烈,却被容嫱拦住。
这位管事除了对账,甚少插手铺子的运营,这会儿却道:“不卖。”
“怎么,这是你家的铺子?”赵顷不耐烦道。
“倒也不是,但说话却是管用的。”容嫱侧目看向掌柜,“你说呢。”
掌柜心中权衡,只得讪讪道:“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既然容姑娘不想卖,赵公子还是去别家吧。”
赵顷冷笑:“呵,我知道了,是王爷给你的铺子是吧。”
“容嫱,你还要不要脸?陪男人睡很爽是吗,轻而易举就能得到这么多东西,你可真行,是我小看你了。”
赵顷心里泛着酸水,嘴上极尽刻薄:“怎么着,我在城北也有几间铺子,够你陪我睡几次?”
容嫱眼睫颤了一下,将捏得发白的指尖藏进衣袖中,淡淡道:“你配吗?”
这一句彻底点燃了赵顷,额上青筋暴起:“我不配,那秦宓就配是吗?”
容嫱丝毫不惧,甚至往前走了两步,一字一顿道:“是,王爷什么都不用给我,我亦心甘情愿。”
“至于你赵公子……不是穿了衣裳就能称作人的。”她讥讽一笑,“说你是狗都抬举了。”
“看来明儿就得在门口立个牌子,赵顷与狗不得入内。”
“你!你!”赵顷气得不停喘气,“我今日就要教训教训你这个贱人——”
“啪!”
响亮的巴掌声响起,赵顷被打懵了,脸颊上浮现出一个清晰的红印。
容嫱收回又麻又痛的手,眼神冷漠:“你凭什么教训我。”
这一巴掌等了太久。
上辈子她在发现赵顷和容妙儿私通时,就应该狠狠打出这一巴掌,而不是忍气吞声。
赵顷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你敢打我!”
“我——”
他恼怒地扬起手,突然被人一把制住。
秦宓不知何时到来,沉声道:“你做什么。”
“王、王爷?”
装死的掌柜突然活了过来,麻溜地跪下去行了个礼。
容嫱背脊一僵,实在没想到他会这个时候过来。
她背对着男人,心道自己打人的样子被看见了,正思索对策。
秦宓盯着赵顷:“可是对本王的铺子有什么意见?”
赵顷憋了半天,方才的狠劲瞬间消失了,支支吾吾道:“没、不敢。”
秦宓的目光如有实质地在他脸上扫过,像在看一个一无是处的小孩。
他平日相处,都是赵顷父亲那样的角色,如何想也不会将这样一个小辈放在眼里。
赵顷心有不甘,却又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男人比他优秀得多。
他还想说什么,云岑已经上前来,抓住手臂将人扯了出去。
秦宓转而看向始终拿后脑勺对着自己的人,叫了一声:“嫱儿。”
这是他第一次这般称呼容嫱。
容嫱心头一动,听出来他没生气,侧过小半边脸小声道:“我、我是气极了,才会打赵公子。”
“他会不会记恨我?”
秦宓不知作何感想:“你怕他?”
容嫱转回头去,不作声了。
他不免想起青伯说的,赵顷追去别院羞辱的事。
男人的唇紧抿成一条线:“我送你回去。”
容嫱就一声不吭跟在他身后,半点平日见到他的欢欣都没有。
马车里安静得可怕。
秦宓才想到,往常都是小姑娘在拼命找话说,他不咸不淡地应上两句,偶尔还会觉得吵。
可这会儿听不见她出声,又觉得不大适应。
“这几日,打理铺子可还顺手?”
容嫱似是没料到他会主动同自己说话,却也只是点了点头。
秦宓搭在膝上的手指叩了叩,半晌又道:“听你方才咳嗽了一声,病还没好么?”
“药吃了几服,见效慢了些。”
她不顺着说下去,便又冷了场。
二人同坐一处,各怀心事。
行至别院,秦宓率先下车,转身伸手,要扶她一把。
日头落了一半进山头,余下半边天空的红霞,映得人面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