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妙儿不在世家长大,说话做派皆粗俗了些,旁人不搭话,只等着看戏。
“就是就是。”容霜探头探脑地附和两句。
从前她放低身段去讨好容嫱,却总不得好处,真是白费功夫。
果然是假的,上不得台面。
凉亭中贵女皆是冷眼旁观,平日里自诩最正直良善的,这会儿子也只是看着容嫱被骂,连一句劝说也没有。
到底因为她只是个来历不明的假千金,傻子才会为了她得罪容妙儿。
更不用说周遭正怡公主留下的侍女,个个都低着头作鹌鹑状,生怕牵扯进去。
容嫱心中冷笑,在容妙儿越来越难以入耳的骂声中猛地抓住她的手,身子轻颤,红着眼道:“妙儿,你别生气了。”
“……我也不知为什么祖父就是不肯将你写入族谱。”
容妙儿原来还没入族谱?
周边的人惊讶,皆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一句无疑狠狠地踩中容妙儿痛脚。
如今容嫱还能以侯府嫡女的身份受到公主府的邀约,正是因为容老爷子死活不肯让容妙儿认祖归宗。
别说容妙儿,容嫱都觉得奇怪。
“祖父那是病糊涂了!”容妙儿气得口不择言,“父母亲都认了我,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气得狠狠甩开容嫱的手,用力一推。
容嫱原能避开,但她余光瞥见凉亭中贵女纷纷端庄站起,好似是正怡公主回来了,便心一横,硬生生受了这一推。
“住手!”
正怡公主皱紧眉头,快步赶过来。
她瞪了周遭的侍女一眼:“你们都是木头吗,还不赶紧将人扶起来!”
公主一发话,不等侍女反应过来,凉亭里忙走出几个贵女,不约而同惺惺作态,体贴地扶起容嫱,边细声安抚。
好似方才冷眼旁观的不是她们一样。
这一跤摔得结实,半边身子都有些发疼,裙子上也沾了些灰尘,更显得可怜。
秦宓与齐盛随后走过来,显然已经看到方才一幕。
众人忙跪倒行礼,容嫱忍着不适,跪在边缘。
容妙儿吓得脸色惨白,一心想着自己的丑态都被看到了,竟傻站在那里,忘了行礼。
正怡公主脸色铁青:“谁许你如此乖张行事?容侯爷?”
容妙儿赶紧磕了几个头:“一时鲁莽,望公主恕罪!”
“你向本公主求情有什么用?”
她反应过来,可怜地朝向秦宓的方向,却只匍匐着根本不敢抬头看他。
“臣女冲撞王爷,望王爷恕罪!”
“齐盛。”
那面色清冷的男人开口,声音低沉。
齐盛愣了一下:“臣在。”
“拉下去。”
这淡淡的一声犹如晴天霹雳,炸得容妙儿大脑一片空白。
饶是正怡公主都惊愕了,不知他为何如此不留情面。
到底是小姑娘之间的矛盾,又是容家的家事,日理万机的摄政王怎么看也不会放在心上。
齐盛虽疑惑,却仍叫侍卫将人拉走。
任凭她哭喊挣扎,钳着手臂的手却好似铁筑一般,分毫不动。
都是一群姑娘家,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立时都有些吓懵了,便连偷看秦宓的目光都惊惧地收了回来。
容嫱也没想到,这位摄政王眼底这样容不得沙子,一出手便如此狠绝。
身前的灼眼日光忽然被一道高大身影遮蔽,黑色靴面上纹着银色暗纹。
秦宓低眸,看见女子鸦色长发在头顶盘作髻。
许久,这人都未曾离开。
容嫱身子还疼着,实在撑不住,悄悄抬眼,正撞上摄政王的目光。
她正慌乱,就见面前的人忽然伸出手,停在她跟前,不由一愣。
秦宓睨着她红通通的眼角,眼底还有些未干的水痕,美得奢靡。
容嫱冷静下来,心里猜着这位的意思,试探着将自己纤细白嫩的小手送过去。
大掌合起,正好裹住她的手,干燥又温热。
容嫱心头一颤。
秦宓稍稍使劲,将人拉了起来,随即放开手,淡淡道:“都起来吧。”
神色如常,面无表情,容嫱拿不准他的意思。
众人才纷纷站起,却有不少人瞧见方才那一幕,各个向容嫱投去打量的目光。
人已经带去给齐大将军看过,宴席便算结束,正怡公主叫侍女引路,让众人散了。
“你留下。”秦宓叫住容嫱。
正怡公主欲言又止,到底不敢对这位权势滔天的堂兄指手画脚,默默退开。
凉亭外很快清净下来,只剩二人面对面站着,几个下人在不远处低头盯着脚尖。
容嫱定了定神,微微福身:“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秦宓眉心微不可察地蹙起,伸手向她探去。
容嫱屏住呼吸,不敢乱动。
那手却只是险险擦过她脸颊,取走了沾在她发间的草叶。
想必是方才摔倒时蹭上的。
容嫱怯怯抬眼,正望进男人那仿佛深不见底的眼里。
猜不透。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女子发丝的柔软,秦宓不自觉摩挲了下指尖,面色仍是冷淡。
“回去后,叫你祖父来找本王提人。”
这语气却又是公事公办的,容嫱点头应下。
秦宓挪开目光:“去吧。”
容嫱悬着的心仍是不上不下,跟着引路侍女离开,中途忍不住回了头。
却见男人还站在凉亭外,遥遥看着自己。
容嫱心头一跳,故作镇定地逃离。
第四章 受罚
走出公主府,男人带来的压迫感才彻底散去。
容嫱揉了揉酸疼的手臂,却听得身旁传来一声:“容嫱?”
是方才贵女堆里的其中一位,脸颊略有些圆润,像是特地在等她出来。
女子笑了笑,递出手里的红玉步摇:“这个是你的吧?”
容嫱摸了摸头发,兴许是摔倒时掉下来的,颔首客气道:“多谢。”
女子看着她拿走红玉步摇,压低了声音:“……你认识摄政王?”
容嫱垂眸擦了擦步摇上的尘土:“不认识。”
“可我怎么瞧着,王爷对你有些不一样?”女子仍不死心。
摄政王何时对一个女子如此体贴过?
这话倒让容嫱微微一怔,随即故作惆怅地叹了口气:“王爷心思,我又如何知晓。”
“若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哎等……”
容嫱坐上马车,看着手里的红玉步摇,忽得哂笑。
不过是得摄政王垂怜,多说了两句话,便已经有人巴巴上来套近乎了。
换作今日之前,这步摇掉在地上,怕是早被来往的绣花鞋踩得粉碎。
细白手指缓缓收拢,将那步摇紧紧握住。
容娇娇瞧见那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心头一惊,忙问:“怎么了,是不是方才我离开时,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容嫱想起身边还有人,微微笑着放开红玉步摇。
容娇娇拿过,替她仔仔细细地插进头发里,端详着毫不吝啬地赞美。
“这颜色艳丽,也只有你这样的美貌能撑起来。”
容嫱问:“公主叫你去做什么了?”
容娇娇眼角一跳,想起那个模样唬人的大将军,没想到内里是个憨的。
简单同她说了,末了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走个过场罢了,这种好事,哪里轮得上我。”
她相貌不出挑,家世又普通,性情也不温柔。
那大将军得是撞坏了脑袋,才会在一众莺莺燕燕里相中她吧。
容嫱若有所思:“堂姐也莫要看轻自己。”
重活一世,反倒容娇娇这样不矫揉不做作的性子更叫她喜欢。
若是可能,自然也希望她能有一个好的归宿。
回了容侯府,容嫱先去见过容老爷子,将摄政王的话如实带到。
容老爷子已年过花甲,老来多病,近两年大部分时间都卧病在床。
时至今日,整个容家,或许只有他一人,还会对容嫱和颜悦色。
容嫱对这个祖父,亦是心存敬重。
“容嫱,你来。”
老爷子靠坐在床榻上,面上沟壑纵横,眼神浑浊,声音中亦能听出迟暮之感。
他抬了抬手,似乎想拉住容嫱的手,转而却又放下,只是看着她,语气沉重:“我听说,今日在府门口,妙儿又欺负你了?”
容嫱还没接话,他便叹了口气道:“妙儿那孩子娇蛮,心性却是不坏的,你莫要同她置气。”
好像是在为她打抱不平,细听,却是在维护容妙儿。
他的亲孙女。
容嫱跪坐在床边,双手交叠放好,也没去搀扶他。
便是在容妙儿回府前,二人之间的相处也是这般疏离淡漠。
自记事起,老爷子便对她很好,几乎有求必应。
但就是少了祖孙间应有的那份亲昵和谐。
容嫱以为老爷子生性如此,可当容妙儿回府,她才知这位老人原来也有那样慈祥和蔼的一面。
他会喊小妙儿,会买糖葫芦讨孙女欢心,会在新年夜里,替她剪一只红纸蝴蝶。
容嫱替老爷子掖了掖被子,神态温顺:“我怎么会同妙儿生气,老爷子过虑了。”
老爷子眼神闪烁了一下:“你一日在我容家族谱上,便是我的孙女,这声祖父,你喊得。”
容嫱没应,起身岔开话题,担忧道:“妙儿还在摄政王手里,祖父快些派人去接她回来吧。”
老爷子果然立即牵挂起容妙儿,沉思道:“还是我亲自去一趟。”
秦宓出了名的不近人情,旁人去,他不放心。
见他拖着病体也要去接孙女,容嫱心中哂笑,转身离开。
外头正因这事吵翻了天。
容夫人担心得直哭:“那秦宓是什么人?出了名的绝情狠厉!妙儿落在他手里,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怎能直呼摄政王名讳!”
容侯爷连忙堵住妻子的嘴巴,生怕叫隔墙的耳朵听了去,届时背后捅一刀,可真是无妄之灾。
容夫人猛地甩开他的手,哭得更是撕心裂肺:“妙儿不过一个小姑娘,能做什么!竟就这样抓了去,王法何在!”
“闭嘴!”容侯焦头烂额,“父亲不是已经去接了吗,能不能收收你的臭脾气?!”
容夫人瞪着眼睛,气得直喘气,余光瞥见门外的容嫱,倏地拍桌而起:“你给我过来!跪下!”
容嫱皱了皱眉,心知这时候不能招惹,正要离开,却被两个婆子强行拖了进去,摁着跪在冷硬的地面上。
还没反应过来,听见一阵气势汹汹的脚步声,一抬头,便被容夫人甩了一巴掌。
容夫人对待下人向来严苛,手上的力气也不小,这一巴掌怒急攻心,更是丝毫没留余地,直打得她眼前一黑,脑子嗡嗡作响,半晌才缓过来。
容夫人死死掐着她肩膀,边哭边闹:“都是你个白眼狼!定是你从中作梗,害妙儿落到那人手里!”
“我早些就该掐死你!”
半边脸颊火辣辣的,痛得麻木,容嫱一张嘴,便牵扯着伤口。
泪珠儿吧嗒吧嗒往下掉:“不是我……”
“你还有脸哭!?可怜我妙儿心思单纯,怎么斗得过你这样的恶毒心肠!”
容夫人抬手,还要再打一巴掌,被容侯爷拦腰拉开:“你这是发什么疯!”
“定是她搞鬼!不然好端端的,摄政王为何抓走妙儿!?”容夫人急眼,面色涨红,对着丈夫撒泼,“妙儿才是你的女儿,你就不心疼吗?”
容侯心里自然也偏袒自己的女儿,但养了容嫱这么多年,便是条狗也有了感情。
这会儿见她一声不吭,只是跪着抽抽搭搭掉眼泪,那白皙的面颊高高肿起一块,不免有些看不下去。
泪水模糊视线,容嫱低着头,声音颤抖:“我也不知摄政王殿下为何要抓妙儿,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去公主府……”
容侯听得恻隐之心大动,容嫱一向温顺守礼,心性善良,他看着是不大可能故意害妙儿。
“也不能都怪你……罢了,你先下去吧。”
“不准走!”容夫人红着眼不依不饶。
容侯不耐烦,大吼一声:“你够了!这个家还是我做主!”
“来人,送小姐回房!”
那两个婆子不动,最后还是容侯的护卫将她送了回去。
“晚些让府医过来看看。”
容嫱脸上尤挂着泪痕,看着格外惹人怜惜:“多谢。”
那护卫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对于这种后宅里的事情,也实在愤慨无奈。
屋门关上,容嫱擦了擦泪水,面上神色渐渐冷下去。
半晌,才转身往里走。
一直到天色将暗,所谓的府医也没有来。
千醉催了两次无果,急得直哭,只能找出一些药膏先用着。
脸上肿得越发明显,稍微动一动,便疼得钻心。
容嫱连吃饭的胃口都没了。
晚些听说,容妙儿已经完好无损地回府,本以为这事就算翻篇。
洗漱上床时,方觉疲惫不堪。
千醉早早熄了蜡烛,轻手轻脚退出卧房。
晚风摇曳,温柔搅乱屋内清浅香气。
容嫱几乎沾着枕头就要睡过去,半梦半醒间,耳边却忽得炸开破门的声音。
千醉急急道:“小姐在睡觉,你们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