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歹也是一方藩王,敬畏他的人数不胜数,也不知那小姑娘是哪里来的胆子能干出这种事。
解下革带,放在一旁,齐誉韬去换好劲装。他拿起革带,正要束上,蓦地眉头一皱,想想还是换一条革带吧。
心理阴影让齐誉韬产生一种“这条革带不牢固”的想法。
然而须臾后他就打消这道想法,换也没用。齐誉韬心间又不由有点窝火,真希望第三轮选妃时别再见到许愿,不然还得被她气死。
提上剑,齐誉韬去王府的演武场练武。一番剑走龙游,畅快淋漓,心头的窝火也被挥洒干净。
其实细想之下,不论他是被许愿气到还是怎样,许愿竟让他接连脱口而出,说了那么些话。
在许愿之前,他还从未遇见能做到这一点的人。
那小姑娘来路不明,别具个性,身手了得……竟浑身都是迷。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
接下来几日,许愿行动如常,逛逛街,买买东西,吃吃喝喝,不亦乐乎。
浔阳城内的风景名胜,许愿逛了个遍。浔阳的各色小吃,许愿也都品尝过了,玩得兴高采烈后,顺便去浔阳最大的跨国钱庄查一下自己的户头里还剩多少银两。
好棒,还有好多钱可以挥霍!
这日祝飞虹不在,许愿见春光正好,打算出去走走。
她刚走出来锁上院门,就感觉到暗处有视线在窥视她。许愿快速落锁,一边收钥匙一边冲着窥视所在的方向,冷声道:“哪路人?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把名字报上来!”
暗处窥视许愿的人没料到竟被许愿察觉,迟疑了一下,才从墙根走出来,是两个男人,客客气气说:“许愿姑娘,我们是彭泽太守府的家丁,我们家太守来浔阳了,让我们来请您至寒舍一叙。”
“彭泽太守?”许愿很快就想起,上次在首饰铺子的那个彭泽太守的千金。那千金许愿压根不放在眼里,因而并不知许汐的名字。
许愿没好气问道:“怎么,彭泽太守找我干嘛?想给他女儿报仇?”
“不是……”
“还有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住这儿的?你们太守在查我?”许愿冷声道,“是他女儿自己没钱还要打肿脸充胖子,还想找我报仇,有毛病吧。”
两个男人被许愿一通抢白,差点接不上话,连忙堆笑摆手:“不是不是,许愿姑娘误会了。我们太守大人查询您的住址,只是为了找到您。其实事情是这样的,太守大人他也姓许。大人的夫人随小姐去参加浔阳王选妃见着您了,夫人发现您的长相很像一位亲人,大人连忙赶来浔阳,想请您登门。”
姓许,长得像亲人……这令许愿不由就生出一些猜测来,她说道:“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在诳我?这年头骗子多得是。”
两个男人连忙道:“不敢不敢,我们真的是太守大人派来的,大人和夫人也是真心实意想见您,毕竟您可能是亲人的女儿啊。”
两个男人本以为这样说后,许愿会露出期待向往的表情,毕竟能和彭泽太守攀亲,这可是天大的好事。然而许愿却不置可否,她整理了一下宽大的雪袖,说道:“行吧,带路!”
两个男人虽心里感到奇怪,但即刻眉开眼笑,向许愿抱拳施礼,为她引路。
上次许愿在首饰铺子里,听那掌柜提过,说彭泽是紧邻浔阳的一座城镇,彭泽太守就是那城镇的长官。
后来许愿和祝飞虹聊过此事,祝飞虹告诉她,彭泽不是个多大的城池,比起浔阳这块尧国南部边陲大郡,彭泽不过弹丸之地。把彭泽太守这种长官拎到浔阳王面前,什么都不是。
至于彭泽太守的风评为人,许愿不感兴趣,不过既然要去见人,许愿想了想,干脆在路上让这两个男人为她介绍一下彭泽太守。
两人自然捡好话说,把他们的太守和夫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什么:爱民如子、节俭朴素、礼贤下士、夫妻恩爱堪为当官者楷模……许愿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记住一件事:
彭泽太守的女儿原来叫许汐。许汐为了参选浔阳王妃,不惜跟那么多士农工商家的女子挤在一个院子里。许夫人为了陪同女儿,专程从彭泽过来浔阳,租下房子。许愿要去的就是许夫人租的宅院。
在两个男人的带领下,不多时,许愿就到达地方。
许太守和许夫人已经在院门等着许愿了,许汐也在。
当看见许愿来到近旁,许太守主动迎向许愿,仔细打量她,腔调激动不已:“夫人你说的没错,像,真的像啊……这额头、眼睛、颧骨,像大哥,鼻子、嘴唇、下巴,像大嫂……难道真的是、真的是……”
许太守说到这里怔了一下,歉意笑道:“抱歉,我太过激动。你先进屋来,我们细说。”
许愿点点头,随着许太守一家三口进院。其间许汐偷偷瞟许愿好些次,许愿懒得搭理她。
倒是一进屋,许太守就把许汐招到跟前,向许愿赔罪:“前些日子我这女儿干了些糊涂事,我已经教训过她了,你千万不要记恨她,我会多加教导她的。”说罢就肃起语气,对许汐道:“汐儿,快向你姐姐道歉。”
许愿并不在意许汐的道歉,她是个小心眼儿的人,特别记仇,凡是恶意得罪过她的,再向她道歉也无用。这个人在她心里已然是黑的。
许愿从不相信人能痛改前非,比起盼望坏人变好,她更相信好人能从头好到尾。
所以,尽管许汐向自己道歉时十分诚恳而自责,许愿也一个字都不信。她连许汐说什么都忘了,只想着另一件事。
——刚刚许太守在门口说,她长得像他大哥大嫂,还让许汐管她叫姐姐。
遂等许汐话音一落,许愿就问许太守:“你的大哥和大嫂,我像他们?那他们人在哪儿?”
许太守和许夫人相视一眼,许太守眼中漫上一层伤感,说道:“他们已经去世十几年了。”
许愿心中一根弦跳了一下,追问道:“具体是多少年?他们在哪里去世的?”
许太守说:“算上今年,有十三年了,他们是在繁昌县不幸遭遇地震之灾。”
许愿心弦狠狠一跳,心中从刚才就存在的那份猜测成真了。看许太守的意思,她很可能是许太守大哥大嫂的女儿,也就是说,这许太守是她的叔叔。
许愿不由想起十三年前,爹娘亡故之时。那段模糊的回忆,无论何时想起都宛如一种钝刀子刮骨的折磨。
不是没想过自己可能还有别的亲人在世,但因着当初她年纪太小,什么都不知道,即使有心想找亲人,也无从找起。
且,比起找亲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想要弄清。这些事一直积压在她内心深处多年,好在最近几年她终于寻到些眉目。
而这些事的关键,都绕不开一个人。
浔阳王,齐誉韬。
第16章 大街偶遇,许愿:“我喜……
回忆至此化作云烟散去,许愿眼中染上些深沉烟霞。这时候许太守又试探着问道:“愿……愿儿,你身上可有什么信物,能给我看看吗?”
许愿闻言,翻了翻衣领,翻出那枚刻着“许愿”的玉佩。许愿拎着玉佩问许大人:“有这块玉佩,是我爹娘留给我的,你见过吗?”
“是,没错,这块玉佩我的确是见过的,我有印象……好像是你满百日的时候,大嫂亲自给你戴上的,他们还专门找人刻下你的名字,那匠人过府了的。我记得,记得有这回事……”
许太守越说越激动,嗓子里有了哭腔。他没有流出眼泪,眼眶却红红一片。许太守慈祥看着许愿,酸涩道:“大哥那时给女儿取名就是一个‘愿’字,夫人和我说起你的时候,我就在想,是不是你还活着。愿儿,我是你三叔。大哥大嫂在天之灵若知道你回到许家,定能含笑九泉了!”
看着许太守眼角的皱纹都被泪水催成红色,许愿心神多少有些震动。纵然许太守对她而言太陌生,但陡然间寻到亲人,许愿心里不能没有波澜。
许夫人也哭起来了,激动而喜悦的拿着帕子擦眼泪。她好似想抱许愿,但又怕唐突许愿,跃跃欲试几番后还是没有拥抱许愿,只问道:“愿儿,你如今住的地方安不安全,住的习不习惯?要不要搬来与我们同住?”
许愿没回答这个问题,却是一把抓住许太守的手腕,说道:“关于我爹娘,麻烦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许太守一怔,忙道好。他将玉佩还给许愿,又让许夫人招呼下人去上茶水和点心来。许太守请许愿坐下,许夫人和许汐也都坐下。他眼中浮起追思的神色,欣喜中显得哀戚。
接下来,就着下人端上来的茶水和点心,许愿从许太守口中得知关于他爹娘的事。
她爹叫许劭,是当年的按察使,奉今上之命,常年在大尧国南部的各个城池郡县巡查地方官员的公务政绩。
她娘梅氏,是京城一个小官家的女儿,性情活泼,为人热心仗义,嫁给许劭后就常年跟着许劭在大尧南部巡查。
就在他们视察到繁昌县的时候,不幸遭遇地震之灾。整个繁昌毁于一旦,许劭夫妇和繁昌的地方官也都死了。
许太守说到这里声音发颤,他还给许愿解释了未能收尸的原因。
而许愿也从许太守口中得知,除了爹娘外第三个用身躯护着自己的人是谁。
——是她的二叔,也就是许劭的弟弟,许太守的二哥。
他们三兄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末了,许太守由衷叹道:“老天爷不长眼,连大哥大嫂和二哥那么好的人都要收走,我得知噩耗的时候,完全无法相信,夜夜无法安寝……好在老天爷还留下了你,算是给大哥留下一点血脉。”
他说到这里,表情更为慈祥和心疼,说道:“这些年我们一直在供奉大哥大嫂和二哥,为他们烧纸做法事……愿儿,我们能找到你真是太好了,如今既已相认,你便认祖归宗,回来我们许家吧。”
***
两刻钟的时间后,许愿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就在两刻钟之前,她拒绝了许太守的提议。
自从爹娘死后,这十三年里她有自己的人生际遇,有好朋友和亲如骨肉的兄弟姐妹。仔细想想,她过得不赖的,很精彩。
她完全不了解许太守一家,各自好好过自己的就罢,没必要搞什么认祖归宗。她知道那是自己三叔一家就够了。
何况那个许汐,许愿才不想和一个对自己恶意满满的人称姐道妹,她怕自己忍不住把对方的脑袋割下来当球踢。
许太守对于许愿的想法,虽然遗憾,但还是表示尊重。许太守和许夫人对许愿千叮万嘱,让她有麻烦了定来找他们处理。他们是她的三叔三婶,是将她视如己出的。
许愿笑嘻嘻接受这份好意,向对方行了一礼。
倒是许夫人问许愿,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是不是被什么有钱人收养之类。许愿一笔带过,没有告诉他们。
她怕把自己背后的人说出来,会吓到他们一家。何况他们八成不会信,说个鬼,她才不说呢!
遂许愿离开他们的宅子,独自回家。
天气渐暖,南飞的燕子都已陆陆续续回来,一只一只打着旋飞过柳梢枝头,扑在树下衔一口带着花香的泥巴,搭建新的巢穴。
城里面也逐渐有春的气息,人们衣衫渐薄,浔阳的一切都呈现出一派生机。
许愿心里装着事,没看路,是以走着走着不小心撞上一个人。
她发出“哎哟”一声,鼻尖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气。她抬头一看,不免微惊。她怎么又撞到上次那个大美男了?
许愿记得在浔阳王府时,听见兰慈县主的婢女管这美男叫“柳公子”。
“我没看路,不好意思啦。”许愿道歉,确实是自己没看路。
这位柳公子眉眼含笑,手执一柄素面团扇轻遮下颌,柔声道:“无妨,小姐当心呢。”
许愿朝他嘻嘻一笑,与他错身而过,却不想听见柳公子在她身后低语:“那天在浔阳王府见小姐身手很是不错,那路子,我瞧着有些眼熟……”
许愿心底一讶,回头道:“你眼熟?”
“是呢,故而我心中有一点猜测,正好遇到小姐,就烦请小姐解惑。”柳公子笑吟吟悠悠然,“让我猜猜小姐的来路,是不是,七花……”
许愿大惊,一瞬间眸底冷下来,发丝无风自摆,凌厉打断对方的话:“你哪路人?给我把名字报上来!”
“在下柳惠笺,是南风馆的老鸨。小姐放心,我不是什么坏人。”柳公子笑意更浓,犹如三月桃花,他挪开扇子向许愿勾唇一笑,抛了个媚眼,“我们南风馆是浔阳最大的小倌馆,小姐若是无聊,可以来我们南风馆玩,我们很欢迎像小姐这样活泼可爱的客人呢。”
柳公子说罢施施然离去,许愿向着他的背影骂道:“你搞清楚我可是黄花闺女,你让我去小倌馆,有毛病啊!还抛媚眼,我才不喜欢你这种类型的,我喜欢的是浔阳王!”
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传来勒马的嘶鸣声。还有一水儿的倒吸凉气声、低低的吆喝声,都在许愿身后响起。
许愿回头一看,只见一群人骑马过街,阵型整齐,相当拉风。而为首一人,骑高头大马,穿一身玄色圆领窄袖袍服,稳然坐于马上,背后是一轮逆光红日,衬得他犹为高大俊美,似巍峨山岳。
许愿的双眼以明显的幅度亮起来。
哇,浔阳王!
许愿神气万分当街喊道:“对,没错!我说我喜欢的是浔阳王!”
所有路人:“……”
这姑娘是疯了吗?
齐誉韬也没想到会当街遇到许愿,他今日带自己手下的将士出门巡街,视察自己的封地。一路走来,百姓安居乐业,一切尚可,有待提高的地方他也已经暗暗记在心里。
适才他瞧见柳惠笺在街道正中与人讲话,齐誉韬没当回事。哪想同柳惠笺讲话的人当头给他来一句——我喜欢的是浔阳王!
还说两遍。
竟然会碰到这许愿。齐誉韬发现他不能控制的神经一紧,下颌紧绷。更甚者,他居然会怀疑裤腰是否有些松,居然不由自主就想伸手去把革带再束一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