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县主偏就不喜欢这种,她从小就讨厌这个圈子里所谓的“城府”。虽然她为了支撑门楣,将自己变成这样的人,但她从不与这样的人真心结交。
许愿有没有刻意反怼许汐,县主不知道,但许汐笑里藏刀贬损许愿却是不需质疑的。
不由得她看向许汐的目光不似先前温和,说道:“你们是堂姐妹之事,我竟不知。”
许汐生怕刚才许愿怼她的话会令县主对她产生不好的感观,便连忙回答县主的问题,让自己显得殷勤而恭顺:“兰慈县主,小女的父亲是彭泽太守,小女的母亲陪同小女去参加王爷的选妃时,瞧见堂姐的长相酷似小女去世多年的大伯父与大伯母。后来一番辗转,没想到堂姐真是他们的女儿,我们一家人也相认了,爹娘都很心疼堂姐独自漂泊多年。”
“原来是这样。”兰慈县主说,“不想我为舍弟公开选妃,倒还促成一桩认亲的好事。”心下感叹事事巧合,同时听许汐说她是彭泽太守的女儿,兰慈县主也颇为意外。
县主还记得第一次选妃时,参选的女子给齐誉韬送了许多荷包、手帕等各色物件,其中有一样特别的就是一串蜜蜡佛珠。司鹄在点数物件时,专程提到这串价值不菲的蜜蜡佛珠,是彭泽太守之女所送。县主当时还想着,齐家又没有信佛的,这太守之女送佛珠做什么。
当然这无伤大雅,兰慈县主只是意外道:“没想到你是彭泽太守的女儿,听闻许太守做事兢兢业业,是个扎实的人,彭泽被他打理得很好。”
许汐恭顺道:“彭泽不过弹丸之地,比之浔阳要好打理得多。王爷治理浔阳才是不容易,面面俱到。”
兰慈县主礼貌的微笑一下,打量许汐一遍,说道:“你打扮得精贵,人也颇有贵气,不愧是太守之女。”
“县主谬赞了,小女在您面前不过是一点萤火,只能靠衣装来打点。”许汐面露赧言,说道,“而您即便穿得朴素,却依旧难掩通身贵气。只有豪门世家的女子才具有这种贵气,而那些低微贫寒的,无论装扮得再华丽,也不过是一身市井之气。”
许汐说这话本是想拍县主马屁,她并不认为自己说的哪里不对。然则兰慈县主听闻这话,顿时脸色就有些沉,目露不悦。
齐家虽是世家,却素来亲民,从不会用什么“低微”“贫寒”“市井”这样的词去贬损百姓。县主肯面向全浔阳选妃,便是已不在意王妃的出身家境。
是以,许汐这番话对兰慈县主而言,可谓是马屁拍在了马腿上。何况许愿还坐在许汐身边,许汐说这番话时,可有考虑到她堂姐做了十几年平民孤女?
见兰慈县主变了脸色,许汐不由心里打鼓,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
正好这时,她的两名婢女将素斋盛好,给许汐端过来:“小姐,请用膳。”
婢女的到来稍微缓解到气氛,许汐偷看县主一眼,摸不准县主到底心里到底如何想。却是瞧见县主眼中有血丝,整个人有些疲态,许汐又关切道:“县主,小女看您似有疲惫,细细一想,您这些年确实太辛苦了,小女的父亲也总和小女说您不容易。”
兰慈县主无声叹一口气:“还好,最难熬的已经熬过去了。”
“兰慈县主。”许愿忽然插话进来,双眼定定看着县主,很认真,“县主光为王爷弄选妃,为什么不为自己物色一个相公?”
兰慈县主没想到许愿会说这话,类似的话齐誉韬和她说过很多次,但她已是这把年纪,在其她女孩子谈婚论嫁、与相公清轻怜蜜爱时,她一个人扛风风雨雨。如今千帆过尽,一切都像是铜镜斑驳暗黄了那样,更不复年少慕艾的心思。
她这辈子,就这样就好。只要弟弟能娶妻生子,她别无所求。
“我习惯一个人了,这样挺好。”
许汐瞥了许愿一眼,眯起眸子一脸由衷之态,喃喃:“县主为了齐家和王爷,付出青春年华和那么多心血,小女每每听人说到此事,都感慨万千,只觉县主太不容易、委实令人感到可惜和心疼。”
可惜?心疼?
许汐不知道她这两个词就像是刀子戳在县主心头,令兰慈县主倍感创痛。一股强烈的厌烦涌上县主心头,她忽然冷冷道:“怎么,你同情我?”
“小女……”
“我是齐家的女儿,就算让我拿起刀上战场我也愿去得,死不足惜!”
兰慈县主蓦地厉声道:“我不需要被同情!”
第20章 她是齐誉韬的姐姐,杀了……
兰慈县主骤然发怒,就宛如一块石头落入湖水,瞬间激起千层浪。这膳堂里其他香客听见她忽然增大的声音,纷纷疑问的望过来,整个膳堂有那么一瞬的安静。
许汐亦有一瞬几乎被吓呆,她猛地回过神来,目光颤抖而无法置信看着兰慈县主。
她说错话了?为什么又说错话了,她明明很小心,一直都是挑吹捧兰慈县主的话说啊!
兰慈县主挪开目光,不再看许汐,正好自己和许愿素斋差不多吃完了,县主对许愿道:“吃好了就陪我去寺庙的后院走走。”在同许愿说话时,刚才的怒气都化为平淡温和,这让许汐更加感到尴尬不解。
许汐心中突突得厉害,她话没说好,惹怒县主,明天的第三轮选妃若是县主不给她好脸色看该怎么办?
许汐脑子乱成一锅粥,窘迫到极致,想要再开口补救,可兰慈县主根本不给她时间了。许汐就眼睁睁看着兰慈县主放下碗筷站起身来,在许愿的陪同下离开膳堂。
有香客看出是许汐惹恼兰慈县主,不由交头接耳。他们的窃窃私语和频频投射来的目光,让许汐太阳穴腾腾直跳。
县主和许愿走远了,许汐气得将自己面前的碗筷盘子乒乒乓乓甩了一地。她越想越气恼,目光变得阴毒起来,剜向门外已快看不见的许愿的背影。
许愿才不管许汐是怎么想的,她行走在兰慈县主身侧,随县主一路走到寺庙后院去。
这整个路途中县主都未说话,县主虽面色已恢复平静,眸光有着恍惚的风霜感,可眸底根本还在翻腾惊涛骇浪,伤心、屈辱、难过、愤怒……种种情绪喧嚣如洪水。
许愿微张唇瞧着县主,她虽与县主不熟悉,却也是头一回见到县主这样大动肝火的。县主说她不需要被同情,许愿稍微一想,发现自己能够理解县主的心情。
许愿说道:“我师兄常对我说,只要为自己所坚信的和所愿意的去努力,那么不论得到怎样的结局都无愧于心。他说,凡事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县主不用管别人怎么看啦,虽然我是觉得县主除了为王爷弄选妃之外也可以为自己物色相公的,不过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嘛。”
兰慈县主有些意外许愿会说出这种话,但心里却犹如被灌入一鸿清流,涤荡走些许怒火和伤痛,舒服了不少。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兰慈县主喃喃着,问道,“这也是你师兄和你说的?”
“这句不是。”许愿道,“这句是我师嫂喜欢挂在嘴边的话!”
兰慈县主温声道:“看来这两人对你而言很重要。”
“对啊对啊,我们是亲人嘛。”许愿点头如捣蒜,“县主你知道我是孤女的,我五岁多的时候被师父收养,和两个师兄一起长大。他们对我很好,也常教我许多道理。我师嫂是个洒脱率性的人,每每遇到坎坷都一往无前,她总和我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以此鼓励我呢!”
兰慈县主听着这话,莫名觉得心软软的,还有些悠长温暖的感觉。难怪她从第一次选妃上见到许愿时,就觉得这小姑娘虽然浮夸却很率真,原来是在一个善良宽广的氛围里长大的。
两人说着说着就到了寺庙后院的山林中,这片山林是桃林,这个季节,山上的桃花盛放,灼灼其华,如梦似幻。
兰慈县主渐渐的想不起许汐了,嗅着桃花香,看着花瓣如轻红的雨雾般幽幽飘零,一切都静谧而绵长起来。
这片桃林很大,几乎布满整个后山。层层叠叠的桃树犹如堆叠在一起的云霞,穿梭其中越往深处走,越有种武陵世外桃源的心旷神怡感。花瓣一朵朵像是粉红的宝石,落在许愿白色的裙子上,更显得婷婷美好。
不知在桃林中散步了多久,县主有些累。许愿扶她在一座石头上坐着休息,欢快说道:“县主,我去膳堂那边端点水果给你,你等我一下。”
兰慈县主忙说:“你折回膳堂要走上一段路,未免折腾了。”
“没事啦,县主你知道我是练家子,这点路程我都不当回事!”许愿笑言。
兰慈县主便由着许愿了,许愿转身,娇小的身子蹦蹦跳跳,很快就消失在桃林尽头。县主看着许愿远去的身影,越发对这小姑娘有好感了。
许愿一贯精力旺盛,体力极佳,很快就回到膳堂。正好兰慈县主带来的婢女就在膳堂附近待命,许愿想了想,干脆拉上婢女和自己一起去桃林会合县主。
是以,片刻后,许愿和婢女一人端着一些水果,共同回到桃林中。
在桃林中沿着人踩出来的小径,走了一阵,走回之前县主休息的那块大石头。可出乎意料的是,兰慈县主竟然不见踪影。许愿还特意围着这块大石头转了一圈,确定自己没走错路。那么,兰慈县主这是跑到哪儿去了?
兰慈县主带来的婢女见主子不见了,立刻说道:“莫非县主是等在这里觉得无趣,便四处走走?奴婢去找找县主。”
许愿一把按住婢女,说道:“你在这里等着吧,顺便给那两个猕猴桃剥下皮。你走路慢,找人肯定没我快,就留在这里吧,交给我就好了。”
婢女觉得许愿说得有道理,也就同意了。
许愿这便去找兰慈县主,沿着这片桃林里的小径继续往深处走,许愿边走边左顾右盼,努力听风辨位。她也挺奇怪兰慈县主为何忽然不见,自己也没离开多长时间嘛。莫非是县主发现桃林深处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就跑进去一探究竟?
好在兰慈县主没有走到太过偏僻的位置,许愿行走一段路后,就看见前方兰慈县主的身影。
兰慈县主听见许愿的脚步声,扭头望来。许愿心下一喜,向着县主挥手跑过来:“兰慈县主!”
此刻,兰慈县主正站在山壁前。这里是桃林的一处尽头,绵延到这里的桃树被这面高高的山壁挡住。县主所站立的位置离山壁还有几丈远,许愿步伐轻快来到县主身边,县主冲她点点头。
许愿刚要说自己把水果和县主的婢女都带过来了,却在看见县主的视线后,自己也顺着县主的视线看过去,将目光落在山壁上的一个小小的山洞口。
原来兰慈县主是在看这个山洞,山洞口被几树桃花遮挡住,要仔细看才看得出来。
县主盯着山洞口的目光有些狐疑,她低声说:“刚才我听见这边有讲话的声音,语调急促态度激烈,以为是有人言语争执,便过来看看。不想这里居然会多出一个洞口……”
听县主的话意不难听出潜藏意思,许愿很快猜测到什么,问道:“兰慈县主,你是说,这里原来是没有山洞口的吗?”
“对,没有,至少我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兰慈县主眯起眼睛,“我上次是去年腊月来的,并未过多久,怎么就多出这样一个古怪的山洞。”
其实这种事本不必去好奇的,一个小山洞而已,和她们又没有关系。但问题就在于,此处是云螺寺后山,静谧宝刹之地,莫名多一个遮遮掩掩的小山洞,且县主刚才还听见有奇怪的争执声……这种种结合在一起,便不能不引起县主的关注。
就在这个时候,许愿忽然神色一肃,眸光冷了起来,低声喝道:“有人出来了!”
她话落不过刹那,这小小洞口就接连钻出三个人。
钻出来的是三个男人,身形动作非常矫健。这洞口如此之小,他三人接连钻出却是又快又利落,就宛如出洞的游蛇一般。
他们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衫,看打扮无疑是朴素山民的模样,然则他们一现身就被许愿感觉出一种危险而阴狠的气场。她敢断定,这几人绝不是普通山民!甚至,她能感觉到他们在衣衫下藏有锋利的刀具,且最令人在意的是,这三人看向许愿和兰慈县主的视线是冰冷的,犹如在看死人。
许愿立刻拉着兰慈县主后退好几步,一边凌厉喝道:“哪路人?先把名报上来!”
三个男人其中两个年轻,一个较为年长稳重,很明显那两个年轻的以这名年长的为马首是瞻。他二人没回答许愿的问题,却是阴恻恻和年长的首领说起话来。
“大哥,我们被发现了,怎么办?要不要做了她们。”
听见这话兰慈县主脸色一白,衣衫下身躯忍不住颤抖。许愿忙拽着兰慈县主的袖子,又退两步。她上前把兰慈县主拦在身后,娇小的身子此刻站得笔直无惧。
三人中那年长的首领道:“别忘了齐誉韬在满浔阳的搜查我们,这种时候别惹事。”
说罢就上前两步,眼刀飞向兰慈县主和许愿,用极其阴狠而威胁的语调恐吓道:“你们只要滚得远远的,当今天没见过我们,我们就可以留你们的命。要是走漏半点风声,我保证让你们死得要多惨有多惨!”
兰慈县主毕竟是贵女出身,极少见过这般场面,她脸色雪白,无法抑制身体因恐惧而颤抖。特别是听到此人说起齐誉韬,兰慈县主那一瞬心都像是漏跳一拍,险些惊呼出声。
这三个人是谁?
一瞬间思绪转动,宛如有一道炫亮的霹雳炸响在天灵盖,兰慈县主猛地意识到这三个人是谁了。
而许愿也在同时和兰慈县主想到一处。
——这三人,就是那日齐誉韬率将士捣毁的西蜀国细作窝点中逃出来的三名细作!
这些日子齐誉韬一直在追查他们的下落,要把他们清理干净。这三人无处可逃,才来到云螺寺后山这个隐蔽的小山洞里藏身。
现在想来,这山洞很可能是他们月前就已经挖好的,留作一个退路!
齐誉韬出手那般雷厉风行,还是教这三人漏网。不难想象,这三人要么身手极好,要么有出奇制胜的手段,总之决计比那些就擒的细作要强出许多。
这种时候最好的策略就是按着这三人说的,赶紧退走。许愿倒是不怕和他们硬碰硬,但带着兰慈县主,她得为县主的安全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