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见到祝飞虹时,就像是落水之人找到一个摆渡人那样,顿时松了口气。她的表情变换得太明显,就差把“终于找到主心骨”几个字写在脸上,如此祝飞虹岂能察觉不到?
祝飞虹与许愿相交数年,极少看见许愿露出心神不宁的慌张感。祝飞虹对此相当奇怪,她端过饭碗来,刚要问许愿是不是遭遇到什么,许愿就先开口了。
“飞虹姐姐,今天我在云螺寺的后山,遇到阴阳圣宗的人了。”
祝飞虹动作僵了一下,她忙把饭碗等摆好,神色不复平日里的爽利戏谑,而是肃然道:“他们还真是无处不在,跟虱子跳蚤似的到处钻。只是许愿妹妹,我看你这神色,怕遇到的不是小鱼小虾,否则你怎么脸色这么不好?”
许愿双眸盛着冰冷愤恨,说道:“我遇到的的确是小鱼小虾啦,但我遇到的是胳膊上有‘日月同辉’标记的人。”
“你说什么?”祝飞虹倒吸一口气,“这么多年我也遇到过不少阴阳圣宗的人,却从未见过以‘日月同辉’为标记的。你曾和我说,当年在繁昌县屠杀幸存者的人手臂上就有‘日月同辉’的标记,我也问过我在阴阳圣宗的朋友,他们提到阴阳圣宗确实有极少部分人做了这种标记。而这些标记‘日月同辉’之人,掌握着一个圣宗里其他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许愿若有所思的噘着嘴点点头。
阴阳圣宗,是几十年前忽然在诸国冒出来的邪.教组织。
这个邪.教很擅长愚弄百姓,洗脑在诸国战火中丧失生机的人们。邪.教成员上至各国王公贵族,下至乡野村夫泼妇,遍布列国。
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邪.教做大,里面也会出现正义的、善良的人。像许愿和祝飞虹都认识来自阴阳圣宗的朋友。久而久之,整个圣宗就形成好几类人群,有好人,有坏到底的,有灰色地带的。
但无论这些人怎么拉帮结伙,阴阳圣宗里都始终有那么一小批教主的心腹队伍,这批心腹队伍便是以“日月同辉”为标记的,他们掌握一个巨大的秘密。而除他们以外的教内人员,则是男人以“日”为标记,女人以“月”为标记。
“我找了这些人好久,终于找到了。”许愿眼神越发冰冷憎恨,“飞虹姐姐,其实我这次来大尧国,就是想试试能不能从大尧找到些蛛丝马迹,好追查到那些人,只是我没想到会在西蜀国细作的身上,看见日月同辉的标记。”
“我记得阴阳圣宗的总坛,传说就在西蜀国。”祝飞虹一边思索一边喃喃,“只是按照你说的,这事有点离奇。阴阳圣宗是邪.教,细作是国家培养的,难道阴阳圣宗和西蜀国掌权者是一体的?如果是这样……”
“如果是这样的话,”许愿接上话,“那在大尧国繁昌县杀人的那群败类,大概就是受西蜀国掌权者指使的,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而且我始终都想不通,繁昌县才刚地震完,那群败类就成群结队过来了,他们是怎么知道繁昌县会发生地震的?”
祝飞虹看向许愿的目光有些微心疼,许愿妹妹那样生机盎然的一个人,即使经历过无比惨痛的过往,却将一切仇恨都好好的藏住,内里炼出一颗无畏无惧的心。许多人都觉得许愿妹妹荒唐聒噪,却不知她也有深埋于心底的伤痛。她的没心没肺,是因为心中始终装填希望与光明,所以她的双眼才从未失去熠熠神采。
若不是许愿妹妹今日终于找到她苦寻多年的蛛丝马迹,也不会同自己说这么多话,祝飞虹不由眼中深了深。
“许愿妹妹,你来大尧国原是为了弄清楚这些事,那你参加浔阳王选妃又是为什么?”祝飞虹说,“之前我问过你来浔阳的目的,你让我自己猜,我猜,总不会是浔阳王和阴阳圣宗这些妖人有什么关系吧!”
“他当然不会和那些败类有关啦。”许愿道,“但如果说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能知道那群败类处决幸存者的意图和他们掌握的秘密,那个人一定就是浔阳王,所以我才一定要来。况且……”
她说到这里停住,眼中漫起一种温柔的惘然,仿佛陷入回忆之中。
况且啊,我的这条命,我从失去爹娘后所有的人生,都是他给的。
只是他征战无数、救助了许多人,大概早就忘记我了吧。
见许愿没再说话,祝飞虹也贴心的不问了。祝飞虹率先坐在桌子前,拿起筷子给许愿的碗里夹菜,热切招呼:“好了许愿妹妹,我们吃饭吧。车到山前必有路,明天你还要去参加选妃呢,得先吃饱才行!”
许愿闻言眨眨眼,也立刻恢复精神,又变成那个欢快跳脱的许愿。她坐在祝飞虹对面,拿起筷子开心的夹起菜来,得意道:“我明天一定要让齐誉韬当众说够十句话,不然我就不是许愿!”
“很好,就是要豪情万丈才对!”祝飞虹鼓励的笑起来,“姐姐我一定给你加油,许愿妹妹你会成功的!”
***
这一晚很快过去,许愿这晚上睡得不错,仿佛特别没心没肺。
至于齐誉韬,满肚子的窝火经过一晚上的发酵,不减反增。
齐誉韬几乎是顶着一张黑脸,出席第二天的选妃。
心里还在无望的想着,能不能别再见到许愿,忽然就见远方一道白色身影疾驰而来,跑得飞快无比。
那小姑娘一边朝他狂奔而来,一边双臂大张,喊道:“浔阳王,我来啦!”
齐誉韬真的无法形容自己此刻是何种心情。
这一轮选妃还和上一轮一样,地点在王府的后花园。所有参选女子都去后花园里转悠,美其名曰“赏花”。然后齐誉韬也会出现在后花园里,大家想方设法去“偶遇”齐誉韬,尽情发挥。
因许愿来得不算早,此刻已经有许多参选女子立在花园中了。许愿那么一喊,女子们不管是站在哪里的,都齐刷刷转头朝许愿看过去。
许愿就这么在所有人的注目下白衣猎猎,宛如乘奔御风,跑得飞快令人叹为观止。花园里有挡路的树木、花草、石头,她相当灵活的绕过,如入无人之境,看得好些淑女目瞪口呆。
只一会儿的功夫,许愿就从后花园入口跑到最深处。齐誉韬就在这里,而大部分参选女子也在这里,其余女子则正在纷纷朝这里赶。
上次选妃时,齐誉韬因为内心存有抵触,是从偏僻的竹林进入后花园的,使得绝大部分女子都没能早些找到他,这些女子自是为此遗憾。所以,当她们这次很快就找到齐誉韬后,各个心中欢喜而庆幸。
可是旋即她们就察觉到今日的齐誉韬脸色不对,王爷玄衣裹着精壮身躯,令人胆寒的威压与隐忍的怒火像是刀锋般直往周遭人身上刮。大家还不等靠近齐誉韬呢,就被他浑身的低气压压得窒息脚软。有些女子见状,都不敢靠近齐誉韬了,惶恐的与齐誉韬保持距离,小心观望他。
王爷明明那般俊美又亲民,偏偏总是冷着脸,还闷到极致不理人,这教她们怎生相处才好?
许汐也在这些女子之中。
昨日许汐在云螺寺惹恼兰慈县主后,一晚上都惶惶不安,生怕今日浔阳王府会将她拒之门外。还好没有。
许汐一想到昨天兰慈县主和她发火后便携着许愿一起去逛桃林,许汐便恨得直咬牙。她恨了一晚上!心里无数次的咆哮着:让许愿消失!让这个挡她路的许愿彻底消失。
想想自从遇到这许愿起,自己就一直在受气。首饰店中被许愿当众弄得下不来台;派人去跟踪许愿反被威胁;选妃中每每自己都还没能和齐誉韬说上话呢,齐誉韬就把全副心神都放到许愿身上去了。
更可恨的就是昨日在云螺寺,明明自己才是贵女,兰慈县主凭什么要青眼于许愿那个村姑?
今日的选妃,自己一定要让王爷开口说够十句话!许汐经过昨晚一夜的愤怒,已决定今日要豁出去了!什么脸面、矜持,她都豁出去,浔阳王妃的位置她一定要拿下!她一定要当上浔阳王妃!
眼看着许愿要奔过来,许汐心一横,朝齐誉韬迈出几步,跌跌撞撞冲到他跟前,放声道:“王爷,小女有些话已憋在心里良久,一直不敢同您说。但今日小女已无法再憋下去,只希望能对您一诉衷肠!”
若换作平日,齐誉韬定会闷着脸听许汐说完。但今日齐誉韬心里七荤八素,窝火之程度不亚于许汐,难以静下心听这些陌生女子对他一诉衷肠什么的。许汐还没开口,齐誉韬脑海中就浮现出许愿吧啦吧啦说得他脑壳疼的场景。
顿时齐誉韬脸色更沉,眸中带着杀气剜向许汐。纵然他没说话,却吓得许汐心里直打鼓,还以为齐誉韬是厌恶她了。
但许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眼尖的瞅到不远处一座凉亭,凉亭有四根支柱。
许汐计上心来,抢在许愿跑到近处之前,她以手捂心,做出一副柔柔弱弱之态,喊道:“小女从及笄那年起就思慕王爷,偶尔于浔阳街道上得见王爷英姿,更是如痴如醉,梦里亦不能忘。小女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能常伴王爷身侧,万望王爷能怜取小女的一片痴心!”
许汐说罢含了眼泪,控诉如杜鹃啼血:“小女不怕当众剖白心意,只因情深意切,不能再自禁。小女爱王爷至深,就是为您死也心甘情愿!”
话落,许汐转头冲向那个凉亭,在众人的哗然声中,眼看就要撞在柱子上——
“为个男人寻死觅活,你有毛病啊!”偏在此时许愿的声音响起在许汐耳侧。许汐即将要撞柱子了,正准备控制好冲击力不让自己受伤,哪想许愿居然跑出来阻止她。
许愿回手一撸,就把许汐所有的力量都化解了,就跟猴子耍鸡一样,极为轻松的就把许汐给撸回来撂倒在地。
许汐摔到地上时发出一声惊呼,心里恨不得把许愿千刀万剐。这该死的许愿!自己明明就要上演痴心寻死的一幕,这样就能博取到王爷的垂怜,且王爷多半会亲自来救下她!该死的许愿偏偏这个时候插手,坏了她的好事!
许汐摔得很疼,她心想不能放弃,遂借着这股痛意哭出来,趴在地上向齐誉韬伸出手:“王爷……”
只是当看见齐誉韬手中不知几时握住一枚石子时,许汐怔了一下,猛地明白了什么。王爷握着那枚石子,是准备用石子击打她,阻止她寻死吗?王爷竟然没打算亲自来救她?
石子打在身上会很疼的,王爷居然本打算这样做,怎么可能?她都那样深情的表白心意了,为什么王爷还要这样对待她?
“追浔阳王不是这么追的,真笨!”许愿的奚落声响起。许汐本已经够失落了,再听见许愿的奚落,更是觉得崩溃。
“浔阳王又不和普通男人一样,首先普通人就不能这么闷,你在那里深情表白有个鬼用啊,又傻又矫情。”
“你……”被许愿这样奚落,许汐气得差点噎住。
许愿又低头向许汐扮了个鬼脸,哼道:“而且你好烦,浔阳王才不会喜欢你的。”
“许愿,你……!”
“你什么你?我救了你的命,你还瞪我,你脑子进水了吧。”许愿毫不客气怼回去,接着便不再管许汐那酱菜般的脸色,颐指气使道:“寻死觅活最没意思了,我告诉你,男人如果追不到——”
故意拖了个长音,许愿猛地看向齐誉韬,“就打断他的腿!”
言讫,只见许愿如风驰电掣般,瞬间就越过一块大石,跑没了影。众人面面相觑,却见一盏茶的时间后,许愿又从石头后面越回来,手中居然多出一根大棍子!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场面,许愿就已抄起棍子冲向齐誉韬,一棍子朝他打去。
天啊!众人大惊,女子们发出连片尖叫声,唯恐被许愿伤及,纷纷四散躲避。
许愿第一棍子没打中齐誉韬,齐誉韬很敏捷的闪开了。他瞳孔瞬间放大,似不能置信般瞪着许愿,接着便脸色黑沉似铁,沉到谷底。
齐誉韬吼道:“你放肆!”
“快看他说话了,三个字,都听见没有?”许愿一脸兴奋激昂,举着棍子去追齐誉韬,使劲把棍子朝他身上招呼,“男人追不到就直接打断他的腿,腿断了他就是想跑也跑不掉!”
“许、愿!”
“看吧又说话了,好棒!果然就要打断腿嘛!”
“本王命你住手!否则——”
“否则什么你说呀,说呀说呀说呀,我都听着呢!”许愿把棍子挥得虎虎生风,嘻嘻哈哈道,“不说就继续打啦,齐誉韬,别跑!”
所有人简直傻了,这许愿真是一次一次突破她们的接受能力,连追着浔阳王挥棍子这种事都干得出来!她就不怕惹恼浔阳王府,把她给治罪吗?
再看这画面,根本不忍直视。高大俊美的黑衣男人,顶着一张脸色臭到极点的扭曲脸孔,四处躲闪。他身后白衣服的娇小女子,手持一根又粗又长的棍子,紧紧追在后面打。
许愿将棍子挥得宛如打狗棒,一点不留情,边追还边喊:“别跑,站住!”
偶尔她因为用力过猛,被棍子的惯性带着踉跄跑偏几步,差点伤到周围来不及躲闪的女子们。女子们惊叫,好几个都吓哭了,还有的在逃跑时弄掉步摇簪花,搞得非常狼狈,更衬得许愿斗志如火。
“齐誉韬,你站住,说话啦,快说!”
大家就看着这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穿过假山、树木,你追我打,飞檐走壁。齐誉韬时而就想凭武力拦住许愿的棍子,可许愿出手刁钻,寸步不让,齐誉韬又不敢伤到许愿,故此只能被动躲闪。
“疯了啊,怎么能这样……”有女子忍不住抱怨呼喊,“还有那棍子……到底是从哪儿拿出的棍子啊!”
就是啊,怎么能这样,还有这棍子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众人只觉凌乱无比。
这时候兰慈县主和司鹄也匆匆赶过来了,此地动静如此大,甚至将王府好些下人都吸引过来了。
兰慈县主震惊望着这一幕,一时失语。
而片刻后又有一个王府婢女跑过来,气喘吁吁道:“王爷恕罪!县主恕罪!奴婢失职,请原谅奴婢的失职!”
众人凌乱的看向那个王府婢女,只见婢女穿戴普通,手里却抱着一个被拆掉杆子的拖把头。
那拖把头的布条上还沾着污水,婢女捧着拖把头,正要继续说话,忽然她看到许愿手里的棍子,顿时大惊,面目失色的指向许愿喊道:“县主,是她!奴婢正在拖地,她冲过来就把奴婢的拖把掰断,扛着杆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