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清了下嗓子,期期艾艾道:“您要不要进屋里吃杯茶?”
陆瞻没理他。
重华又道:“您让属下打听的宋姑娘买铺子的事,属下打听出来了。”
陆瞻凝立片刻,走到了东侧厢房。
重华等他坐下,先递了茶,然后道:“宋姑娘看的那间铺子,早前发生了一些纠纷,就是被小侯爷打过的俞公子的舅舅,把这李家药所东家的侄女给逼死了,还把李家两个老人家也逼上了绝路。
“李家被逼得在京城住不下去,于是把铺子低价贱卖出来。”
陆瞻道:“这俞公子的舅舅是谁?”
“就是五城兵马司里一个副指挥使,叫周毅。”
重华说到这儿,把事情来龙去脉又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陆瞻眉头紧皱:“都察院不知道,这俞侍郎也不知道?”
重华听闻,就笑了一下:“那得看他想不想知道。倘若俞侍郎不想知道,这事儿就知道不了。”
陆瞻也知道官场里这些弯弯绕,俞家做到六部侍郎,早就拥有了一定权势,如今周毅这事情已经压下来了,他若不问,是不会有人传到他耳朵里去的,不然他若知道了,是管还是不管?
陆瞻抬眼:“你说你上晌就看到了,为何下晌才想起来告诉我?”
重华忙道:“属下当时就想上前打听的,是杨鑫他把我拉住了!”
陆瞻望向门口,杨鑫脖子立时一梗……
皇孙大人冲他勾了勾手指头。
杨鑫走进来,脱口就申辩:“属下是因为世子说过不要再管宋姑娘的事,怕重华又要因为抗命多刷几个月马桶,这才阻拦了的,世子明鉴!”
陆瞻面如平湖,挨个地打量他俩,最后目光落在重华身上:“刷马桶很累吗?”
这不废话么!重华咳嗽了一下。
陆瞻又转向杨鑫:“既然你怕他累着,那从明儿开始,你就帮他一起刷呗。”
“世子……”
杨鑫都带上哭腔了。
重华给过去一个爱莫能助地眼神,然后狗腿地把茶再给陆瞻呈上。
陆瞻接了茶,道:“那药所,她是打算要还是不要?”
“听牙行掌柜的说,宋姑娘还要再考虑考虑。”
“那牙行怎么拿个这样的铺子给她看?”
“还不是因为那牙行掌柜的欺负宋姑娘不在城里住,就想忽悠她买下嘛,不过他也没想到会被宋姑娘看穿。”
说到这里重华又八卦兮兮地道:“听那掌柜的说,宋姑娘可厉害了,走那里不声不响地就看出来铺子不对劲,把话套出来后,还威胁掌柜的吐露了实情,最后还逼得他把东家给的实数也抖露出来了。他还说这姑娘八成是哪家大户人家掌家的小娘子出来假扮的,太厉害了。”
这话陆瞻并没有往心里去。
宋湘什么样的人他又不是不清楚,一年到头都说不出两句狠话,别人欺到她头上她也只敢笑一笑,怎么可能会威胁住一个滑头的牙行老板?
十成十是这掌柜的扮戏太拙劣,事后添油加醋扮可怜,还要倒打她一耙。
但又不禁想这牙行掌柜的莫不是吃淤泥长大的,心肠这么黑?而她家里连个能帮衬的男人都没有,居然还想买铺子?
……好吧,实在想开也是可以的。既然来看了,那就说明心里还是认可。几百两价钱倒也算便宜,可她要是买了,来日姓周的上门寻晦气,她顶得住吗?
第34章 我女儿真霸气
陆瞻觉得这铺子她就算要,也首先得把李家这事摆平了才行。
不过这倒不难,周毅为虎作伥,不过仗着俞伯央的势,想来这个面子俞家还是会给自己的。他只要抽空上俞家去走一趟,问题就解决了,都还到不了要惊动官府的地步。
但是她会来求助她吗?陆瞻觉得不会。
前世他被罚去军营那半年不提,自他回来后到他们最后分别时止,从头到尾他就没见她求助过他什么。
别的女人受了欺负,在房里哭两声抹抹眼泪总是会有的,她么,别说掉眼泪,就是牢骚都不曾有。他还是听别人说起才知道她有过被人挤兑的经历。
何况眼下她已经有了何瑛,便又觉得应该先等付瑛那边有行动再说。万一他插手多了,付瑛疑心他对她有什么企图,反而不好。
他心里这么翻来覆去滚了几遭,见重华还在跟前,就道:“你回头再关注关注药所那边,看看是不是牙行说的这么回事儿。若是的话,把周毅为祸百姓的证据搜集到的手。此外,就看看付公子有没有伸手帮宋姑娘?”
重华这次听得很清楚了,朗声称了是。
陆瞻把茶喝完,起身出了屋。
回到正房外,刚好屋里已经有声音传出来:“洛阳气候适宜,每年牡丹盛开时节……”
他在栏杆上坐下,一面听着断断续续的声音,一面看着园景。
王池和御前侍卫都只能挡着门口不让进出,并不可能阻止陆瞻在此旁听。屋里说话声不太真切,但从仅有的字句判断,应该并不是想象那般是在审问,屋里气氛应该还比较融洽。
前世他在宋家养了半个月伤回来,这件事就没再管了,不知道皇帝有没有见唐震,也不知道何桢,徐洛,以及唐震身上,使皇帝感兴趣的究竟是什么。
这一世他也不该多问,但是他却需要替皇帝办好这件事,来博取跟皇帝求职的资本。
天上明月朗朗,白云后头有稀星闪烁。
他掐了片花叶子在指间揉捏,心里并未向着月色一般安宁。
……
宋濂今天憋着有话没说,晚饭后宋湘让他磨墨,他磨完就带着梨花往隔壁找母亲去了。
“母亲,我告诉你个事,姐姐今儿被人欺负了。”
他爬上凉簟,凑到松了发髻的郑容耳边说。
“谁欺负她?怎么欺负的?”郑容拆发的手立刻停了下来。
“就是从前住咱们家隔壁的付伯母,她看不起我姐,嫌我姐不是大家闺秀,说姐姐配不上付大哥。”
宋濂一五一十,把付夫人怎么含沙射影宋湘的那番话给说了。
郑容听完就来火了:“那个老娘们儿,当年还看不起你母亲我将门出身呢!一天到晚嫌这个嫌那个,也不撒泡尿照照她自己什么德行!
“满天下进士多了去了,就他们家付瑛一枝独秀?有那么能耐怎么没有考中一甲前三名?
“打量人人都指望着嫁给他们家?还娶大家闺秀呢!哪个没长眼的大家闺秀会看上她这婆婆?我湘姐儿又比大家闺秀差哪儿了?!
“这死老娘们儿,真是气死我了!改天别让我遇着她!”
宋濂吃着枣泥糕,深深点头:“不过付大哥还是可以的。”
郑容望着他,转身凑过来:“你姐看上付瑛了?”
“她没说。”
郑容想了下,眉头皱起来。但很快她又抬头:“对了,我听你方才说,你是跟付瑛在小侯爷寿宴上同席才遇见付瑛的,那是哪个小侯爷?我怎么不记得我们跟勋贵们有往来?”
“就是永安侯世子,长公主的孙子。”
“……你是怎么会去永安侯世子的寿宴的?”
“陆世子带我去的呀。”
“陆世子又是谁?!”郑容更惊悚了。
“就是晋王世子。母亲没听说过吗?他说从前认得父亲。”
宋濂又不厌其烦地把这段来龙去脉给说了。
郑容听得目瞪口呆。晋王世子她怎么会没听说过?晋王府谁不知道?晋王世子就是那个众星捧月的皇孙啊!郑容好歹是个官眷,这些她不可能不知道。
但她怎么从来不知道宋裕认识这位陆世子?而且这位陆世子他居然还会这么关照宋濂?
她小心试探:“你确定?”傻孩子可别给人骗了。
“错不了。而且陆世子还就是前阵子村口传的谣言里的那个人呢。”
郑容差点窒息!“当真?”
“我要是撒谎,您就不准我带梨花进屋睡觉好了。”
梨花扭头……
郑容花了片刻消化这信息,起身出了门。
宋湘在画画。
何桢那几卷洛阳山水画她本还没太放在心上,但当听说何桢发现了有人闯入,她的注意力就又收了回来。
由于女子不能科举,从小她就被宋裕引导着往书画的路子上走,如今房里这幅宋裕的画像,还是她画的。何桢那几幅画仔细观摩过,凭记忆临摹下来还是不难。
“闺女!”
刚沉下心描线,房门就被推开了。郑容抓着梳子,两眼灼灼坐在她对面。
“我听濂哥儿说,早前村里谣言所传的少年就是晋王世子?”
宋湘看了眼她身后,宋濂影子一闪,不见了,只剩下梨花浑圆的屁股在原地盘旋。
宋湘点了头:“是他。”
郑容激动起来:“那岂非也就是说,这位陆世子不光给你送来了一千两的赔礼,而且还在你无形逼迫下写下过保证书?!”
宋湘又望着她点了一下头。
“真是霸气!”郑容桌子一拍,“我女儿这么能耐,轻轻松松就把晋王世子给拿下了!”
宋湘放眼望了望屋顶,把笔搁了:“其实也没您想的那么离谱,之前我哪知道他是谁呀,我就当他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哥儿,故意吓唬他的。
“要是早知道他是皇孙,我十成十躲得远远的了。您也别把这事儿放心上,人家那么高贵,给咱们脸面那是他兼善天下,并没有把咱们当回事儿。”
“他有没有把咱们当回事儿咱们不管,我是说,但是你既然都能对人皇孙下手这么狠了,为什么还要给付瑛他娘留面子?她凭什么瞧不起你?!”
宋湘借口想的再快,也没有郑容话锋转的快,郑女侠话音落下,脸已经板起来了。
第35章 就只是唠嗑?
宋湘笑了下:“付瑛毕竟是付家的希望,他母亲希望他能娶个能帮衬他的妻子,也没有什么不对。只是她千般万般防着我,显得气量小了点而已。
“我原本就是被付茹请上门去的,要为这些事上火,那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嘛。再说了,付大哥和茹姐儿还是挺有诚意的,何必挑破了弄得大家脸上不好看。”
经历过麻雀变凤凰之后,还能什么势利眼能打得倒她?真正有格局的是不会像付夫人这么样的。
晋王妃虽然也不乐意陆瞻娶个乡野女子,但过门之后,人前却还是维护她的,也没有给过她小鞋穿。后来带她几回出门,见她也能独挡一面应酬之后,甚至态度也亲切了很多。
不管晋王妃是不是真心,宋湘都不得不承认,她至少做到了宗室贵眷该有的雍容。
付夫人那些话她要是捅穿了,谁脸上都不好看。
郑容想了下,摇头道:“你这话也对也不对。不因为她而上火是对的。但是我们家虽然不是大户,但你聪明又读了书,什么道理不晓得?什么事情学不会?又有哪家的公子是你配不上的呢?
“总会有人会看到你的好的。就像我,还不是嫁了给你爹?你祖父祖母也都没有嫌弃我粗鲁。”
宋湘望她片刻,扬唇道:“那就承您的吉言。”
郑容嘴一咧,扭头看了下,压声道:“咱俩先去把濂哥儿哄睡了,然后炒两个菜喝酒去!我今儿学了兑酒,给你尝尝!”
“不行,明天我还要去见见二叔。”
“耽误不了!走嘛!”
宋湘满脸狐疑:“你兑的那能喝嘛?上回你弄的什么果汁醪糟都害我吐了两天。”
“唉呀,这次肯定不会了!”
郑容一把拉起她,出门去了。
……
皇帝与唐震这一宿谈话直到夜深才结束。
台阶下一株凤仙花也快让陆瞻给薅秃了。
出来的时候,唐震脸上神采飞扬,脸泛着红光,宛如遇到了知己,而皇帝仍旧神态从容,儒雅矍烁。
等鲁荃与唐震上了出门的马车,陆瞻也让侍卫把马车驶了过来。
马车上他问道:“唐震这边,皇上可问出什么了?”
皇帝嗯了声,点点头。
陆瞻默片刻,再问道:“不知皇爷爷想查的,到底是何事?”
皇帝望向窗外的目光被夜色染得深沉:“没什么要紧的,就一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
这明显就是不想说。
陆瞻再胆大也知道不能问下去了。但是就因为他这点“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却弄得他前世命运拐了个老大的弯。
“对了,你早上说有人夜探过何府,回头记得去查查看是什么人。”皇帝忽然又提醒他。
“孙儿已经着人在查了。”
皇帝点头,继续看他的夜景。
送皇帝回到神武门,陆瞻也回了府。
魏春侍候他更完衣,拿了封帖子过来:“小侯爷近日在用功,但是听说鸿云社上了新戏,问世子哪日有空,他想请世子去看戏。”
听到是萧臻山,陆瞻立刻就猜到他这是被长公主拘得心发慌了,不过他倒是也想起来:“看戏就不去了,你回个信,让他有空请我吃饭。正好我有事找他。”
魏春下了去,重华后脚就跟进来:“按世子的交代,方才咱们的人跟着唐震直到下了车,下车后他无异状,也没有再进何府,而是直接回的何家后巷,看上去暂且还没有疑心皇上身份。”
陆瞻听完又问他:“还有让你安排的人呢?”
“也已经回来了。”
重华说着击了击掌,就有个身形瘦小的黑衣侍卫利落走进来。
陆瞻坐下来:“怎么样?听到了多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