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乡里——青铜穗
时间:2021-03-24 09:47:40

  她问:“二位就没想过往都察院递状子?”
  “谈何容易呀!”李诉摊着两手,“咱们平头百姓,哪里有那本事往都察院递状子?只怕才有这个心思,人家就收到风了,状子都到不了御史们手上!”
  宋湘想了下,没再说什么。
  从李家出来,刘掌柜便追上来:“姑娘别听他们瞎说,只要他们出了京,这周大人哪里还会揪着铺子不放?又不是吃饱了撑的。这铺子可不常有,姑娘还是尽早定下来吧!”
  “刘掌柜辛苦了,我还是再想想吧。”
  宋湘跟他颌首,留下这句话然后先走了。
  如今其实已经不单是怕周毅滋事,看到李家这境况后,宋湘占他们这个便宜更加于心不忍。
  周毅逼得他们做不成买卖,就是为了要逼他们离京。他们离了京,没了苦主,三条人命也就就此算数了。他连他们盘铺子都不让,这便是在报复李家不该去告官。
  那李家姑娘又做错了什么?不过是恰巧倒霉些被俞家公子给看上了而已,然后就因为家世不当被俞家和周毅合伙给逼死了,且还附带上了自己祖父祖母的性命。
  这跟宋湘自己的遭遇有什么区别呢?
  她自己若不是还有几分自保的能力,前世在王府哪里还能落得独自快活。
  她虽然没有了不得的后台,可以对抗周毅的强横,也不屑去走什么关系乞求周毅高抬贵手,但却不代表她不可以请帮忙想点办法。
  她出了胡同在树后站了站,等到刘掌柜走远了,才又回到李家,把门叩开了。
  李诉夫妇看她去而复返十分惊讶,宋湘直接开问:“二位这铺子,是实心实意想出手吗?”
  “自然是实心实意。姑娘为何如此相问?”
  “那假若周毅这边的麻烦解决了呢?没有人能威胁到李家了,二位也还是想让出去?”
  听到这里,李诉脸上布满了哀容,他抚膝道:“两三代人的心血了,要说不舍,那自然是不舍的,但我的亲娘是我眼眼睁睁看着死在了店堂里的,我的老父亲,也是因为这个铺子寻了短见的,就是没有人相逼,我也是无法再踩在母亲的鲜血上做买卖了。”
  宋湘再问:“倘若不用出京,那你们又有什么打算?”
  “自然是另觅山头重操旧业。”李诉忧愁,“除了这个,我们也不会干别的。不过就算要再开铺,也会是另外再寻去处以图东山再起。”
  宋湘点头:“我知道了。那么,二位真的就不想试试把这状子递到御史手上去么?如今朝堂清明,如若告倒了周毅,李家岂非就有机会跳出目前这困境?”
  “不可能!”李诉直接摆手了,“递不到的,你知道周毅背后是谁吗?那是俞家——”
  “我知道。”宋湘道,“俞家如今当家的是在吏部任侍郎的俞歆。俞侍郎的小姑母,是宫里的俞贵妃。俞贵妃的位份不但是由当年皇后娘娘亲手提上来的,而且她还是汉王的生母。
  “只是,李大夫是不想告,还是不敢告呢?”
  李诉显然没料到她知道得这么清楚,脸上露出了惊色。
 
 
第47章 皇帝与牡丹花
  “敢问令尊是?”
  打从宋湘进门,李诉仅知道她是想看铺子的人,此时方慎重起来。
  宋湘笑道:“家父原先在翰林院任职,现已过世,说起来我也没有特别强的背景。只不过觉得,周毅犯下如此恶行,还连连相逼,委实欺人太甚。
  “其实周毅在京城并未一手遮天,李家此前告官告来了后患,只不过告的不是地方,二位只要敢把状子递到都察院,此事必然会被受理。”
  李诉摇头,明显不信:“官官相护,要是有用,还用等到姑娘提么?”
  宋湘道:“我虽不才,但若对这朝廷没有几分把握,也不敢掉头登门再找你们。不如你把状子写好给我,递交状子的事情我来办。办成了于你我都有好处,就是办不成,我也保证不给二位留后患,如何?”
  李诉听完,犹豫未决。
  宋湘想了下,就道:“实不相瞒,这铺子我很想要。但二位也知道,倘若不把周毅这事彻底解决了,我就是接手这铺子也会不得安生。
  “所以我肯买这铺子的条件,就是你们须得帮我忙,认真写个状子,一起给这案子作个了结。你若不肯,我当然也不能逼你,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试一试?”
  李诉神色凝重,与娘子目光,李家娘子早已忍不住了:“难道这口气压在心里很好受吗?咱们家世世代代都住在京城,如今却要被逼得背井离乡。你这么怕事,就是离了京城,父亲母亲躺在棺材里也不能安生!”
  李诉听得面红耳赤,牙一咬,就道:“既如此,那我寻人写状子便是!但我话说在前头,剩下的事情我可不管了。你也得保证不能留有后患。”
  宋湘点头:“我先不保证能成功,总之你先请个好讼师写好状子,我明日下晌过来取罢。”
  李诉应下来。
  两厢就此说好,宋湘便就告辞离去。
  李诉究竟会不会写状子,宋湘心里没底,毕竟李家能忍气吞声到现在,心里有多大顾虑已经很明显,他不一定会相信她。但如果他能这么做,那倒是对彼此都有好处。难处只是她需要找个递交状子的途径罢了。
  本来她如今虽是个白丁,揽下这样的事情难如登天,但谁让她前世当了那么多年世子妃呢?朝中有份量的各家官员她大致还是有了解的,难虽难,却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就比如御史胡潇原就是皇帝在潜邸时的长史,是皇帝面前的诤臣,递到他手上的状子,印象中就没有一桩是他撂手不敢查的。
  而胡潇与夫人的结合是皇后做的媒,于是胡家不但是皇帝的人,因着皇后为媒,便与晋王府关系也不错。恰巧,前世她就刚好帮过胡夫人一点小忙。
  只是这交情是落在前世的,用起来不是那么顺手罢了。但倘若李家肯配合,她少不得也可以想想办法。
  就等李家这边消息。
  是夜也没出客栈,天亮后吃了早饭,刚换了身衣裳,店家就说有位付姑娘找。
  付瑛昨日去了趟吴家,吴大人倒是答应了,只是尚需今日才能去寻周毅。付瑛是个谨慎的人,事情还没办成,就先不往外说。早早起来催着付茹出门上客栈来,便打发她进来接宋湘。
  宋湘下了楼,相互见了礼,就被付茹挽着上了马车。马车里还摆着食盒,何茹高兴地说:“昨日哥哥打发我去家里的茶馆,请厨子专门做的点心,你俩都好几年没见了,他居然还记得姐姐爱吃桂花糕,我特地多做了些。姐姐要不要尝尝?”
  食盒打开,点心香扑鼻而来,也不止桂花糕,而是各色都有,倒确实是用了心的。只是几年没见了——或者说十来年没见了,宋湘口味也已经有了变化,她如今并不爱这些甜腻之物。
  但小姑娘心意是不能被糟踏的,她拈起一小块,尝了道:“又香又糯,你家厨子好手艺。”
  付茹自己也拈了一块红豆糕,笑道:“比不上城里大酒楼里一流的厨子,不过也算是尽心了。”
  付瑛驾着马走在外头,透过打开的车窗看到她们俩,嘴角也微微扬起来。
  龙云寺在东郊龙云山上,今日休沐的缘故,出城的人络绎不绝,俱都是朝中官员的样子。也有些商贾富户夹杂其中,多是家里长辈带着年轻女眷。
  京城各府的宴会是个攀交的好场所,此外便就是如庙会,花会等这些。宋湘望着路人,猜想他们当中只怕也有许多是像自己一样是抱着目的去的。
  “付公子!……”
  赶路途中,不时能听到车外不时有人跟付瑛打招呼。
  宋湘扭头看去,一身月白锦衣的付瑛意气风发,少年成才,与人应酬起来进退有度,气劲果然是了不得。
  也看得出来他虽然才进衙门没多久,人缘却不错,毕竟连萧臻山都认可他的才华,把他引为了坐上宾。
  宋湘觉得,别的不说,来日宋濂若能有他这般上进,倒也不枉她素日炖给他吃的那么多肉。
  付瑛一路上与人打着招呼,扭头见宋湘正看着他,猜想他方才被人恭维是让她看到了,心下便有点起飞的感觉,冲她笑道:“都是朝中的同僚,好些还是我的同科。”
  宋湘点点头,收回目光。
  皇帝昨日下晌出了宫,陆瞻没见着他,早饭后正要去,萧臻山却到王府来了,原来长公主今日被晋王妃约着去龙云寺,萧臻山终于松了束缚,长公主前脚出门,后脚他就到了王府。
  陆瞻赶着进宫,打发他在延昭宫坐坐,先办正事去。
  到了宫中,皇帝也很清闲地在赏画,看到陆瞻来,指着旁边椅子让他坐。
  陆瞻没坐,立在旁边看了看这画,却是一幅牡丹,看纸张像是有了些年头。他看一眼皇帝,只见他神情专注,像是看得十分仔细。
  陆瞻不免想起那日侍卫回来说,皇帝跟唐震见面时,也曾十分关注过洛阳……
  “皇爷爷近年,似乎格外喜欢这牡丹花。”他打小在乾清宫走动,早些年他是没见皇帝对牡丹有这么上心的。
 
 
第48章 被翻出来的头发丝
  “人老了,很多想法也都变了。”皇帝叹喟着,把画卷起来,问他:“你进宫有什么事?”
  陆瞻顺手给他递上缚画卷的缎带,一面道:“孙儿进宫,是为兴平的事找皇爷爷。”
  “哦?”
  “孙儿近日听了消息,说是由于徐洛身边县丞曾经见过那些信,徐洛便疑心信件丢失是县丞走漏了风声,于是事后便迁怒县丞,把这县丞的官给罢了。
  “皇爷爷,信是孙儿拿的,结果却害得县丞丢了官,这是孙儿的过错。您曾教过我要爱民如子,还请皇爷爷示下,此事该如何处置为好。”
  “有这回事?”皇帝扭了头过来。
  陆瞻颌首:“还不止如此,徐洛迁怒了县丞,对外谎还称丢的是价值千金的宝贝,而非几封书信。外人便信以为真,也不知道怎么传的,竟传成了徐洛还藏着宝贝,并且这县丞还知道他的藏宝线索,于是就找上了县丞,让他给指路去徐家盗宝。
  “如今这罢了官的县丞被骚扰得连原来的家都住不下去了,被迫跟寡嫂一家挤在了一起。
  “可他这寡嫂还不是别人,是从前在翰林院任过职的宋裕的遗孀。皇爷爷,这宋家可是清流之家,宋裕虽然不在了,朝廷是不是也该对他的遗孀和儿女关照一二?”
  皇帝皱眉想了下,点头道:“朕对这个宋裕有些印象。他在宫中当过侍讲。”
  陆瞻颌首。
  皇帝把画放下来,踱了几步,然后道:“徐洛没有这么大的胆子——王池,你把何侍郎给传进宫来。”
  王池进宫遵旨。
  皇帝又跟陆瞻道:“这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陆瞻遵旨退下。
  到了宫门外略一琢磨,也扬了唇。
  宋珉这事不难办,他心里有数。只方才皇帝那句徐洛没这么大胆子,便可证明宋湘从唐震处得来的消息无假,那书信果然是何桢的,徐洛丢了何桢的信,肯定受了训斥,所以才迁怒了宋珉。
  那么,皇帝找唐震的原因也就呼之欲出了,他只不过想通过唐震打听骆家而已。
  但仍然让他不明白的是,打听骆家便打听骆家,为什么还要翻出牡丹图来看?而且,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他还盯着骆家不放是为什么?
  宫门下站了站,想起萧臻山还在王府等他,他便上车回府去。
  王府门下刚好碰上回府来的晋王妃,他道:“母亲不是约了长公主和大姐赏花么?”
  王妃道:“长公主有半路有事耽搁,还得回去见个客才能过去,我索性也等等再去吧。”
  陆瞻想到还在他宫里的萧臻山,长公主回去了,那岂不是会发现他不在家?
  连忙要往延昭宫去送讯。
  晋王妃却唤住他:“你这是上哪儿去了?”
  陆瞻想到此事已经水落石出,便把事情跟她说了。晋王妃蓦然凝眉:“皇上在过问骆家?”
  陆瞻挑眉:“母妃也知道骆家?”
  “洛阳骆家,当然听说过。”晋王妃说完顿了顿,摆摆手道:“去忙你的吧。”
  陆瞻看着她跨过门槛,才走向延昭宫。
  “……你们世子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刚走到廊下,就听萧臻山的声音从窗户内传来。
  陆瞻进了门,只见那夜他从宋湘手里“收缴”来的小瓷瓶和绳索,小刀什么的都在萧臻山手上,甚至连他拿帕子包着放在一起的那日那根头发丝也被他翻了出来,而这家伙正在看西洋景似的拿着看来看去。
  陆瞻一把把东西都夺了回来:“我的东西多了去了,你不见得都见过。”
  萧臻山吓一跳,连忙退后两步作了个揖:“一时好奇,就拿来开了开眼,世子恕罪!”
  觑觑他神色,一面又不怕死地凑到他跟前:“那头发丝看着可不像是世子自己的,莫不是哪个姑娘的?”
  陆瞻没好气睨他,东西都揣进袖口里:“据我所知,你祖母刚才又已经回府了,你还不赶紧滚回去?”
  萧臻山却咧嘴道:“我知道。是龙先生要去她面前表扬我,我前儿做了篇文章,还不错!”
  “哦——”陆瞻拉长音,“真看不出来!”又催道:“既然这样,那就走吧!我还有事找你呢。”
  ……宋湘一行进了寺门,只见游人果然多如过江之鲫,南方时兴过花朝节,眼下这盛景,也跟花朝节不相上下了。
  寺庙建在半山腰,五重殿阁一层比一层高,且错落有致排布于山腰上,山间小溪自了两旁流下,穿过寺中,蜿蜒流下山脚。
  溪水两畔以大小不等的石头垒砌,长年的水流已经催生了厚厚的青苔,沿途种有翠竹,藤萝,凌宵,以及各色幽兰,颇有野趣。
  每每云雾笼顶的时候,嵌在半山的古寺便如仙境一般,往往都会有文人落下不少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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