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憬!”
夭夭连忙跑过去扶,“你怎么了?”
容慎闷哼着呕出一口血,面色极为苍白,他偏头后看了眼哑声:“快走。”
两人的身影前脚在缥缈宗山下消失,后脚就有紫衣身影从后方追来。紫色的衣袖上沾血,桑尤侧颜上金光法纹颤烁面纱上也沾着血,较之前狼狈太多。
他伤了容慎,同时容慎也没让他好过。
“主人!”桃听急急忙忙追下山。
桑尤收回目光,转身冷冷清清望着追来的少女。少女含笑的面容一僵,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是想要杀她,她太不听话了,我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
桃听所谓的教训,是在暗处出手险些重伤夭夭,幸好被庄星原已身抵挡。
“主人,桃听知道错了。”桃听感受到桑尤的杀意,紧张的四肢僵硬机械,迟缓跪倒在地。
她骗了夭夭,桃听根本不是误入归墟海结界的雪域凡人,而是桑尤练就控制的傀儡人。因为她与夭夭的面容存着几分相似,所以桑尤并未将她完全控制,保留了她小部分灿漫活泼的性子。
如今看来,替代品只能是个替代品。
桃听与桑尤意识共通,明显感受到桑尤散发出的杀意。
“主、主人……”她开始慌了,身体不由自主的发抖,哆哆嗦嗦想要挽救,“求主人给桃听一个补救的机会,我可以……”
桑尤缓慢将手搭在了桃听的头上。
桃听喉咙被堵,张大嘴巴发出唔唔的声音,瞳眸中的惊恐溢出眼眶,身体变得如石头般僵硬无法移动。
啪——
桃听的脑袋突兀从脖子上分离。
眼睫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桃听满面狰狞大半张脸变了形,流出的鲜血瞬间将泥土湿润染红。
脑袋虽然掉了,但她的气息修为受控制术还未与桑尤完全断开。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极近,一些低智的爬行精怪嗅着血味追寻来而,贪婪盯着桃听的脑袋看。
【主人。】
【主人救我。】
桑尤缓步从她的脑袋前迈过,任由她的尸身被精怪拖走……
夭夭带着容慎回了九幽魔宫。
容慎被桑尤重伤,回宫后就昏睡不醒,夭夭担忧着急紧跟着闭门不出,白离儿得知后主动找来,敲门问:“需要我帮忙看看吗?”
百年来,白离儿精修医术已在修仙界有了名声,无论是人非人她都能救。
她对夭夭没有恶意,纯粹是想感谢她能收留他们,担心夭夭不信任她,她都已经想好一肚子说辞宽慰,结果夭夭将门推开,只疲惫说了一句:“有劳了。”
白离儿怔了片刻,随即笑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一番检查过后,白离儿发现容慎确实受了很重的伤,奇怪的是这些伤正以她能感受到的速度,在无医愈合。难道,这就是魔神不死不灭的力量吗?
“放心吧,他没有事。”
白离儿安抚道:“他只是太累了,不出半日便会醒来。”
“真的吗?”夭夭脸上终于有了喜色。
白离儿忍不住摸了摸夭夭的头发,“当然是真的。”
白离儿没有骗她,身为赫赫有名的医修,她连时辰都估算的不差,说半日就半日,等容慎清醒过来时,身前的伤口已经愈合大半。
皮外伤虽好了,但容慎所受的内伤并非轻易能好,桑尤与他对决时出手狠辣,双方皆想置对方于死地,未留余地。
“现在感觉如何?”
“要不要再躺一会儿?”夭夭扒拉开容慎的衣襟,摸着他已经愈合的伤口,仔细又检查了一遍。
容慎咳了几声,面色苍白长睫颤着,他低声道:“心口还疼。”
“心口疼?”夭夭很紧张,按了按他的心口问:“是这里疼吗?”
“你等一下,我去唤白离儿来帮你看看。”她刚要走,就被容慎攥住手腕,稳稳的力道与他虚弱的语气完全不符,他叹息道:“白离儿救不了我。”
“夭夭,只有你能救。”
夭夭有些懵,“我?”
她怎么救?论医术她和白离儿根本没得比,只会一些浅显的治疗术。
不等将疑问问出,夭夭腕上一沉忍不住前栽,扑入了容慎的怀抱中。容慎用手臂将她圈紧,伏贴在她耳边道:“只需要你抱抱就好。”
正要挣扎的夭夭:“……”
“你吓死我了!”根本顾不上生气,夭夭把自己的脸埋入容慎怀中,用手臂圈住他的腰身。
“这样可以了吗?”夭夭像极了一只抱住大树的小熊。
容慎弯唇抑住笑,拖着懒洋洋的调子,“再近一些。”
夭夭索性在他衣服上蹭了两下,将他身前的衣襟蹭开大半,额头抵在了他冰凉凉的胸膛上,“这样?”
容慎大致满意了,提出新的要求,“抬头。”
在夭夭抬头的刹那,额间印上冰冰凉凉的吻,夭夭怔了下闭上眼睛,感受着容慎的亲吻,静静享受这片刻的安宁时光。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燕和尘得知容慎醒后,等了片刻才来敲门,他沉声道:“可以谈谈吗?”
屋内,容慎正搂着夭夭与她亲昵的贴蹭鼻尖,吐出的呼吸很烫,他嗓音撩撩明知故问:“谈什么?”
燕和尘听后沉默,夭夭则掐了他一把,推开他跑过去开门,“时舒,快进来。”
在容慎昏睡的时间里,乌云已经覆盖过九幽魔域,朝着更深处蔓延。燕和尘同灵山阁那边联系后得知,暗云已快压至灵山雪域,那里是幻虚大陆的极北,一旦乌云覆盖过归墟海,那整个幻虚大陆都将被桑尤掌控。
“所以,你们想做什么?”容慎听出燕和尘话中有话。
燕和尘道:“阻止九玄秘宝归位。”
天地危机,燕和尘他们作为修仙弟子责无旁贷,自然要担起拯救苍生的责任。这天地不能覆灭,这些本就存在的人也不该消失,所以哪怕是豁出性命,燕和尘他们也要守住这方天地。
“就凭,你们吗?”容慎出口的声调冷淡。
他反问道:“桑尤聚齐九玄秘宝已有半神之力,你们拿什么和他争?命吗?”
“可惜你们的命不值钱,就算抛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燕和尘未恼,因为他知道容慎说的是实话。就在这时,月玄子忽然出现在门边,“可以听我说两句吗?”
其实月玄子是同燕和尘一起过来的,只是迟迟没有进来。站在门外,他听着燕、容两人的对话仰头看着天,沉心想了很多事。
“如今天下大难,桑尤要毁的不只是人,是所有生灵。”这个所谓的生灵中,自然也包括魔。
月玄子是想让容慎帮他们,以他的魔神之力,与桑尤对上胜算极大,在桑尤重伤分心之时,他们其余人抢下九玄秘宝只是时间问题,哪怕只能抢下一件,也能阻止这世界的颠覆。
容慎听后笑了,“是谁说,本尊会跟着毁灭?”
容慎是神体,就算这个世界被颠覆后重聚,他也依旧是他,不会死不会散,还能在漫长的陆地衍生中,与桑尤争一方天地掌控,甚至能将其反压,坐收渔利成这天地的创世神。
桑尤的灭世,对容慎不会有半分影响,反倒容慎的存在对桑尤是一种威胁。月玄子听后脸色惨白,他好久才道:“云憬,你……”
你怎么会变成这副自私自利的模样。
自从容慎堕魔,月玄子刻意不与堕魔的容慎去接触,数百年来两人从未交手,所以月玄子对他还藏着几分期翼,总觉得容慎就算堕魔,也不会变成他想象不出的另一幅模样。
这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教过他识字教过他仁义道德,虽不如隐月道尊教他的多,但他也没少在他耳边念叨‘生死看淡,苍生为重’。
那时的容慎乖巧点头,很认真许着誓言,“弟子既入仙派修习了术法,定会肩负应尽的责任,替师门守好苍生大地。”
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对上容慎冰冷的眼睛,月玄子忽然惊醒,当时那孩子说的是:替师门好苍生大地。
替师门……
如今缥缈宗早已容不下容慎,容慎身为魔界之主,又哪来的什么师门。
“那夭夭呢?”月玄子心中钝痛,他指向坐在角落发怔的夭夭,“你有没有考虑过她?”
“你可以不受这天地覆灭的影响,那夭夭该如何是好?”
容慎随着月玄子的指向偏头,语气不自觉开始柔化,“那日来临时,我有安排。”
天地被毁,地心莲虽会被影响,但并不会完全毁灭。当初夭夭的二次重生是由地心莲孕育,所以只要地心莲不散,它就能帮夭夭度过这泼天浩劫,容慎也会留在地底陪在她身边。
容慎早就将两人的出路安排好,这也是他们唯一能共同活下来的法子。所以为了夭夭,他不可能出手帮忙。
月玄子惊愣,“你真的……”
容慎出声打断他的话,“若无事,各位就请回吧。”
他肯为夭夭收留这群修者,已经是最后的仁慈。
“……”
天越来越黑了。
自这乌云盖过后,天地已经分不出白天与夜晚,始终是一片灰蒙暗沉。
等月玄子等人走了,容慎点燃桌边烛火,扭头他看到夭夭抱膝坐在角落,还在维持先前的动作不动。他上前蹲到她身边,刮了下她的鼻子问:“发什么呆?”
夭夭回神,用很清澈的瞳眸问容慎,“你……真的不准备帮忙?”
容慎没有开玩笑,也不是出自与仙派的恩怨才不肯帮忙,是真的不能帮。
“我虽是真神之体,可桑尤的修为灵力与天地共通,还有九玄秘宝相助。”
其实容慎知道夭夭在想什么,他温柔捧起夭夭的面容,与她额头相抵轻喃着,“夭夭,我顾不了这么多人,只能救下你我。”
容慎对上桑尤的胜算不大,他确实能为那群修者拖回抢夺九玄秘宝的时间,可却无法为自己争取时间。若他真的败了,桑尤的真身之力,能够将他的魂灵打散,甚至碾碎他的魔丹。
“我可能会死。”容慎吐出的字很轻。
这是所有人都无法为他承担的后果。
“我为人的一生皆被这群修者玩弄掌控,他们打着心系苍生的名义毁了慕朝颜,也毁了我,甚至还伤过我。我没有理由的。”
容慎抱紧夭夭,闭上眼睫道:“我没理由去救他们。”
也救不了。
就算他最后拼死相搏真的能为天地争来一线生机,可他又凭什么为了那群修者抛弃夭夭去拼命。对不起他的又何止是那群修仙门派,这天地,亦有不公。
“可是……”
“可是……”夭夭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脑海中闪过一张张面容,最后定格在燕和尘寂寥孤寒的背影上,他们可以自私的活下来了,可时舒怎么办呢?
没有办法的,夭夭没有任何办法,她也知道容慎已经没办法了。
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为自己的无能为力,也为自己的茫然无措,此时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做了。听完容慎的打算后,她感觉自己被人生生撕裂成两半,一半让她不要自私,一半告诉她他们只能如此。
“夭夭。”她的泪滴落到容慎的手背。
破碎哽咽的哭声痛苦到极致,容慎捧起她的面容一一吸吮,与她对视片刻,忽然道:“我可以听你的。”
“什、唔什么?”夭夭强压着抽泣,指甲插入掌心中。
容慎拉过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握,垂下眼睫语气很是无畏:“若你想让我去帮他们,我便去帮。”
“不过……”他弯唇笑了笑,对上夭夭湿漉漉的瞳眸,他改口那些无法挽回的后果,不让夭夭有负担承诺着:“我会尽力回来。”
他不会为了苍生而去救苍生,却愿意为了夭夭试着去拯救这破败的一切。
夭夭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周围变得安静的好可怕。
穿书两世,她修过术法救过人斩杀过妖邪,以拯救容慎的目的而来,总觉得自己离这天地很远,远到没有丝毫能力左右。
可如今她忽然发现,原来天地离她如此之近,近到只要她一个念想,就能改变。
只是,她该如何选呢?
点头,那便是让容慎去救他所厌恶的苍生,而夭夭则有极大的可能失去容慎,永永远远的失去。
摇头,那便是坐看这天地毁灭万物消散,夭夭所眷恋看重的人皆会消失,但她能和容慎在一起,背负着万千生灵的消散与他在一起。
夭夭选不出来。
她打了下容慎的手臂,又一连打了数下,哭着问:“你怎么这么坏。”
“怎么可以将这个选择权交给我!”
她选不出来,真的选不出来,甚至在感情的天平中,已经隐隐有了偏向,只是她不敢说。
“……”
缥缈宗,无极殿内,星盘散落,一片狼藉。
隐月白发刺眼,干净的白衣布满一道道血痕,他提着剑站在殿门外,剑尖上的血滴滴答答在地面汇成小滩,全是来源他自己的血。
也该清醒清醒了。
隐月仰头看着乌云密压的天空,任由伤口血流不止,“师尊。”
他低喃道:“您是不是早就料到……我会有今日这劫。”
世间万物冥冥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今日之祸,皆是在他斩杀慕朝颜后埋下。情劫在破不在斩,他杀了情劫却没斩断其根,任由其疯狂在心底蔓延,到现在已经是一发不可收拾的状态。
以隐月之力,现在已经管不了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