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恰好此时,一个原本是站在露台门边的兵丁,缓缓睁了开眼,他人随即渐渐清醒过来。他当时站的离那闪电最远,受到的冲击力最小,所以这会儿缓过来的也就最快。
老国公立即跑过去,蹲下来拍了拍那兵丁的脸,与他问道:“孩子,可能动?”
那兵丁晃了晃脑袋,试着从地上坐了起来,沙哑着声音答道:“国公大人,小人应该没事。”
老国公赶忙又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快些下阁去叫些人来,将这露台上的人都赶紧抬下去施救,不然晚了,再一个个都救不回来,那可就麻烦了。”
“是!”那兵丁应完,知道兹事体大,马上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之后又跌跌撞撞往攀星阁下跑了去。
老国公心中很庆幸此时能醒过来一个人,不然以他的老胳膊老腿,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爬下这攀星阁,那可就要耽误大事了。
“老头子,老头子,你快来看!你快来!”
兴国公正庆幸着呢,他便听见自己夫人突然很激动地在喊自己,就赶紧又起身跑了过去。
之后,他就见自己夫人蹲到那,一只手拨开了那个躺在楚王身上的女孩的一侧鬓发来给自己看。
“你快看……”老夫人满目含泪地看向他,那泪光中却是无尽的欣喜,“这孩子这一侧的发间,也有一个月牙形的疤呢。那还是咱家小娇娇三岁那年,在正月十五上元节那天,她摇摇晃晃捧着一碗汤圆来孝敬我时,不小心摔了,被碎碗划伤了此处,才留下的这个疤。”
说到这,老夫人的声音里都打了颤:“老头子啊,咱们找到了!十七年了,咱们终于找到了咱们的小孙儿。我还以为,直到咱们入土的那天,都再见不着她了呢。呜呜呜……我怎么眼神那么不好,早在去温泉山庄的那天,我就该认出她的。她长得那么像她娘亲琬娘,我怎么就没敢认呢?”
老夫人一边哭,一边抖着手,轻轻抚上了冉冉的发顶,慈爱和痛苦的神情一直交织在她脸上。
老国公这时也蹲了下来,他脸上此时也已是老泪众横,他曾经无数次自责,自己在这孩子五岁生辰那天没有看好她,才弄了丢她。
不过,还好还好,老天还是眷顾了他们秋家。这孩子,终于是找到了。
“不行,这露台上这么湿,这么冷,赶紧将孩子背下去,否则再这么躺下去,定会做出病来。还有这楚王,不能让他再这么抱着咱家娇娇了。都没成婚呢,就如此行事,成何体统!”
若在平时,兴国公定会劝住自己夫人,莫要这般冲撞于楚王。但今时今日,他哪里还顾得上那么许多,便只点了点头,就立即伸手去扒封屹这会儿仍死死缠在冉冉腰间的手臂。
终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老夫妇两人终于将冉冉从封屹怀里给扒了出来,老国公就蹲到地上,小心地背起了冉冉。
“走!祖父带你回家!”
结果,他才走出没几步,那边露台的门里,就忽然冲出了一队人来,是刚刚那个兵丁下去叫的。
为首的两人,一个是个小伙子,一个是位姑娘。
来者正是云安和琉澜。
他们此前,一个是被留在了下面的揽月观中控场,一个是因负伤,回京时被落在了后面,刚刚才追到这揽月观里。所以,两人才都没有随楚王一起上这攀星阁。
云安先焦急地奔向了正躺在地上的楚王,琉澜则一眼就看到了已被兴国公背在了背上的冉冉。
她便一步跨过去,与对方道:“老国公请留步!您这是要带我们王妃去往何处?”
“住嘴!哪里就是你们王妃了?她可有与你们楚王大婚过?这孩子,乃是我们秋家于十七年前所丢的那个小孙儿,秋冉冉!我们背我们自己的孩子回家,有何问题?”
老夫人有些激动地嚷了出来。
琉澜听完了这番话,直听得她脑中是一阵混乱。这都哪跟哪啊?
但她反应极快,先不论这老夫人说的都是不是真的,便只兴国公这身份摆在那,于自家王爷没醒前,她也得罪不起。可她却又不能只这么就让对方将人背走。
于是琉澜眼珠一转,便与两位老人家道:“老国公,老夫人,请你们先听我说几句。琉澜原本就是姑娘身边的婢女,我身上会武功,人也有力气,所以让我来背姑娘下阁岂不更合适些?”
“否则,这么高的阁,老国公亲自将人背下去,还不得累出个好歹?”
“再说,姑娘平日里都是由我侍候的,她日常有哪些喜好,也都只我知道。因此,哪怕是回国公府,老夫人,您也带上我吧,可好?”
琉澜这么一说,老夫人倒也觉得有些道理。这孩子才刚被找回来,国公府里的一切对其来说都很陌生。她也怕冉冉醒来后会被吓一跳,再身心有所不适。
另外,自家老头子都这么大年岁了,若真将这孩子一路背下去,不累趴下也得累去半条命。
于是,她就同意了琉澜的提议。
琉澜便赶紧从老国公的背上接过了冉冉。
但在临走前,她却与另一边也正要背楚王下阁的云安,偷偷使了个眼色。
第八十一章 睡个好觉
夕阳落山前的最后一点余晖, 透过雕花窗棂,一束束照进了楚王府正院的卧房内,斑驳地洒在了地上、八仙桌上、箱笼上, 以及静静躺于床铺外侧的一个男人,和床边站着的两个男人身上, 将他们的身形轮廓,都雕刻得分外清晰。
床上躺着的那个, 便是今日傍晚于攀星阁上受闪电气波所震, 一直昏迷到现在的楚王封屹。
而床边站着的两个, 则分别是亲自来探望楚王的小皇帝封翎,和楚王的贴身亲随云安。
小皇帝静静地站在那, 眉头微蹙,他目光始终落在了封屹的脸上。
不多时, 他突然淡淡开口道:“定王谋逆事件中, 国师竟然全程参与了?”
小皇帝的目光并没有移开,但他身后的云安却知道, 这话是在问自己呢, 便立即单膝跪地回话道:“回皇上, 是!经今晨李太傅派人传回的消息得知,在查抄定王府时,兵丁们发现了多本定王的手记,里边详细记录了他从还是皇子时, 一直到被斩杀前的所有经历。其中便有他与国师之间相交的所有细节。”
“哦?传信之人可有将其手记带回?”封翎终于转身看向了跪在地上的云安。
云安点头:“已带回!”
“呈上来。”封翎甩了下衣袖,往一旁的一把太师椅走了去。
“是!”云安应道。之后他站起身, 走到门边,打开门朝门外的一个人吩咐了一句。
不多时,那人送来了几本厚册。云安将几本厚册又恭恭敬敬地呈到了小皇帝面前。
定王的手记里记录了很多事, 纷纷杂杂,有的与谋逆有关,有的无关,若从头看下去,看许久也不一定能看完一册,但好在先前看的人已经将其谋逆和与国师相交的部分,都折好页并加以了标注。
这样,小皇帝看起来,只一会儿功夫就掌握了大部分内情。
当看完最后一段后,小皇帝就啪地将厚册一合,再一翻手,便将其狠狠地掼在了地上。
他不是在气定王,定王存有谋逆之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旁人始终抓不到他把柄而已,他气的却是那国师。
莫妄这厮居然早在他父皇还活着时,就已与定王勾结在了一起,只因对方曾答应过其,会一直帮其守住那条所谓横穿乾城的仙脉。
封翎此时看着那本散落在地上的定王手记,是越看越气。
想当年,自己父皇是如何尊崇那莫妄,临离世都还一定要封其为顾命国师,并郑重以国运相托。
可那莫妄又是怎么回报他父皇的?
封翎蹭地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他忍住心中气,对云安交待道:“照顾好皇叔,朕有事,先回了。一旦皇叔醒来,记得即刻派人来报,无论多晚。”
“是!”云安跪地应道。
封翎便转身往门边走了去,但是在临出门前,他却又突然停了下,并回过头,目光诡异地看向了云安。
之后,他语气很古怪地问他道:“暗九,你到底是何时背了朕父皇,又忠了朕皇叔的?”
云安一愣,随即坦然一笑:“回皇上,小人就从未有背过先皇。从先皇将小人送至楚王身边开始,他就告诉过我,我的身份再不是暗九,而是云安。”
“想必当年先皇过世时,太过突然,未曾将这层关系告诉于您,才会令您至今都还以为,小人是枚被安插在楚王身边的暗棋。”
“当然,楚王当年也是这般认为,但他始终都念着先皇于他最孱弱之时出手相救的那份恩情,便二话没说就收了小人。”
“后来,人都是长了心的,王爷又那般通透,便很多事都明白了。”
封翎听罢,他默默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待再睁开眼时,就重重吐出了那口气:“也就是说,之前你每次来与朕禀报时,那些内容,其实都是经过皇叔点了头的?”
云安点了点头:“是,皇上!王爷不想您心生猜忌,就在您每次召暗九回宫之际,都命小人去与您说些实情,也好能安了您的心。”
云安说完,封翎站在那半天没言语。
最后,他似忽然想通了一般,眉头倏地一松,垂眸看向了云安:“罢了,只要你不是背了朕父皇,那就够了。记住!往后这世间再无暗九,你便还继续做你的云安吧。”
说完,他没再去看对方,只一甩衣袖,就转身迈步出了房门。
云安一愣,随即双膝跪地,在封翎身后重重叩首道:“是!云安,谢过皇上!”
封翎离开楚王府后,并没有直接回皇宫,而是转道去了揽月观。
揽月观从午间被封一直到现在,里边始终有禁军驻守,便没人敢四处乱走乱动。
因此,攀星阁顶,莫妄那具被闪电劈得焦黑的尸体,就一直没人挪动过,便在先前落雨形成的积水中泡到了现在。
而京城的天气,从今日傍晚落雨后,即开始变冷,所以他的尸身外,此时就已结上了一层薄冰。
小皇帝来到攀星阁顶时,他入目的便是这样一幅情景。
看着那具惨不忍睹的尸身,忽地,他心中刚刚对这人的气,竟瞬间就消去了大半。
果然背信弃义之人都不得好死!
“王茂。”小皇帝突然开口。
王茂赶紧上前,弯身答道:“奴才在。”
“回宫后,立即召兰台令到朕御书房来。”
“是!”
……
入夜,御书房。
兰台令张大人端端正正地跪在了小皇帝面前。
“微臣叩见皇上!”
封翎淡淡垂眸:“张大人,朕,命你将史册中与莫妄相关的一切都抹去。尤其是,于先皇在位时记录的那些,他所谓祈雨退灾的重大功绩。朕要后人们在看到这段历史时,根本不会知道,永淳帝及朕在位期间,曾有过这样的一位国师。”
“这……”那张大人一愣,他是史官,怎可枉改历史?
可当他抬头看到,小皇帝眼中迸射出来的那道狠厉的光时,整个人一下子就怂了。
“是。臣遵旨。”
封翎看着默默退身出去的兰台令,心中不禁想到,莫妄那样一个背信弃义之人,凭什么要让他在历史上留下善名?哪怕前半生也不行。
他不配!
再说,待后人们看到此人勾结定王谋逆的史实后,再回头去看永淳帝对他的种种礼遇,难道不会笑永淳帝是养虎为患?
那自己父皇岂不沦为了笑柄?
不可!
所以,他必须将其所有存在过的痕迹都一一抹去。
……
冉冉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她是个小孩子,一个古代的小孩子,不到五岁。
她有慈爱的祖父和祖母,还有一对气质好好的父母,另外还有好多和善的伯伯伯母和一堆疼她的哥哥们。
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孤儿,而是一个被一大家子都宠爱着的小姑娘。
但是有一天,好像是在她的五岁生辰的那天,有一位道人打扮的白胡子老爷爷来看了她。
当时,对方莫名其妙地问了她一句话。
“猫儿,你家仙主今世历劫,你本是循他而来。如今,刚好有一契机可以令你度他一度,也不枉你白跟来一趟。你,可愿意?”
梦里的她当时虽听不懂这些话,但内心中却有一个声音,一直在不停疯狂地告诉她,她愿意。于是,她就懵懵懂懂地点了头。
那白胡子老爷爷就笑了:“好,好,好!贫道便助你一臂之力吧。但,猫儿,有得必有失。若你助了他,就要空缺掉自己人生里的一部分亲情,你可舍得?”
梦里的冉冉愣了愣,她奶声奶气道:“老仙人,冉冉不懂。”
那老爷爷又笑了笑:“便是要离开你祖父祖母和爹爹娘亲很长一段时间。”
冉冉皱眉:“那他们会伤心的。”
老爷爷摇头:“你爹娘命中本无子,这秋家五代内无女嗣,能得你这么承欢五年,他们已是偏得。况且,你还会回来。”
五岁的冉冉根本绕不清这些,但她内心里之前的那个声音,很快又催促了起来,她便又懵懵懂懂地点了头:“那好吧,我愿意。”
白胡子老爷爷见了,就没再多语,而是讨来笔纸为她画了一幅画。
那画可真好看,那画上的小白猫也特别可爱。
可,这猫为什么没眼瞳呢?
冉冉便盯着那小白猫的空眼睛仔细看了起来。
很快她便陷入了人事不知的状态……
“啊!”
冉冉猛地从床上坐起,整个人一下从梦中惊醒过来,可她随即却又怔愣在了那。
她记起来了!她朦朦胧胧地记起了一些自己五岁前的事。
她,她她居然不是现代人,她竟本就生于这大吴。
原来,她便是那幅《仙宫美狸图》背后故事里的主人公,兴国公家五岁的小孙儿。
早先,她还以为那小孙儿是个男孩子,哪想,这孙儿却是孙子和孙女的合称,实际上却是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