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软乎乎温突突的手感,简直太美妙了,萦绕在他指端,令他完全不想放手,同时,也从他指端一路传导到了他心里,令他包裹在心外的那层冷硬的壳,啪地一声,好似裂开了条缝隙。
封屹下意识垂了下眼,再抬起时,他望向冉冉的眼神就变得更加柔和,而他心底也浮出了一个祈盼。
但愿往后,这小家伙能如今日这般,永远伴在他身边。
……
冉冉是饿醒的。
看来中午不好好吃饭是真不行。
她摇摇晃晃在软垫上站了起来,懒洋洋地抖了抖小脑袋瓜,当将头侧睡趴的软毛都抖散开后,她又大大打了个哈欠,这才迷迷糊糊地环顾起四周。
结果只一眼,冉冉立即被面前的画面所吸引,于是她又安静下来,乖乖趴了回去。
之后她揣起两只小前爪,平卧在那,歪过小脑袋瓜,开始便朝封屹那边看起个不停。
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子洒满了书房,令整个书房都染上了一层暖色。
那人一身玉带蟒袍,仪表堂堂地端坐于书案之后,身形挺拔,面色如水,此刻正凝神看着手中奏折,还时不时提笔往上批注些什么,神情专注忘我。
这一刻的他,虽为一副上位者姿态,却浑身戾气全无,哪还有什么大魔王的影子,倒意外的,展现出一种宁和气质,就如一些古言中所描述的那种勤勉俊美的贤王一般。
果然,认真的男人最帅了。
但下一秒,这幅静美的画面就被瞬间打破了。
封屹好似看到了什么不堪的内容,气得啪的一声将奏折摔在了书案上,随即满面煞气地挥笔在那奏折上批起了字。
冉冉起先被封屹摔的那下震得缩了缩脖子,之后又见他怒气冲冲地开始批示,就好奇那奏折上都写了什么,能一下子将他气成了这样,便踩着肉垫,悄无声息地靠了过去。
当冉冉走到离封屹写字那只手不远处时,她停了下来,这个距离刚好够她看到奏折里的内容,便歪着头,看了过去。
看了一会儿冉冉就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是御史台的一位御史大夫上的折子,写的好像是与今科秋闱相关的事,其言辞间虽然看上去很平和,但其实,却是借着复述某学子的话,将封屹在今科要施行的各项变革给骂了个狗血喷头。
冉冉对封屹在吴朝科举制度改革上的功绩还是比较了解的,从后世人的角度看,封屹推行的大部分新举措都是很正确的,但若站在当世人的角度看,那可就不一定了。
他改革官学时,加大了对优秀寒门学子的支持力度,并主导科举评判文章时,摒弃华而不实的骊骈文风,更重视言之有物的散文形式。
如此一来,便令教书的和读书的,都要重新审视自己多年来的所教所学,同时也要重新适应这种新的择才制度了。
结果这么一适应,自然是有些人适应得好,有些人适应不好,这便阻了一些人的青云路。
所以,封屹会被反对、会被骂,也就太正常了。
等冉冉看完了奏折内容,下意识又往前凑了凑,想探头去看封屹的批示,结果还没等她站稳就看到,这人竟在那御史大夫借语的学子名字旁,凶悍地批了几个红艳艳的大字:此等废材,立即收监,秋后问斩。
吓得冉冉不但立即收住脚步,还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结果她退得急了,四条腿没倒腾开,竟一屁股坐在了封屹手边。
封屹其实早注意到了冉冉,但当他发现她似乎认识字后,就没作声,只那么静静地看着她,想看她看完奏折后会有什么反应,不成想,倒又吓到她了。
“怕什么?这些无才无脑的搅祸精就该全杀了。”
“自己学识不行,又怕别人厉害,不久后会在科举中抢了他们位置,就跳出来闹。”
“更可恨的是,他们明明知道自己不行,还不去努力致学,反到把心思都用到撺掇这些庸官来跟本王对抗上了。”
“哼,真以为本王是吃素的?此等小人,懒得费力去一一搭理他们,都杀了就安静了。”
“等这些庸官,本王也会找机会全都一一罢免,好给那些能臣们腾出些位置来。”
冉冉平摊开两条后腿,坐在书案上,背靠着封屹不知何时扶到她身后的一只手,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封屹那张凶巴巴的俊脸,待听完他的话后,她愣愣地眨了眨眼,心道:大哥,咱不能啥事都靠杀人来解决问题啊,你名声不要了?
不行!她得阻止他!
她不能任着封屹在残暴的路上越走越远。
以他的历史功绩,他明明应该成为一位历史上很受人尊敬的政治家的,结果却因为他的坏脾气,杀了那些虽罪不至死却目光短浅的自私自利之徒,最后落得个暴戾之名。
这也太不值了!
在这一刻,冉冉好像一下子找到了自己穿越到这个时代的意义,那就是……
她要帮封屹正名!
于是冉冉腾地站起身,一个跳跃蹦到那本奏折上,之后唰地抬起一只前爪,探进一旁盛了朱墨的砚台中,待再收回时,就踩到了“立即收监,秋后问斩”那八个字上。
不仅踩,她小爪子还按在奏折上来回抹了抹,直至把那几个字抹得彻底看不清,只剩了“此等废材”这四个字后,她才终是满意。
而封屹坐在一旁,则一直在好笑地看着冉冉。
等她折腾完,他却没去理那奏折,反倒拎起了冉冉,之后一脸嫌弃地看着她说:“脏死了,又得帮你洗脚了。”
第十二章 这可不行
封屹一边给冉冉在莲花笔洗中洗脚,一边看着她问道:“不想本王杀那些竖子?”
冉冉点了点头:“喵,喵喵……”那人虽讨厌,但也罪不至死啊,莫为这些小人坏了自己名声。你不要任性好不好?
冉冉苦口婆心地劝着封屹,她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反正一声一声喵喵叫着。
封屹这时已帮冉冉洗好了脚,他顺手拿过刚刚为她盖肚皮的那条巾帕,将她全身包进去整个擦了擦,却恶趣味地没立即解开,就那么看着她在巾帕中挣扎,好半天,才见她从巾帕中奋力挣扎出一张小猫脸来。
伸手过去,封屹点了点她小鼻尖,哼笑道:“你心倒挺软。罢了,就依你,不杀他们了。”
此刻冉冉身体还缠在那巾帕中,她正全神贯注蹬着四条小短腿,在使劲折腾呢,但一听到封屹说“不杀他们了”,便立即停了下来。
大眼睛满意地望向封屹,冉冉小脑袋瓜顶着巾帕大幅度地点了点。
“喵喵!”对,就该这样。
“哈哈哈……”封屹被冉冉狼狈的小模样愉悦到了,一边大笑一边伸手帮她解开了巾帕,之后,将她抱进怀里说道,“行了,今日不看这些恼人的东西了,带你去逛园子吧。”
说罢,他便抱起冉冉步出了书房。
王府的花园很大,中间有处养着锦鲤的池塘,塘中假山高立,一侧还用水车引了活水从那假山上泻下,气势如瀑。
等环着那池塘边,亭台水榭巧妙分布,并由几条曲折游廊连通相衔,很是闲适。
池塘四周被石子铺成的甬道分划出了好几块区域,每个区域意境不同,并依此分别种了不同种类的树,有开花的,有不开花的,树下则相应搭配着各色奇珍异草。
总之一打眼就能看出,这园子必是经了高人之手,整体景色恢宏富丽,细节中又透着精巧雅致,令冉冉一见便喜欢上了。
她这会儿乖巧卧在封屹怀中,随着他走动,悠闲地瞧着景,有时闻到好闻的花香,还会闭上眼,禁起小鼻子仔细嗅嗅,试图分辨出那是什么花的香,但却总会受到干扰,因为封屹身上那股浅淡的乌沉香,总能丝丝缕缕地侵进她鼻端,霸道地令她无法忽视。
好吧,他也挺好闻的。
这座花园自从建成后,封屹几乎从未仔细逛过,此次抱着冉冉一起来逛,他才发现,还别说,当年自告奋勇非要帮他掌案修缮楚王府之人,倒还挺有两把刷子。
这园子嘛,修得是不错!
有时候人就是不禁念叨,封屹这边刚在心里赞完那人,就有小厮来报,说是乐山侯世子李进求见。
不一会儿,一位浑身透着股散漫气息的年轻男子,就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冉冉此刻正团在封屹怀里悠闲地赏着景,小尾巴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对方胳膊,当听到动静后,半眯起眼睛,慵懒地看向来人。
这一看,她眼睛立时全睁了开,不禁在心中叹道:哇,又一帅哥!这大吴是盛产美男子吗?
也难怪冉冉会这么想,从她穿来后见过的几个人中,封屹自不用说,酷酷帅帅的,一身凛冽王者气势无人能及,便说那前几日来拜访的国师,人家连光头都那么耐看,再说眼下这位,团脸笑眼,白面粉唇,墨发青衫,姿容竟也颇为出众。
甚至,冉冉觉得,连之前在书房里被她坑得够呛那小厮,都长的挺清秀的。
再论气质,几位帅哥又各有不同。
封屹冷峻,国师清雅,而眼前的这位乐山侯世子,则自带了一份慵懒,是一种离世脱俗的感觉,总之也相当养眼。
正当冉冉悠哉游哉地欣赏帅哥时,那帅哥也看了过来。
不过只一眼,对方就瞪大眼睛、张大嘴巴,一脸不敢置信地怔愣住了,跟着又立马抬头看向封屹,大喊道:“恒远,你竟又养猫了?”
可还没等封屹有所回应,他就自己先了然地点了点头:“这就对了!绷得那么久,也该随心所欲些了。”
说着,此人还伸过手来,想要摸摸冉冉的头。
冉冉正想着这人为啥称封屹为“恒远”呢,就见对方将手伸了过来,便被打断了思绪。
她哪里能让他乱摸,被大魔王撸那是自己没办法,毕竟要吃人家、喝人家、住人家的,只能先将就着做他宠物,但其他人可不行。
于是她嗷呜一声,超凶地伸出一只爪子,快速挠向了对方的手,可还没等挠到,她就被封屹侧身给抱开了。
“别碰她!”
封屹的声音沉了下去,眼神也凌厉起来。
这样的眼神扫向对面那位乐山侯世子时,便吓得对方一哆嗦就收回了自己的手。
“好好好,不摸了,不摸了。”说着,李进还夸张地拿手敲了敲自己的头,“唉,我真该长些记性,竟忘了恒远你的东西,向来别人都碰不得。不过,这小白猫也太漂亮了吧。”
封屹懒得理对方在那自说自话,径直开口问道:“来作什么?”
封屹向来对人冷漠,但若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冷漠中也是有区别的,譬如对眼前的这位,他语气虽冷,却透着几分熟稔,且无任何的不耐,不似那日他见那国师时,仿佛全身都写着“拒绝沟通”这四个字。
因此,在冉冉看来,这位乐山侯世子应该跟封屹的关系还不赖,于是她又猜,对方既然叫封屹恒远,那这“恒远”两字,大概就是封屹的表字了。
不过,她不记得史料中曾记载过封屹的字,奇怪?
“我来干嘛?你还好意思问?自然是来你这里躲清闲的。”
“恒远,若不是你非把我塞到小皇帝那,去当什么太傅,为你做了挡箭牌,我至于被他缠得没一丝空闲吗?”
“可怜的我啊,如今也只有打着来你这与你一起讨论政事的旗号,才能避开他一会儿了。”
“那小子,也就不敢派人来你这逮我,否则,我就连回侯府都不得消停。”
李进一听封屹问他为啥来,心里腾地就火了,立即连珠炮般把自己满腹委屈都倒了出来。
然而他此番话一出,却听得一旁冉冉突然来了精神。
她想起来了,在这个历史节点,当朝的那位小皇帝,应该是吴朝的第五任皇帝,名封翎,史称弘昌帝,据史料记载,弘昌帝早年确有过一位帝师,就是叫做李进。
相传这位李进,乃是一位治学大家,不但满腹经纶、书画造诣极高,还喜欢四处游历,深知民间疾苦,因此,他对弘昌帝在位几十年的治国理念,产生了非常积极和深远的影响,助其成为了一代明君。
不过,由于对方实在太低调,除正史简述过其帝师的身份外,其他生平皆为不详,所以冉冉也就对他没有太深了解,但这却并不妨碍她对他的敬仰,毕竟人家培养出了一位好皇帝啊。
另一边,正抱着冉冉的封屹,却连个眼神都懒得给李进,只淡淡回了一句:“来得正好,倒有件事要你去做。”
闻言,李进和冉冉一同看向了封屹。
啥事?
不多时,他们一起回了王府书房,冉冉也终于知道了,封屹到底要李进来做些什么。
原来,那本《东吴广域》竟是李进早年游历大吴各地名山大川时,随手所画的集册。
也就是说,李进就是愉凡生。
这“愉凡生”三个字呢,是他自己给自己起的号,意思是,希望自己能愉快地度过凡生。
好吧,冉冉也没想到,愉凡生三个字的含义竟这么简单粗暴,以至于她看向李进时,觉得他头上的帝师光环都没那么亮了。
而封屹叫他来做的事,就更令冉冉没想到了。
封屹将《东吴广域》往李进面前一扔,面无表情地吩咐道:“第一页坏了,再补画一张。”
闻言,李进一边眨着眼看他,一边伸手去拿那本画册,待翻开封面后,他才垂眼去看了第一页。
这一看不打紧,他又猛地抬起头,瞪圆眼睛望向封屹怀里的冉冉,跟着支起手,点着她,不确定地问:“她挠的?”
封屹淡淡瞥了李进一眼:“嗯。”
李进震惊了:“你喜欢猫,这事我知道,但竟不知你会宠猫宠到了这个地步?她她她,她将你这本开凿河渠前选取水线用的画册都挠了,你还不恼?”
封屹又瞥他一眼:“哪那么多废话,补不补?”
李进秒怂,连忙认命地点头道:“补补补!我哪敢废话啊?唉,瞧我这劳碌的命啊,本来是来躲清闲的,结果这猫不让我摸不说,还得给你重画一遍被这猫挠坏的画……”
他一边叨咕着,一边利落地铺开画纸,又去选了毛笔,调了颜料。
唉,不得不说,看大师作画真是种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