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把自己这些日子在陛下那里碰的钉子全算在了穆染头上。
可她根本没想过,若是陛下真的会对她动心思,为何身为天子曾经的救命恩人的她却时常连紫宸殿都进不去。
这便罢了。
最令穆染想不通的。
便是李静涵竟会觉得能以此威胁她。
难怪方才见面时,这李静涵见礼的动作那样敷衍,眼中还带着得志的神色。
想必来之前对方脑中想的便是看她惊慌失措,痛哭无依的模样了。
只是这便要叫她失望了。
穆染从不是那自怨自艾之人。
她先前确实不想自己同穆宴的关系叫旁人知晓,可若是真的传出去了,她也不会因着旁人的流言蜚语而难受不安。
无论是背地议论,抑或是当面奚落,再或者是冷眼和讥讽。
这些她尚在幼时便已经遇见太多了。
伤不到她分毫。
反倒是李静涵,以为自己掌握了所有真相,便急忙忙地赶了来,根本未意识到自己是羊入虎口。
若是她真的发现了什么,悄悄去背地里传了开便也罢了,横竖查也要查一段时日,届时这消息早已传开了。
可偏偏她选了最蠢的一条路。
“你眼下在本宫的明安殿,这里全是本宫的人,若是本宫此时赐死你,再将整个人明安殿上下的消息封锁,待你彻底咽了气再寻了由头随意遮掩过去。届时便是李太妃问,自然也有陛下替本宫遮掩。”穆染声音冷静,“就如你所言,陛下同本宫指之间不一般,那自然是护着本宫的。李太妃确实是如今唯一一位留在东内的先帝嫔妃,可到底只是个太妃,而你们整个李家,说到底也不是什么簪缨世族。你虽未嫡出,可若是陛下说一句是因着你举着无状以下犯上才赐死了你,你觉得你的家族届时还会有人在乎你是死是活吗?”
不得不说,穆染的话确实极有震慑力。
也让此时的李静涵逐渐认识到自己今日之事做的有多蠢。
她根本就不该来这一趟。
还对长公主动了手。
如对方所言。
此时陛下自然是会护着长公主的,她不过是随时会被牺牲处置掉的那个罢了。
这点关窍但凡沉下心来细想一番便能想明白,可她偏偏太心急,觉得自己定然能成功。
又因着一直被长公主压制,心中自然堆积了不知多少不满。
想要看见对方惊慌失措的模样。
结果万万没想到,惊慌失措的竟会是自己。
如今的她甚至开始后悔,自己方才不应当那样失去理智的。
若不然也不会对长公主动手。
“殿……”
“你出去吧。”在李静涵正要开口示弱的时候,穆染却没给她机会,直接道,“今日这一巴掌,本宫已经讨回来了,至于你之后会如何,便与本宫无关。”
她这意思,便是自己不会再因为李静涵的举止无关以下犯上而再追究。
可她不追究,不代表穆宴不会。
李静涵显然也想到了这点。
她既猜出了长公主同陛下之间的关系,顺着往下想也就能想到了。
而天子之怒,不是谁都能抵挡得住的。
这下她彻底慌了。
可长公主却没给她机会。
她一句求饶的话还未喊出来,便听得对方缓缓开口:“本宫不喜有人在明安殿内喧哗,否则严惩,李姑娘若是不怕,尽可试试。”
李静涵这才收了声,再不敢说一个字。
穆染这才稍稍调整了坐姿,接着将殿外候着的人叫了进来。
“呀!”
“姑娘!”
同时入内的千月和燕秀都被眼前的情景惊了惊。
不同的是,千月看见的是自家殿下脸侧的红晕,和隐隐显露的掌印,而燕秀则是被李静涵狼狈的模样惊呆了。
她甚至忘了要见礼的事,直接疾行几步,走到李静涵身边。
“李女官不当心,撞在了桌角上,便磕成了这样。”燕秀不敢问自家姑娘为何成了这样,倒是听得坐在罗汉床上的长公主说了这一句。
且说完之后还问了李静涵一声。
“本宫说的是也不是?”
竟会心中又恨又惧,却又不敢说出,咬着唇半晌后才艰难地点了下头。
“……是,殿下说得对。”
“既如此,李女官还是尽快回慈安殿叫司医来瞧瞧。”
李静涵心目中屈辱极了,可却不能多说一个字,且碍着宫规,她还得起身同长公主再次见礼,得了对方的点头后才能离开。
她于是在燕秀的搀扶之下慢慢从地上站起身,可起来了一点儿,整个人便又支撑不住地往下跌去。
原来方才对方脚尖往她双膝上那一踢,颇是用了些劲。
比起自幼生长在闺房之中的李静涵,独自在深宫之中生存了六年的穆染显然要有力气得多。
因此及至此时,李静涵才发现,自己的双膝竟有些肿了起来,方才不动的时候还好,眼下一动便拉扯般地疼,叫她想站起身都有些困难。
燕秀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她以为是自家姑娘没了力气,因此手下便愈发用劲。
主仆二人折腾了好一阵,才堪堪从地上站起来。
李静涵忍着双膝的疼慢慢福身,说了句“妾告退”。
她这前后花了不少时间,可穆染却只是看着,丝毫没有叫人去帮忙的打算。
及至李静涵福身时,她才徐徐说了句:“李女官想是忘了,又或者是尚仪局的姑姑教导不上心,眼下你是女官了,该如何说话,竟还不知道么?”
原本便有些站不住的李静涵听了这话,额间更是因为难受沁出细密的汗珠,双膝都在微颤着。
而她整个人的面色也愈发惨白。
不知是因着疼痛,还是因着觉得受辱了。
她想同对方争辩,可心中也知道,长公主说的确实是对的。
因此便只能狠狠咬牙,接着极不甘心地说了句:“……奴婢告退。”
一旁的燕秀见状自然心疼,可又不敢在长公主跟前造次。
过了半晌后,才听得长公主道:“退下罢。”
扶着自家姑娘出了明安殿,一路上收获了不少人的视线,及至离得远了,她才敢悄声问了句:“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李静涵走在宫道之中,另一只手撑在青灰的宫墙之上,一点点往前走着。
她沉沉地深吸口气,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回慈安殿!”
.
另一边,千月也在问穆染脸上究竟是怎么来的。
“不重要了。”穆染似乎毫不在意,“此事你当不知道便是。”
“可殿下……”千月显然不明白。
穆染却并不在意她的话。
她抬手在自己颊边轻触,隐隐约约感觉到一点点疼。
想来应当还是看得出来的,否则千月不会反应这样大。
但穆染却并不急着处理这伤。
因此在千月提出要去尚药局找人时,她直接拦住了对方。
“殿下。”千月没想到自家殿下连司医都不瞧,“您的脸眼下已经泛红了,若是此时不叫司医来,只怕好长时间这印子都消不了!”
可穆染却始终不让她去尚药局。
“本宫说的,照做便是。”
说着便交代对方,今夜自己要早睡,不要叫人轻易来寝殿打扰。
眼见千月面上极不情愿,她也只当没看见。
正要叫对方出去时,却忽地想起一事,便续来句:“颜致远那边,你方才去找过他没有?”
穆染还记得先前曾交代过千月去将颜致远找来。
千月便回了句没有。
“奴婢想着殿下方才有事,便没去,打算过会子再去。”
可眼下殿下这情况,只怕是见不了了。
穆染听了后便也说了句:“既如此,今日你便不必去了,明日再说。”
而后才将她支了出去。
这天夜里,穆宴照例从紫宸殿的暗道之中来了穆染这儿。
一片漆黑之中,接着殿外宫灯印照入内的烛火,穆宴轻着动作上了床榻,结果掌心往旁边一摸,却只摸到了一片冰凉,似乎一直没人睡过。
穆宴见状不由地皱眉,轻轻叫了对方一声。
却没得到回应。
于是半晌后,他终于撑起身子。
他以为穆染没有在架子床上,便打算下床去找,结果刚刚起身,忽然殿外廊檐上的宫灯被夜风吹得动了动,烛光摇曳,恰好照亮了床脚之处。
“……皇姐?”
穆宴这才看清楚,原来方才以为不在床榻之上的人,竟整个人坐在了最里侧的床脚之处,且一直没开口,这才导致穆宴以为她不在。
“怎么了?”穆宴缓缓往她那里挪去,接着停在她跟前,在黑暗之中看着对方,“皇姐为何不睡?”
穆染沉默了半刻,接着才从喉间吐出一个字。
“……疼。”
穆宴听得一怔,下意识问道:“皇姐受伤了?哪里疼?严不严重?”
说着便伸手要去触碰她,可却在将要碰到对方时猛地停下来。
在不知道穆染究竟哪里疼之前,他不敢轻易触碰对方,怕再伤了她。
穆染虽看不清他眼下的神色,可也能从对方的言语之中听出紧张之感,显然是在担忧。
“伤得不重。”她道,“但是我有事问你。”
穆宴想也不想便道:“皇姐究竟伤了哪里,为何不叫人来瞧?……不行,朕现在去叫尚药局的人来!”
显然,在他的心中,穆染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别去。”穆染抬手拦住对方,“伤在何处你一会儿便知晓,眼下你回答我个问题。”
见此,穆宴没辙,只能说了句:“皇姐你问。”
穆染便问了他御前的人是否都是口风严谨之人。
穆宴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听后不由地一怔。
“皇姐这是……何意?”
穆染才将下午的事说了出来。
她什么都没瞒,而是直接以陈述的方式全都说了遍,末了了方道:“我知道你做事不会如此没首尾,思来想去,便唯有御前的人那边了。”
旁人不是轻易能得见天子的,唯有御前轮值的人才能几乎日日都见着天子。
也只有这些人,能偶尔听得几句旁人不知的秘辛。
那李静涵若不是听了些话,又怎会想得那样远?
因此除了御前的人,穆染暂时也想不到会是谁将话传出去了。
她将此事告知穆宴,一是想提醒对方日后再有类似的事要谨慎些,莫要叫旁人看出来了。二就是查查这御前究竟是谁如此多言,泄露了天子的事。
可谁知穆宴的心思似乎完全不在这里,他在听了穆染说的话后,整个人心中的怒意一点点聚集,及至最后,穆染说完时,他长久没开口。
就在穆染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却忽然森然着声音说了句:“朕要杀了她!”
说着竟直接往床榻下去,似乎要离开。
穆染见了,短暂地错愕之后,忙抬手拦住他。
“等等!”她的指尖拉住穆宴的小臂,“你去做什么?”
穆宴便回了句,说去叫人拟旨。
“那个女人敢对皇姐动手,朕即刻便赐死她!”
饶是穆染先前有了准备,也未料到他会这样激动。
开口便是赐死。
“我今日已经罚过她了。”
穆宴冷笑了声。
“那也太便宜她了,怎能叫罚?”
说着转过头来,接着殿外的烛火看着穆染脸侧。
听了她说,穆宴才发现对方莹白的脸侧此时有些泛红,还隐约能看见指节的印记。
“是朕的不好。”穆宴的声音又变得低沉下来,“朕当初就不该应了李太妃的话,将李静涵那个祸害留在宫中,若不然她也不能一再地来明安殿骚扰皇姐,今日竟还敢动手了。”
“你是看在李太妃面上,才留下李静涵的?”穆染问了句。
穆宴便说了个是。
“只是未料到那李静涵竟这样举止无状,这人早就该一道送出宫了。”
可穆染此时却想到了其它的。
她想了半晌,而后问:“先帝嫔妃众多,可你独独留了李太妃一人在东内,真是因为她曾照顾过你?还是因为她同先太后情同姐妹?”
旁人或许不清楚,可穆染却很知道,穆宴从来都是异于常人的人。
他看上去温和,可实际上却极为淡漠,若说他是因着感怀李太妃的照顾,而将人留在东内,好好地养着,其实已经不现实。
因为穆宴根本不是会为了旁人的看法而委屈自己的人。
更不用说,李太妃明明只是个太妃,也不是陛下亲母,连养母也不是,不过是在先太后逝世后曾照顾过他一段时间罢了。
可穆宴登基后,却偶尔也会去慈安殿坐上一段时辰,旁人都觉得陛下是将太妃当成了母亲孝顺的。
穆染先前也没细想,可眼下忽地一想便觉得不对。
她分明记得,当初先皇后崩逝后,那时的李太妃确实照顾了陛下一段时日,但那段时日却是穆宴最不喜欢的一段日子。因为李太妃并不是他生母,却总以生母自居。
后来穆染便没多关注了,因此也不知两人之间的感情到来了何种地步。
直到登基后,听得众人都在传,才觉得穆宴是不是真的将李太妃当成了自己母亲。
可再怎么说,也不至于为了李太妃而将一个原本备选的家人子留在宫中。
穆染先前并未多想,眼下忽地一想却有些不明白。
而她一句话,将穆宴问得一滞,脑中下意识想到答案,可却没说,只是说了句:“当初母后离世前同朕说过,要尽量好好对李太妃,朕那是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