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惊疑不定的看着宁娇娇。
台下人并不能理解齐霄此时的感受,但是与宁娇娇切身对战过的太叔婪完全能明白他的震惊。
“丑东西就是丑东西。”太叔婪懒洋洋地开口,“瞧瞧他那个没见识的样子,啧。”
太叔婪开口时半点没有避讳,尤其是最后那声感叹直接让一旁的齐静天黑了脸。
齐静天有心想要帮儿子挽回颜面,却在对上青云子笑呵呵的面容后硬生生将那即将脱口而出的训斥卡在了喉咙,嘴张了又闭,终是收回了想说的话。
台上的宁娇娇也并没有看上去那般轻松。
她现在的感觉好似在一团乱麻中,抽出自己想要的那根颜色,可这空气中的灵气不过就是这点,实在惹人烦乱。
宁娇娇脑中闪过了什么,台下人只见擂台上的少女停在了原地,而齐霄的火球即将破空而来——
轰!
一声巨响,惊得坐在下面的宗门长老们都坐不住了,惊疑不定地看着台上骤然的火焰以及团团焰火,面面相觑。
这到底该不该管?
“师叔!”瑾圆攥紧了忘鸢的衣袖,“娇娇她没事吧?!”
“不会有事的。”
坐在忘鸢身侧的青云子十分悠闲地开口,他甚至不知从哪儿拿出来了一壶茶,老神在在道:“就算出事也该是别人出事。”
“青云长老!”
齐静天终于忍不住,眼见台上烟雾消散,齐霄衣衫上尽是血痕,身上还被宁娇娇的长鞭紧缚,勒得眼角青筋暴起,心疼的无以复加。
他怒等宁娇娇道:“无耻之徒!你用何等阴险手段暗算了我儿?!”
“若要论起阴险手段,谁又比得过齐门主呢?”
一道清冽的男声响起,似是雪光浸浸融入冷月,好听是好听,就是惹得人心中发寒。
众人齐齐回首,就见一位带着恶鬼面具的白发青年不知何时翩然而至。
他手持长剑,剑术巧妙,竟是将齐静天的攻击都挡了回去。
“是擎天门的仲献玉!”下面有认识的弟子叫了起来。
“擎天门的?”
“是啊,听说之前还因盗取宝物被罚去了鬼门思过呢。”
“不不不,昨日门主已经召集弟子们说了,那偷盗一事不过是个误会。”
纵使青云子早就与宁娇娇说过仲献玉会帮她,她仍是没想到仲献玉会直接上台,难免多看了他一眼。
谁知对方立即抓住空隙,对着少年弯了弯眉眼。
这一瞬,方才的凌厉全然不见,望向她时唯余最干净的温柔。
仲献玉?!
齐静天完全没料到仲献玉会站出来,他不是、他不是已经被自己下了蛊,理应完全听命于他吗?!
到底是当了多年门主,齐静天很快稳下慌乱的心神,沉声道:“仲献玉,我知你对之前那事心有不满,可凤凰眼确实是在你初入珍宝阁后失踪,也不怪弟子们一致认定是你偷盗。”
“我自认待你不薄,收你为义子,又为了证明你的清白不眠不休,连亲子进阶都未曾相助,如今你却帮着外人来算计我?”
指着仲献玉的指尖微微颤抖,齐静天毫不掩饰话语中的失望,好似真的是一位拿真心对徒弟却又全然被伤害的师父一般。
仲献玉抬眸看了眼齐静天:“门主可敢以心魔起誓,上述之言尽为真实?”
齐静天敢当着众人面这么说,自然是早有准备,此时半点不乱:“问心无愧,有何不敢?”
迎着台下众人好奇又兴奋的目光,仲献玉全然没受影响,淡淡道:“既如此,那我有三问。”
“第一,从头至尾,在下所受的冤屈,是否出自齐门主的授意?”
当然不是!
齐静天自然知道自己该否认,可是口中却怎么也吐不出否定的话语,就像是控制不住一般:“……是。”
全场起先一愣,继而全部哗然。
就连齐霄也难以置信地看向了自己的父亲。
他还以为父亲看中仲献玉,因而心中满是嫉妒,处处对青年使绊子,谁知竟是完全恨错了人?
可即便是父亲做的,他此刻也不该承认!
仲献玉上前一步,挡在了少女身前,对着齐霄微微一笑,又看着齐静天道:“第二个问题,齐门主口中‘丢失的珍宝’,那枚价值连城的凤凰眼的来历,齐门主可敢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其讲清楚?”
冷汗沾湿了齐静天的后背,他心知不妙,有心想要离开,却发现浑身上下都不听控制。
不像是寻常手段,反倒像是……中蛊了?!
齐静天瞳孔紧缩,再次看向仲献玉时,犹如真正见到了地狱恶鬼。
但无论他再怎么害怕,口中已经不由自主地将那段本该尘封的往事诉说。
这段往事,宁娇娇已经从另一人的口中听过一遍。
无非是一方满怀赤忱的爱恨,一方别有用心的算计,到头来,总归是动情者一败涂地,无情者笑傲天地间。
台下各个门派的长老弟子们简直惊掉了下巴,谁也未曾想一直以“端方君子”示人的擎天门门主齐静天竟会是个如此道貌岸然的卑劣小辈,将那女子一家算计,甚至连那被害死的女人所生的儿子都不想要了!
更有甚者,想得更深了一层,看向台上那位带着恶鬼面具的白发青年时,目露忌惮。
能让齐静天这藏了多年的老狐狸一败涂地,这青年好深的心机!
青云子神色不变,只是眯了眯眼。
仲献玉对一切或是打量,或是忌惮的目光熟视无睹,神态自若道:“第三个问题。”
他顿了顿,台下众人下意识收声。
说来也奇怪,这青年不过是往台下瞥了一眼,可众人却感到压力非常,某些弟子心中嘀咕,简直和宗门里化神期的老祖差不多了。
得到仲献玉的示意,一直未出声的宁娇娇上前:“第三个问题。”
她停了几秒,同样视线下移,扫过台下。
有人目露担忧,只因亲者在台上;有人兴致盎然,因为预料到了一个大宗门的大厦将倾;有人激愤,为了那早就在旁人口中死去的女子。
还有人深思,有人好奇。
众生百态,不外乎此。
宁娇娇忽然扬起唇角,她再次看向齐静天时,只问了一个问题。
“你觉得,你该不该死?”
齐静天看着面前的少女,似乎认出了这曾经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又或许没有。
“我……该、死。”
最后两个字是咬着牙说出口的,齐静天刚说完,就听身旁的齐霄难以置信的大叫道:“父亲!”
怎么可以承认!怎么能承认!
齐霄脑子嗡嗡作响,他当然知道自己如今的一切都是靠谁得来的,哪怕方才被宁娇娇轻而易举的击败绑缚,都未让齐霄如此狼狈。
宛如丧家之犬。
宁娇娇歪着头看了眼齐霄,忽然觉得无趣起来。
就连血脉亲情,也绕不开利益纠缠吗?
本想当众问清的事情忽然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就连曾经隐隐被宁娇娇视为耻辱的那纸婚契,如今落在她的芥子戒里,不过是一张废纸。
眼见着擂台下起了阵阵骚乱,仲献玉本想直接带着少女离开,却见对方上前几步,走到了齐霄面前。
宁娇娇站在那瘫坐在地上的男子面前,平静问道:“是你让王横去鬼门做下那些事的吗?”
齐霄只觉得心中一片茫然,他往日行事大胆,这些年来愈发肆无忌惮,从未想过所依仗的父亲有朝一日竟会倒台,更是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沦落成曾经的他最看不起的丧家之犬。
“是我做的又如何!”齐霄心中憋着口气,抬起眼看向宁娇娇,狠狠道,“即便是我又如何——哈,是不是他的手出问题了?”
他说到最后竟是开始神经质的大笑,装似疯癫。
宁娇娇懒得去听他在说什么污言秽语,直接以灵力为刀,刹那间,血色喷涌,伴随着齐霄后知后觉的惨叫,凄厉至极,哪怕是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的人,光听这惨叫也觉得胆寒不已。
仲献玉心中微动。
他看见了,宁娇娇割下了齐霄的右手小指。
分明是残忍又血腥的场面,偏偏让仲献玉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
她还记得自己手上的伤。
在意识到这点后,隐秘的窃喜陡然于骨血中漾开,此时的温暖是无法言说的欢喜。
仲献玉忍不住想,这是不是说明,在她心中,自己与旁人是不同的?
尚未离开的人群万分混乱,可仍是有人看见了擂台上的这一幕,瞪大了双眼,几乎都要开口指责,却碍于鸿蒙仙府的名头,完全不敢开口。
宁娇娇在割下齐霄的小指后心如止水,情绪没有起半分波澜。
淡漠到好似断人一指,不过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宁娇娇飞身下台,等在一边的瑾圆早就忍不住了,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啊啊啊,娇娇!你刚才在擂台上实在是太帅了!”
秉性温和与世无争的静禾也点点头:“师妹厉害。”
忘鸢同样在笑,青云子拍了拍宁娇娇的头,而后又看向了一直沉默的太叔婪,挑眉:“解开心结了?”
太叔婪撩起眼皮,斜睨了他一眼,后又看向宁娇娇,抬起手捏了捏她的脸:“娇娇长大了,也学会瞒着师兄了。”
宁娇娇眨眨眼,软着嗓子撒娇:“就当生辰贺礼啦。”
全然不见方才在台上的冷漠凌厉。
太叔婪越看越觉得可爱,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多谢小师妹,这份礼物,师兄很喜欢。”
听见这句话,宁娇娇终于放下最后的担忧,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
……
仲献玉没有与鸿蒙仙府的人一起离开,毕竟他还有些事要做。
不过远远的,他的视线一直凝固在少女的身上。
仲献玉看着宁娇娇被鸿蒙仙府的人围着,看着他们兴高采烈地谈论着什么,看着放在在台上冷若冰霜的少女露出了笑意,如春风融化冬雪初霁。
她的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人。
她也总是对很多人笑。
独自立于山巅的仲献玉垂下眼,摊开了右手。
右手伤痕累累,即便是经过了鸿蒙仙府的治疗,也为能全部愈合。
其中以小指为最,当时被人用脚碾压,力气之大竟是将仲献玉小指的指骨都压断成了几截。
就连王横都以为是他藏了什么东西,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那被仲献玉藏于掌中的,不过是几朵快要枯萎的常花。
“仲道友留步。”
卫怀璧远远叫住了那白发青年,快步走到了他的身边。
仲献玉早就合起了手掌,漠然地看着来人。
“我来此是为了道歉。”卫怀璧苦笑道,“仲道友天纵之才,倒是显得我之前那些心思上不得台面。”
仲献玉并不想与这人多说,他转身,衣角如风雪飘落。而卫怀璧依旧站在原地,好似没有看出仲献玉打算离开,继续道。
“我无垢阁中出了内鬼,将消息传递给了鸿蒙仙府,故而那日才让人捷足先登。”
仲献玉脚步微滞。
“道友身怀凤凰骨的事情,不止是我,鸿蒙仙府之人早就知晓了。”卫怀璧侧首,眸中似是带着唏嘘怜悯,“他们也不过是拿仲道友当做温养凤凰仙骨的躯壳罢了。”
“我来此不过是想要提醒道友,以此将功补过。”
“还望仲道友有了准备,勿要重蹈覆辙才是。”
第42章 摘下面具 “抱歉,但是我很讨厌你的脸……
仲献玉径直而去。
卫怀璧目送他远去, 面色如常地回到了无垢阁的人群中。
本来他也没想过要凭此机会直接将仲献玉与鸿蒙仙府离间,毕竟当日将仲献玉救走的是鸿蒙仙府,白发青年因此对他们有好感, 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卫怀璧害怕的,是今日擂台上仲献玉和宁娇娇展现出的性情手段, 实在令人忌惮又心惊。
鸿蒙仙府的女修一句问话便直接毁了齐静天的仙途,而仲献玉不知何时设下的局,竟让齐静天直接失控, 更是令人心中发寒。
卫怀璧想,无论信或不信, 在听自己今日之言后,那白发青年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既然隐患已经埋下,终有一日,会爆发出来。
这招数老套,但总是那么管用。
然而恐怕就连卫怀璧也未想到, 在得知鸿蒙仙府早就知道自己身怀凤凰骨消息的那一瞬间,仲献玉心中竟然涌起了一股隐秘的窃喜。
如果他们真的对他有所求,那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了。
仲献玉一边往飞舟处走,一边想到。
这样一来, 自己就能经常见到她了。
……
再次在飞舟上见到仲献玉时, 宁娇娇愣了几秒。
“这位是仲献玉, 你们二人想必早已相识, 也不用为师多费口舌了。”从身后赶来的青云子对着宁娇娇笑得随意,“从今日起, 他便要跟着我们一起,等到了鸿蒙仙府后,再论其他。”
这一安排即便是最看仲献玉不顺眼的太叔婪都没有意见, 毕竟擂台之事,他碍于因果和母亲临终遗言不便出手,最后是仲献玉和宁娇娇帮了他。
既然如此,收留仲献玉还他恩情,实在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了。
太叔婪道:“仲道友尽可随意,如有要事,尽可寻我。”
三人客套了几句后,便各自离开了。
毕竟万宗琼林会不是一日之事,如今擎天门一朝崩溃,可琼林会还要继续下去,尤其是昨日鸿蒙仙府出了这么大的风头,接下来几日更会被旁人当做眼中钉,时不时便要来试探一番。
也正因这个缘故,宁娇娇索性躲在飞舟里,打算轻易不再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