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骄阳似火,况马上近晌午了,愈发晒的厉害。郑氏不免嘀咕,她这大嫂也是怪人,大热天的不好好的在屋里乘凉歇着,却顶着大日头锄地浇花的,也不怕被晒黑了去。
见郑氏过来,林苑就放下锄头起了身,擦了擦额上的细汗,笑道:“左右没事,就想着活动活动也好。这里也恰有树荫遮着,也不算那般热。”
等春杏舀过水来给她洗了手,擦净了,林苑就招呼郑氏进屋,嘱咐下人端上茶果。
“说来大嫂你也真能待得住,这小半年的光景了,每回见你就只摆弄那些花花草草的,就没见你外出逛过。”郑氏捏了枚葡萄吃着,嗔道:“特意约你出去,你也推三阻四的,旁人不知的,还当咱妯娌之间有什么龃龉呢。”
郑氏有些像她二嫂卢氏,模样艳丽,又是个爱俏的,平日里就爱出去逛那些胭脂水粉铺子。
林苑就解释道:“你知道我的,素是个懒得动的,平日里也没旁的爱好,就喜欢侍弄些花草什么的。”
其实林苑也并非是那等能待得住的性子。就比方说那些针线绣补的活计,她其实是最不耐的。
可若说外出闲逛,她之前的那些经历,又多少在她心里给烙下了些阴影,只怕短时间内轻易不敢踏出门去。
况且近来她对配药起了兴趣,一门心思的钻研在其中,也不想外出。
说起这配药来,其实早在多年前她就极为感兴趣。
所谓久病自成医,不说旁的,就单说她喝过的那些药,她都能一口气背出十个八个的方子。再加上她自己也看了不少医书,对如何调养身子也有几分心得。
早在未出阁的时候,她也起过栽种药草,学医配药的念头,可府上规矩束着,她爹娘皆不允许她摆弄学习这些所谓下九流的东西。唯恐传扬出去,对她的闺名有碍。
倒没成想成婚之后,反而得偿所愿了。
符家倒不会管束她做这些,符居敬更是挺支持她,不过却也说了,医之为道,非精不能明其理,让她不得急于求成,更不可给人瞧病配药,省的害人害己。
林苑自不会托大到给人瞧病配药,当然应允下来。她学配药医理,也只是兴趣爱好而已。
“大嫂,你听说了吗?”
林苑正想着事,突然听见郑氏神神秘秘的凑近她说了句,不免看她问了句:“什么?”
“京城里来了个高僧,听说是南边灵隐寺过来的。佛法高深,给人批命都批的很准。”郑氏说起此事来就有些激动,却也知她婆母素不喜她谈论这些,唯恐被下人听去告了状,遂凑近林苑对她耳语道:“手上也有些灵符,十分灵验。”
林苑顿时就明了她的意思。
一时间,有些一言难尽起来。
她这妯娌旁的还都好些,唯独……有些信那歪门邪道。大概是嫁进来多年始终没诞下一儿半女的缘故,便有些心急了,也不知是听哪个提了句就上了心,隔三差五的就要去寺庙拜佛求神,然后弄些符水回来喝。
“弟妹。”林苑也不知该如何斟酌的与她说,想了想,就委婉道:“其实,调养身子是正经。当然,有时候大概是儿女缘还未至,也不能操之过急,要安心等待才是。”
郑氏的脸就拉了下来。
她有些扫兴,又有点生气,若不是她看大嫂与她还算投缘,才不会将这好消息与她分享呢。
偏的人家还不领情。
坐了会后,郑氏就找借口离开了。
林苑与春杏相对一眼,面上皆有无奈。
这事上她总不能顺着那郑氏的话来说,所以,她怎么说,在郑氏瞧来,都是错的。
八月初的一日,在林苑午睡后起身,突然感到阵阵头晕目眩。起先她还当是起的猛了,或是睡意未散的缘故,可等了好一会,她仍觉得天旋地转的,看人都是一道道的重影。
春杏将她重新扶着躺下后,就火急火燎的吆喝人去禀老太爷跟老太太,又让人赶紧去请府上坐诊大夫过来。
最先赶来的是府上的坐诊大夫。
匆匆进来后,将药箱一放,赶忙过来给她切脉。
诊了约莫半炷香后,那大夫突然咦了声,似有惊异,而后又抬了手指,重新又把了回脉。
这一回,他诊得时间长了些,足足有一刻钟的时间。
这时,她婆母孙氏闻了信,由郑氏扶着过来,见林苑脸色发白的躺在床上,不由走快了几步上前。
“怎么了?可是害了什么病症?”
林苑恹恹的虚弱道:“大概是过了暑气……”
那大夫却摇了摇头。
孙氏心里咯噔一下,忙看向那大夫以目询问。
大夫道:“老太太稍安勿躁,待老夫再询问一番。”
遂又看向林苑的方向,问她此时有何症状。
林苑如实说了,还道是此刻胸口也有些发闷。
那大夫又紧接着询问旁边丫鬟,月信可如期。
孙氏一听,立即反应过来,呼吸猛地屏住,目光也倏地盯向那被问话的丫头。
郑氏茫然了一瞬后陡然也看向那丫鬟,目光带着些不可置信。
春杏压着心底激动,忙道:“没呢,推迟了约莫七日光景。”
往日里他们夫人的小日子也会有推迟的时候,所以哪个都没往那处多想。
大夫颔首道:“大奶奶应是有喜了。”
“真的?!”
孙氏惊喜的声音都变了调。
“不过日子还浅。半月后我再来诊回脉,届时便能确诊了。”
孙氏知她府上这大夫素来是个稳当的,既然这般说,那这喜事几乎是八九不离十了。
“那就等中秋那日再来诊吧。恰赶上中秋佳节,府上也是双喜临门。”
孙氏喜得连面上的褶皱都冲淡了些。
待让人给了大夫包了赏钱,又送走人后,她几步来到林苑床前,迭声嘱咐:“你也莫再去摆弄那药田了,好生安胎,千万要坐稳了胎,别有半点闪失。”
林苑皆应下。手轻轻捂上腹部,面上也含着惊喜。
孙氏眼热的也往那小腹处看去,只恨不得时间能快些,立刻就能给她生出个大胖孙子出来。
这会,孙氏突然想起一同来的郑氏来,然后就将面上情绪收了收,转过脸来看她。
孙氏就这么看她不说话,郑氏却明了她婆母的意思。
掐了掐手心,郑氏僵硬的挪着步子上前,硬巴巴的说了句恭喜。
孙氏瞧她那不情不愿的模样,气的够呛,偏当着林苑的面不好出口责备,唯恐她这会受惊。
只狠狠瞪那郑氏一眼,而后对屋里的下人嘱咐几句后,就赶紧带着郑氏离开了。
第26章 第三更了,再没了哈……
今年的中秋宴, 符家办的格外隆重。
不仅是因为新妇在府上过得第一个中秋节,更是因为长房有喜了。
林苑确诊有孕那日,符家就着令人快马加鞭的赶到长平侯府报喜。等那报信的人回来, 就见那后头还跟着两大车的补品, 还跟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据说是昔年宫里头退下来的, 精通妇科, 曾伺候过不少有孕的宫妃。
孙氏带着林苑亲自将那嬷嬷迎进了府中。
孙氏也没料到亲家母能请到这般经验丰富的嬷嬷,本来还忧心儿媳身子骨弱的她,顿时心里安顿不少。
大概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个中秋宴符老御史一改之前病态,满面红光, 精神抖擞, 连走路也不用人搀扶。高兴之余也听不进人劝阻,连吃下肚数杯水酒。
“今个我高兴啊。”符老御史难得失态的嚷嚷道:“将来, 你们必须让长孙给我摔盆, 谁摔都不好使,必须让长孙摔!”
一语毕,在场人的脸色都变了。
“老爷说什么醉话呢, 大过节的, 说这些做什么。”
孙氏绷着脸,面色不大好看。
符老御史自知失言, 忙摇摇手道:“唉,吃醉酒了,胡话,胡话。来来,上宫饼来吃, 日后咱们家都团团圆圆的。”
中秋宴继续,只是在场众人心里皆有些沉重。
他们皆知,符老御史已是病入膏肓,如今是每熬过一年都是庆幸。
人总有生老病死的时候,任你是帝王将相,还是贫民百姓,谁都脱不掉。
道理谁都懂,可真正要临到自己身边人时,哪个又能轻松言谈生死?
这个中秋节,符家过得喜忧参半,别的家过得也不见得尽是欢天喜地。
就比方说,那镇南王府。
此刻镇南王府的中秋宴却是硝烟一片。花厅里桌子翻了,椅子倒了,满桌的美酒佳肴淌了一地狼藉。
下人们缩肩低头惶惶瑟瑟,王妃搂着府上的小公子也躲在角落里不敢出声。
镇南王父子俩拳脚相加的搏斗,最后以镇南王一脚踢了个空,而晋滁趁势连退数步而暂告一段落。
镇南王摸了颧骨,龇了下牙:“小狼崽子还挺狠。平常没少练罢,可是就等着这天了?要不再练练?”
晋滁抬手擦了下嘴角的血,没接他这茬,只沉了眼道:“望父王日后莫要再擅作主张。”
镇南王这就不明白了:“我怎么了,不是好心吗?你说你头疾犯了不能来这中秋宴,老子体谅你想女人了,给你送两个过去,怎么就招你惹你了?”
这话旁人不明白,晋滁却清楚的知道他父王意指什么,当即头刺痛了下,眸色就泛了些凶狠来。
镇南王一挑眉,却抬手指着那一片狼藉冷哼:“直接冲上来就给我掀桌子,摔盘子打碗的,老子好端端的一席中秋宴硬生生让你给搅和了!逆子!”
晋滁转身就走。
镇南王在后头喊:“那两美人呢?”
“扔了。”
镇南王赶紧吩咐那些下人:“你们还等什么,快快去捡回来,养养还能送给旁人。”
下人们赶紧鱼贯而出。
镇南王抬手招来躲在角落里的幼子,拍拍他的脑门道:“还是辰儿听话。以后别学那个逆子,要懂得孝敬父王,知不知道?”
“儿子谨遵父王教诲。”
“嗯,真乖。”
说着,镇南王又转向王妃,跟她提了句找大儒教导晋辰学问之事。
晋王妃听后不免呼吸急促了几分。
“可是那传言中,有帝师之才的杨大儒?”
“哦?他还有这别号?”镇南王摸摸下颌胡须,道:“我只听人说他学问是做的最好的,让他做辰儿的师傅,才不辱没我儿。”
晋王妃听后心里激荡不已。
想当初晋滁是随其他世家公子哥一道入国子监学习,而如今,她的儿却可以跟随个不出世的大儒做学问。这区别对待再明显不过,不免让她心里生了些旁的奢望来。
“对了,下个月我便要准备去边关了。这一去,怕又要有些年头不得回来。这家里头,还得劳烦王妃主持张罗着。”
他已在京中多待了好些个月了,再待下去,圣上怕是要不安了。
明月皎皎,皓月当空。
宫里头这个时辰已经落了锁,四处皆静悄悄的。
若在往些年,中秋佳节时,圣上少不得要在保和殿宴请群臣,君臣共饮美酒,赏月观景,聊表君臣情谊。
可今年却并未操办,因为圣上的龙体有恙,尚还在静养。
养心殿里又传来几声咳嗽声。
圣上吃过药后,就闭了眼倚在御榻上歇着,可待想起刚才传话的内监与他说的镇南王府的那出闹剧,却又觉得胸闷起来,就又闷声咳了几声。
往日,他不会在意镇南王父子俩的关系如何,可如今不同,他断不能让那镇南王有借口废了伯岐世子之位。
因为,他要考虑立太子了。
这两年来,他明显感到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处理朝事也多力不从心,这些无不在提醒催促着他,需要早立太子,以免日后江山陷入混乱动荡之中。
如今成年的五位皇子中,大皇子早逝,二皇子昔年陷入一宗案中被废,四皇子生来心智不全痴痴傻傻,因而供他选择的也就是三皇子与五皇子。
三皇子背靠镇南王府,五皇子背靠世家大族。两位皇子各有优势。
可要论嫡论长,明显三皇子最为合适。
中宫无子,他母妃又是贵妃之尊,论排行如今也是他为长,这要立他的话,朝臣也不会有异议的。
另外他顾虑的一点便是,若立了五皇子,只怕那镇南王不会善罢甘休,一个不慎只怕江山动荡。
但若要立三皇子为太子的话,那他就务必要保住伯岐的世子之位。因为镇南王府的兵权太重,若换作那府上幼子上位……他会十分不安心的。
他是听说了,那镇南王竟想要让杨大儒给幼子教导学问。
杨大儒,可是帝师之才。
圣上不由闷咳数声。
偏那镇南王的兵权不敢轻易削啊。
且不说那强势的镇南王容不容得他削兵权,就单说镇南王在边关就是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牢牢挡住了那些狼子野心的夷族,光这一点,就削不得。
如此,便只能考虑立皇三子为太子了。
如此,他便要保住伯岐的世子之位。
想起伯岐不学无术的纨绔行径,圣上不免有些头痛,后悔当初实在不应将其养废。
第27章 这一年
九月初, 镇南王离京。
离京那日声势浩大,圣上亲自相送十里,执手殷殷嘱托, 并当场赠送凯旋诗一首。镇南王感激涕零, 叩首谢恩。
君臣相宜的和睦场景,一时间传为佳话。
九月中旬的时候, 朝臣们敏感的发现, 朝中风向有变。
先是有朝臣多有夸赞三皇子的美德,后有圣上几次三番将三皇子单独叫进御书房考究学问,再到之后三皇子换了之前授业恩师,改作认当世大儒为师,又一改常态与之前不对付的晋世子走动亲近, 种种迹象让人不得不猜测, 圣上怕是有立储之意了。
五皇子府。
当听说圣上又将三皇子单独叫进御书房后,五皇子笔下的宣纸上落下了好大一滴浓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