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红灯光晕影影绰绰,笼罩在她柔静的面上好似覆上了层温暖的薄纱,让人看了竟有几分舍不得移眸。
“是你想要的便好。”他掀眸看她:“你的承诺可还记得?”
林苑垂眸细语:“记得。日后定会安分守己,好生伺候殿下。”
一问一答,却是承认彼此身份的转变。
不再是存着芥蒂的旧情人,也不再是藏着过往的仇敌,而是京都里再普通不过的主子爷跟外室的关系。
是她的选择,也是他的选择。
“日后有什么需要,你只管跟你院里管家说,他皆会照办。”
晋滁说完,就起身往榻间走去。
“过来替我更衣。”
早朝之后,圣上将太子留下,单独叫到御书房问话。
“倒也奇怪了,当日将人打入贱籍,又强压着不肯放人的是你,怎么如今改了良籍放人的还是你?这兜兜转转的,你不嫌累,朕看着都累。”
晋滁面色如常的回道:“父皇说笑了,儿臣皆按国法办事,断不敢有半分徇私。”
圣上看他笑道:“你这些话,留着给那些老夫子说说就成,跟朕就不必再掰扯这些没用的。”
说着招手,示意他近前。
晋滁从红漆圈椅上起身过去,待到御案前瞧清楚了案面上摊开的那奏折上所述内容,目光定了瞬,而后不着痕迹的打那官员名字上扫过。
“当日那杨家小儿被忠仆冒死带了出去,在深山躲了几个月,好不容易才捡回了条命来。”圣上捋须叹道:“太子你当知道皇后着实不易,朕实在有亏于她。如今她杨家满门就剩了这么个独苗,朕就算如何补偿,都不为过。”
晋滁沉吟道:“敕造国舅府倒也无可厚非。可户部刘侍郎素来奉公守法清正廉洁,若无端被人顶了官职,如何也说不过去。”
不等圣上回应,他又道:“况且空降三品大员入朝,朝臣该如何作想。倒不如圣上多加赏赐,或再让杨国舅虚职在身,既得了体面,也能堵了悠悠众口。”
圣上皱眉:“那些个大臣就是多事。要做点事,还得顾忌着这个别多嘴,那个别反对的,也不知究竟他们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
晋滁这时从袖中掏出一本奏折来,而后恭谨禀道:“儿臣正有一事要禀。历来御史台权柄过重,儿臣私以为其职责不该凌驾众臣之上,更不该触犯皇室权威。这是朝中数位重臣奏请父皇,望能削减御史台权柄的折子,请父皇过目。”
半个时辰后,太子抬步出了御书房。
圣上头痛的扔了那奏折,朝后看向太监总管王寿。
“他像了谁?如此睚眦必报。”
王寿道:“奴才也不知。”
圣上哼声:“像极了他母妃。”
王寿上前给圣上捏背,笑道:“太子爷应不是想与您作对。圣上也知,那御史台三番五次的催促遴选太子妃,太子爷何等心性,从来做事自有自个的章程主意,岂容他人对自个的私事指手画脚?想来应是恶极了那御史台。”
“不必为他说话。”圣上挥手:“他就是为了与朕作对。”
想到遴选太子妃,圣上又嘲笑道:“成吧,挑三拣四的拖着不肯选妃,朕瞅着,他是不是能挨个三五年,赶上跟陈王一道选。”
王寿笑了声:“这应不至于。不过……太子爷待那符家遗孀弄着实不一般,这都几个月了吧,瞧着还是十分上心。”
圣上慢悠悠朝他看过一眼:“好像你对太子私事倒十分关注。”
王寿神色一僵,赶忙跪下请罪。
圣上哈哈笑着扶起他:“是提醒你,若不想在太子手上吃苦头,就别好奇的想探究他的事,以防被他盯上。”
对着王寿这个他从本家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圣上也愿意与他多说两句:“你去势的早,所以不懂,那女子要是一直较着劲吊着太子,那才是手段高。如今早早的屈从了,太子过上几回手,慢慢就会觉得与旁的女子无甚两样,早晚会腻的。”
“所以,掀不得风浪。”圣上笑道:“再说,区区一女流之辈,又能掀得什么风浪?不必在意。”
第51章 忘了吗
桥市上浮铺林立, 小贩在桥面两侧设摊售物,来往人群络绎不绝,颇为热闹。
林苑立在一摊位旁看手艺人编草蚱蜢的间隙, 暗自打量了下身前身后跟随出来的人。
婆子两人, 护院加上抬轿的有六人。
瞧起来对她的看管有所松懈。
可暗处究竟还有没有人随着,她也不敢十分确定。
只在心里反复揣测, 大概是没有。毕竟她与他既已将话说开, 在他看来她已脱了贱籍,如今依附着他日子过得安稳,断没再逃跑的必要。既然如此,便着实没有必要再额外派人盯梢着。
林苑不着痕迹的收回了目光。
看着手艺人篮子里那些活灵活现的草蚱蜢,她随口问了句:“皆是蚱蜢吗?可有旁的小玩意?”
那手艺人见生意来了, 忙道:“现成的倒是没, 不过可以现编。夫人是想要个什么小玩意,家禽, 鸟兽, 还是阁楼桌椅等,我都能马上给您编来。”
林苑道:“那你看着编些可爱些的小兽之类的吧。”
“好嘞夫人,您就擎等着瞧好了。”
手艺人欢喜的拿出藤草来, 在编前问了声:“那我先给您编个猫狗以及兔子可成?”
“成的。”
见面前的夫人甚是好说话, 手艺人为了多卖些铜钱,嘴上不由打着殷勤:“夫人要不要再编个属相?给您家中的小公子或小女郎耍玩, 想必他们定会十分喜欢。”
林苑怔了瞬。
身旁的婆子脸色微变,冲着那手艺人当即呵斥:“胡乱说什么呢!我们家夫人尚且年轻,有儿女也是将来的事。做你的活计便是,嘴里瞎咧咧个什么。”
手艺人知道自己言语冒犯了,赶忙连连道歉。
林苑回过神来, 道了句没事。
他放下心来,手上继续编着,可嘴巴却紧闭起不敢再随意说话了。
“等编好了你说的那几个小兽,再给我编个小马驹吧。”
手艺人自然应承下来。
可那那婆子却陡然屏住呼吸,忍不住悄悄往林苑面上偷觑过一眼,而后迅速低下头来。
今夜的床笫之间,晋滁颇有几分狠辣。
一回过后,林苑险些昏了过去,眼前一阵昏过一阵,好似神魂在外飘荡,身子都似不是自个的。
晋滁捞过床边案上的参茶,吃了口哺喂了过去。
林苑星眼微饧,似睁非睁着眼,被人抵着唇迫吞咽着,同时也被迫承受着那随之而来的亲密缠裹。
等放开了她,他就起了身来,撩开床帐唤人抬水进来。待拾掇完后就披了外衣坐在床沿上,静等她恢复。
林苑勉强恢复两三成气力后,就撑了身坐起,歪靠在床头上,强提着精神半睁着眼看他。
“瞧着殿下,似乎不大如意?”
晋滁的声线里带着冷淡:“若没记错的话,当日是你先提及要将过往放下的。怎么,如今你可是要出尔反尔?”
林苑几乎是立即就明了他今日的反常是源自何处。
“只不过……就是个念想。”
她非草木,如何能时刻维持冷静与理智。所以在今个无意被那手艺人触及心底事时,饶是知晓此举大概会令他不快,可还是忍不住想要他编一个瑞哥的属相。
她料定他会不虞,只是没料到,他竟如此介意。
那也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念想而已。
晋滁径直问她:“藏哪儿了。”
“没藏。”林苑缓缓移开目光,朝抽屉的方向示意了下,声音低弱:“放那了,上数第二格。”
话音刚落,他就起了身,直接来到床榻不远处的木柜前,拉了抽屉,从那一盒子的小玩意中,将那草编的小马驹单独给拎了出来。
一手拎着小马驹,另一手捞过案上的烛台,他大步朝她走来,而后立在榻前无声盯视着她。
林苑对他解释:“其实我就只是想着,毕竟生养过一场……”
晋滁不耐的打断她:“伸手。”
她便止了口,不再说了。
慢慢摊开手心来,她看着他将那活灵活现的草编小马驹,重重的搁她掌上。
晋滁盯着她,无声逼迫。
林苑知他意思,也自不会违逆,就前倾了些身子,亲自将掌心那物凑近了他手中烛台。
干草遇上明火,一下子就燃了起来。
他劈手从她掌心里夺过,将燃烧着的草编玩意一把扔在地上,任其燃成灰烬。
“忘了吗?”
林苑低声:“忘了。”
“记住了,是你先提及要忘了过往重新开始。若你敢出尔反尔,那就休怪孤翻脸无情。”
“我记住了。”说到这,林苑缓缓抬眸,清浅的目光落在他肃厉的面容上:“儿子,日后总会有的。”
她便清楚的看见他的面色,陡然变得晦暗不明。
晋滁离开后,林苑兀自等了小半个时辰,却还是未等来婆子端来避子汤。
她心里一突,开始心绪不宁起来。
自打从教坊司搬出来,已有小半个月时间,可每次事后,他不知是忘了还是其他,从未让人给她熬避子汤来。
她也不好单独去买麝香,以防惹他狐疑猜忌,平生事端。在弄不清他想法前她不敢轻举妄动,可这般耗着又不是个事,他要的这般频,饶是她有些避孕手段,可还是有些心忧。
今夜她都这般暗示,相信他听得出来。
可他依旧无动于衷。
林苑就有些坐立不安了。
他这是想做什么。
这些时日来,他们之间的相处大概平静,有时候他也能平心静气的与她交谈几句。她看得出来,他的确是在试着忘却过往,也试着想摆脱她对他的影响。
可如今他的做派,倒让有些怀疑她的猜测。
隔了一日后,晋滁再次过来。
这一夜,事后他竟然没有离开,却是整宿歇在了林苑这里。
林苑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
接下来几日,他竟也不是隔日一来,却是每夜都来。
虽不是每夜皆要行事,可他每夜宿在她这,却是让她夜夜不得安枕。
她不敢深眠,唯恐梦中吐出真言。
小小的宅院里,在那一方不算宽大的床榻中,帷帐里的两人在夜色中交颈而眠,宛如世间最普通不过的夫妻。
可林苑知道,这是虚假的温情。
只是不知,他知不知。
又过了几日之后,林苑终于不再犹豫,在清早上目送他上朝离去后,转身就去了东厢房。
这些时日她已经偷偷攒够了一副药,可以趁着煎熬补药的时候,偷偷熬上一碗。
她需要一个合理的恃宠而骄的理由,也需要一个能彻底避行房事的理由。
第52章 认了
婆子迟疑的端着那药碗:“夫人这药……”
林苑神色如常的从她手里拿过那药碗, 解释了声:“我将原来的配方改良了些,试试效果能不能更好些。”
大概是觉得她熬的药无差,自打从教坊司搬出来后, 那御医就没再跟过来每日盯梢, 取而代之的是个略通药理的婆子。每次她熬完药后,那婆子会取过一勺药先尝一口, 觉得与前头补药的味道不差, 方敢让她入口。
林苑赌的就是那药是偏方,寻常人接触不到。那婆子不过粗通药理,想必断不会分辨出她熬制的是何药。
果然,那婆子对药倒未起疑,只是却怕药方不对路吃坏了身子, 遂建议道:“夫人, 新药入口终是不妥当,若吃伤了身子可了不得。要不, 您将新方子告诉老奴, 老奴先寻人瞅上一瞅?”
林苑薄面微沉:“我配药的本事是跟京城里有名望的老大夫学的,妥不妥当我能不清楚,容得你来质疑?”
说完似置气般, 待吹凉了药, 就不管不顾的径自喝下。
那婆子阻拦不及,只能干急眼的看林苑喝尽了那药。
唯恐药出问题, 那婆子一整日的使劲都提着心,几乎不错眼珠的盯着林苑。好在见她食欲不错,精神尚好,那婆子这方将心重新回落肚中。
夜里,晋滁就随口问了她新方子的事。
林苑就大概解释了番, 说是从前也用过,药效更好些。
“还是将方子写给我,待我让人瞧过后再吃。”晋滁皱眉:“药毕竟不是旁的物,日后不得随意入口。”
林苑低眸顺眼的给他金玉带收好,柔声应了。
他缓了眸色看她:“药让那些下人去煎就成,怎么还用你亲力亲为?也不嫌烟熏得慌。”
“我从前便喜欢做这些事……”似察觉失言,她又忙改口:“我喜欢寻些事情来做。”
见她谨小慎微的模样,他本欲开口让她与他相处时随意些变成,可话在喉间滚动几回,终是止在唇齿间。
“那便随你。”
翌日,那婆子发现,他们夫人熬的药又换作从前的方子了。
“太子爷派人说了,那新方子无差,日后您可以用。”
怕他们夫人忘了这茬,那婆子又好心提醒了一遍。
林苑吃了口补身药,眉眼未抬的道:“我觉得,论药效来看,还是从前的方子更好些。”
婆子窒了下,而后干巴巴道:“您觉得好便成。”
又过了些时日。
林苑的精神一日倦怠过一日,胃口也不如从前,人瞧着恹恹的。
那婆子本来也觉得是什么事,只当是那太子爷夜里要的狠的缘故。可等眼瞅着那夫人的月事推迟了五六日未来时,再想她这般模样,婆子心里头猛地就突了下,如何想如何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