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苑又如何能感受不到他的紧张跟僵硬?
可对于他而言,她是相对陌生的,跟她亲近不自在是在所难免的。可她看得出,先前孩子在晋滁膝上坐着,同样的不自在,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倒是这孩子看向田喜的目光里,透着股熟稔与亲近。
如此,她心里就有数了。
林苑心头不知是何滋味,只是面上一如之前的平静温和。
晋滁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唇角先前扬起的笑意不知何时收敛了起来。
他望着她眉目柔和的看向怀里的孩子,看她极尽温柔的拿指腹给孩子按摩着头皮,再看那张与他七分相似的脸庞亲昵的依偎在她怀里靠着,他心底蓦的腾起几分被人取代的不虞,感到极度的不适。
田喜眼尖的见到圣上紧绷着唇线,目光紧紧盯住对面的母子隐有不善,心头猛地一跳,百转千回间几乎立刻就猜测个中缘由。
“娘,娘娘,小殿下大概是困顿了,要不让奴才抱他睡会吧?”
田喜突兀的开口,换得他旁边的主子爷淡淡的一瞥。不过好在,那目光并不凌厉。
林苑低眸看去,借着壁角悬挂宫灯的微弱光芒,就瞧见孩子眼下带着微微的泛青。
她遂环顾了一周,就见到了一旁搁置的软垫子跟薄毯。
就在她想将孩子放在旁边软垫子上时,突然听得对面人开口:“尧儿习惯了让田喜哄着睡。”
晋尧听后,几乎立刻将脸转向田喜,颤巍巍伸手:“田大伴,我困了。”
田喜忙不迭的过去接着他小主子。
这一刻,饶是林苑再迟钝,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
不过她知他是有些什么疯病的,所以只是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并没有多说什么。
晋滁眉眼略微舒展,淡淡看向田喜:“这里空间狭窄,尧儿可能睡得安稳?”
正抱着太子想缩在角落里,欲要极力降低存在感的田喜,听了这番颇具暗示性的话,彻底惊住了。
圣上这是,想要让他抱着小殿下出去?
可关键是,此番行路匆匆,只来得及出动了一辆马车,难道圣上想让他带着小殿下去骑马?
袖子上的猛一阵扯力让田喜猛地回了神。对上圣上已然变得警告的凌厉眼神,他打了个激灵,慌乱垂了眼就一个劲点头道:“是,后头的马车宽敞些,小殿下能睡得更安稳。那奴才这就带着小殿下过去。”
晋滁这方淡淡嗯了声,收回了目光。
队伍中央的马车缓缓停下,后方的骑兵也随之勒马停住。直待田喜抱了太子下了马车,那深色的车帷又重新阖上,厚重的车轮再次滚动,那蜿蜒的队伍方又一次的开动起来。
田喜抱着太子发愁的四顾,入眼看去,全都是高头大马,那些甩着鬃毛喷着响鼻看起来都桀骜不驯,若是摔着了小殿下那可了得?
这时,前方尚未走远的马车被从里头掀开了车帘,似对外嘱咐了句什么。田喜还当是与小殿下有关的,目光不免殷切了起来,可待下一刻瞧见马车周围护着的骑兵如被荡开似的,瞬间都都勒马朝着远离马车的方向移动着,猛的意识到什么的他如被蛰了眼般仓促移开了目光。
“田公公,您看要不您带太子殿下骑这匹马?”
那蜀都知府牵着稍微矮些的马过来。
田喜看着那马,还是觉得高,心下发愁,“就不能从周围再去寻辆马车过来?小些也成啊。”
蜀都知府为难:“这正处僻远之地,荒无人烟的,实在寻不来马车了。”
田喜叹气,正想着要不就凑合着,正在此时,那知府又犹豫的说道:“倒是后头,有辆牛车。”
木逢春他们错愕的看着上了他们粗陋牛车的小太子。
田喜语气很是自然的解释:“小殿下嫌车内闷热,出来透透气。不过话说,这蜀地的夜色还真不错啊,夜风习习的,也甚是凉爽啊,怪不得小殿下喜欢。”
木逢春看了看夜空里稀疏的星子,有几分怀疑。
晋尧狠狠往他面上一瞪。
木逢春错愕了瞬, “你……”
晋尧别过了脸去。
马车里,壁灯散发的微弱光晕,遮不住男人富含侵略性的目光。
“我想你了阿苑。”
他伸手试探性的覆上她搭在双膝上的细手。
林苑眼睫半垂,感受着他带着薄茧的滚烫掌心在她手背缓慢摩挲,只略微紧了下手指,而后就慢慢放松下来。
晋滁见她不曾反对,呼吸顿时一紧。
“阿苑。”
他嗓音沙哑的呢喃,掌心抚了抚那细腻柔软的手背,又缓慢移动按上了她的肩胛。见她颤了眼睫,轻咬了唇瓣,他没忍住趁势撑身逼近,就着半跪的姿势将她抵在了身后的侧壁上。
本是半屈着腿而坐的林苑,冷不丁的被他抵向车壁一隅,难免带些凌乱的轻喘。此刻他双手扼在她肩,有力的双腿牢牢箍在她腿两侧,高大如山的身形严严实实将她罩住,密不透风的感觉,让人有种难言的窒息。
“看着我,看着我阿苑。”
他压抑着声,双手转为捧过她的脸,迫她抬起面向他。
林苑终是抬了眼睫。却瞬间跌入他那潮红的眼波中。
“阿苑,这些年来,你可有想过我?”
他灼烫的呼吸打在她面上,明明气息滚烫,却让她无端颤栗。
在他灼灼的盯视中,她轻微蠕动了唇瓣,犹若无物的道了声:“想过。”
他的呼吸急遽急促起来,而此时,却又听她轻声道:“此后只有你。”
“阿苑,阿苑……”
他情难自禁的捧着她的脸庞轻啄起来,双眸充满了迷醉。
他本就生的双眉翠长,英俊如神,如今一动情,就愈发是眼波入鬓,俊秾的脸庞醉红,俊美风流。
壁灯光晕摇晃,丝丝缕缕的覆住两人交缠的衣物。
不同于白日的风驰电掣,夜里返程的队伍走的相对缓慢,直到天近破晓了,这浩大壮观的队伍方回了蜀都内城。
自觉看了一场皇家辛秘的蜀都知府,回来的一路上都万分忐忑,不知圣上会如何处置他这个‘知情人’。
早知道此次前去涉及的是皇家辛秘,他早就找个理由让旁人去了。一想想他千万次的后悔,后悔自己为了在圣上面前表忠心,阴差阳错的就踏了这要命的一步。
一想到青石村时的那惊险一幕,他都不禁后脖泛凉,有种刀悬脖颈的恐慌感。那为可是狠到连太子都不放过的主啊。
木逢春他们所在的牛车在偏后方向,不过因太子在山上,前后左右围拢的甲兵也有许多。城内百姓见了这些煞气腾腾的兵士,无不退避三舍。
木逢春看在眼里,多少有些伤感,他隐约能预料到,此后他那平静的日子怕再也不复返了。
远远的瞧见了街对面那已经开了门的点心铺子,他不免就想到,这家铺子里做的几样为难糕点都是娘素日喜爱吃的,如今一别蜀地,怕再没有回来之时,那他娘怕再也吃不着这家的点心了。
几番挣扎之后,他看向一旁的田喜,小声的问他:“不知我可不可以去那家点心铺子买几样点心?”他说着伸手指着远处小门面的铺子,“我娘素来喜爱吃。”
田喜眯眼往那看了眼,而后道:“那成吧。不过再额外再带上一份,算小殿下送娘娘的心意。”
春杏闻言紧张的看看木逢春,他却并不介意的施礼:“好的,谢谢公公。”
田喜就使眼色示意旁边的几个甲兵随他一道过去。
顺子停了车,自然也要随着一道。
这时,晋尧迷迷瞪瞪的醒了,搓了搓眼睛,转着脑袋望着周围似有迷糊。
“小殿下醒了?”田喜心疼的帮他揉着四肢,“您是遭了罪了,怕都没睡个囫囵觉。”
晋尧这会就清醒了,然后昨晚上的记忆就全部滚回了他的脑中。
“木逢春呢?”
回答他的是春杏:“去买点心了,姑娘……娘娘她最喜欢吃那家的点心。”
晋尧哦了声,往春杏脸上看过半眼就移开。
木逢春刚买好点心,提着出来的时候冷不丁听到有人唤他。
“逢春!”
熟悉的声音让他立马回头,而后他震惊的看到,那金陵的沈夫子正难掩怒容的朝他而来。
“逢春果真是你,你倒让为师好找!”沈夫子边走边严肃的问他,“今年春的童试,你为何没有参加?”
第100章 沈文初
木逢春一时懵了, 张口结舌的呆望着迎面朝他而来的夫子。
素来衣着讲究的夫子此刻满面风尘,水墨的襕衫都起了褶皱,连儒冠染了尘土, 可见一路风尘仆仆的不易。
沈夫子此时已带着书童走近。
“我一直在金陵等你捷报, 怎料今年童试你连下场不曾!后来我书信询问你恩师,方知你竟不曾回乡, 却是辗转来了蜀都。”沈夫子望着他面前这位被他给予厚望的学生, 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手里提着两兜点心,强忍怒意:“莫不是你真是打算待年岁到了,考个秀才勉强糊个口,就已知足?大丈夫志在四方, 怎可蜗居一隅安闲度日!逢春, 你真是辜负了我往日对你的教导。”
这大概是木逢春此生最为羞愧、感到无地自容的时刻。他当初对沈夫子撒了谎,却又哪里晓得沈夫子竟一直殷切盼着他的捷报传来。如今为了他进学情况焦急万分, 竟是不辞辛苦的千里迢迢特意过来寻他。
沈夫子待他恩德如山, 可他却辜负了沈夫子的殷切教导。
“我……是学生对不住夫子。”
木逢春窘迫的低下头,手足无措。
沈夫子见他承认,忍不住心头失望。虽说人各有志, 可真要他放弃这个颖悟绝伦的学生, 任其泯然众人矣,他又如何忍心?
“你母亲呢?”思来想去, 他决定还是要跟逢春的母亲谈谈,遂下意识的抬头找了一圈:“你母亲她……”
刚才他只注意到了木逢春,此刻这一抬头才骇然发现,在距离他们不远处赫然站着披甲执械的兵士,这会正目光锐利的盯视着他们这边。
沈夫子再迟钝也知这些人是在监视木逢春的。
“你……可是家中遇到什么麻烦?”
沈夫子迅速低声问他, 余光还在瞥向那些在蜿蜒在蜀都长街上,令百姓退避三舍噤若寒蝉的黑甲兵们,不免惊骇不已。
这些黑甲兵来历不凡,如何跟家世平凡的木家扯上干系?
木逢春这会也猛地反应过来,忙道:“是家中有些变故。”怕连累沈夫子,他又急急要离开:“夫子见谅,学生有要事要办,就此别过了。”
田喜觉得木逢春这一去稍微耽搁的时间久了些,不放心正要派个人过去催催,这时候先前随着木逢春一道跟过去的其中一甲兵匆匆赶来,在田喜耳边迅速耳语了几声。
“这么巧,偶遇他金陵的夫子了?”
他就抬了头朝那边远远的眺望着,果不其然就见着了木逢春在与一人闲谈。
田喜本没当回事,正要吩咐人过去催催木逢春快回来,免得耽搁行程,不巧这会不经意听了一耳朵的晋尧,却惊得猛地坐直了身。
“谁,木逢春遇上谁了?”
那甲兵忙道:“说是金陵的夫子。”
晋尧眼睛都睁大了:“姓什么?”
“说是姓沈。”
金陵,姓沈,是木逢春的夫子。
晋尧骤然从牛车板上爬起来,不顾田喜的惊呼,站在车板上直直就朝木逢春的方向望。待真见了那带着儒冠夫子模样的清矍背影,他不免瞪圆了眼,连连骇吸着气。
如今才建元三年,那沈文初怎么会在蜀都!
“小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走,让他走!”晋尧手指远处那人,喘着气急道:“快些把他赶走!”
田喜见太子急到发火,当是在气木逢春磨蹭耽搁时间,就忙哄道:“好好,小殿下莫急,奴才这就让人将他轰走。”
说着看向旁边的甲兵:“还不赶紧的去赶人?也快些催催他们快回来,都什么时辰了。”
不过多时,木逢春他们就在甲兵的护送下匆匆回来。
晋尧朝远处那离开的清矍身影看了眼,又凉凉看了眼木逢春:“没事不要乱跑。”
木逢春闷闷说了声好。
沈文初远远瞧见了木逢春上了牛车。牛车周围黑甲兵环绕,各个持着森森长剑,煞气凛凛,在他看来这无疑是押解姿态。
他心头忧虑更甚,不知木逢春一家究竟犯了何事。
想了想后,他咬牙往蜀都府衙方向而去。
蜀都知州的幕僚是他同乡,平素略有交情,他想过去探探口风,看看木家所犯究竟是何罪,是否有几分转机?
青石板铺就的长街平坦宽敞,蜀都官兵分立两侧疏散百姓,供那些彪悍凛然的黑甲兵们顺利通行。
被拱卫其中的四驾马车平稳的缓慢行驶。
严严实实遮盖的车帘从里面被人掀开一角,而后一高大的身影就从来里面拢着衣领出来,眼尾捎带了些余韵未消的潮红,神态慵懒似有几分餍足之态。
晋滁立在车辕上,懒散的眯眼眺望远处,嗓音微哑道:“这是到哪儿了?”
跟这马车隔了一段距离的蜀都知府,半分余光都不敢往马车的方向扫,闻言就忙低了头恭谨道:“到蜀都主街了,眼见着就快至衙署。”
晋滁可有可无的唔了声,之后也不再发问,就这般迎着清晨的微风,散漫的环顾着周围街景,平息着体内并未完全散却的燥热。
久旷多年,他需求难免强盛,可顾忌她身子贫弱,却也不敢彻底敞开了肆意逞凶。不过虽是不完全尽兴,可也不耽误他的好心情,至如今能拥有了她,他已万般知足。
他忍不住回眸往车厢的方向望了眼,想到唇齿纠缠间她似有若无的呢喃唤声,不由心头一热,喉结几番滚动。
强逼了自己转了眸光,转为投向四周的街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