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苑揉了揉额头,点头应下。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需要应对的太多,她实在累极。此刻也不愿再想这些事,便先歇下吧。
翌日,约莫巳正的时候,林昌翰突然收到拜帖。
随手从下人手中拿过来一看,顿时惊得从榻上跳下,双目暴睁。
那晋世子竟然给他下拜帖?!
难得的休沐日里,本打算睡个回笼觉的他当即困顿全消。整个人惊悚至极。
晋世子这又要闹哪出,为何要给他下拜帖!
难道不是拜访他父亲吗?
哦是了,他父亲今早就带着他那两哥哥会客访友了。
林昌翰死死握着拜帖,急得在屋里团团转。
“三爷,外头人是见,还是不见呐?”
下人不免多嘴问了句。实在是他看府外那人,气势汹汹的,貌似一副不好惹的模样,怕待会不好过去回话。
“不不不。”林昌翰一个劲摆手:“让他走,告诉他我不在,我,我会客访友了我!”
那下人刚领了命要走,却又听他们三爷喊道:“不,还是我出去迎他进来吧。”
林昌翰头痛的拍着脑门。
刚一瞬间他突然想到,若他执意不见,那晋世子就赖在府外不走怎么办?若是他豁上去大吵大闹呢?
若到时候捱到他们父亲回来,再让父亲从晋世子口里得知了些什么,那他还不得让父亲拿板子抽死。
便且让他进府吧,且看那晋世子究竟是要作何。
第11章 散了罢
府外之人穿深赭色长袍,扣黑锃金銙,腰间系铁质长鞭,头戴赤帻,脚踩乌皮靴,此刻正环胸立靠在门口的石狮子旁,恣睢冷笑,一副气焰嚣张的模样。
林昌翰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刚要开口寒暄,肩上冷不丁被硬物用力抵上,逼得他连后退两步。
“好大的架子,让我好等。”冷笑说完,晋滁收回力道,反手啪的声将乌木扇打开,也不等对方回话,就如主人般兀自率先跨进府去。
林昌翰急急在后头跟了上去。
“世子爷,这边,这边请,那条路不是通往我院子的……”
“哪个说要往你院子去的?”晋滁脚步不停,往长平侯府里抬眼打量一周,细长的眸慢慢眯了起来,“你府上都有什么好去处?带我四处逛逛看。”
林昌翰骇的猛咳了数声。
急忙将周边下人都赶远了些,他方挨近了些,又怕又急的小声直劝:“世子爷,这个使不得……”
晋滁扫他一眼,不虞道:“怎么,这就是你们长平侯府的待客之道?带客人逛逛林子花园的,也使不得?”
林昌翰大呼口气,抬手连连擦着额上虚汗。
“使得使得,逛园子自然使得。来,世子爷,咱这边走。”
晋滁的目光不经意的扫过那些下人,而后收了目光,抬腿朝林昌翰指示的方向大步而去。
碧云天,秋色正好。明媚的阳光穿透金黄的树叶洒落大地,轻轻摇曳着淡淡圆圆的光晕。
三姑娘的院里,一派祥和宁静。
守门的下人倚靠在门边打着瞌睡,粗使仆人在忙着修剪树叶花枝,膳房的婆子蹲在地上洗米择菜,几个体面的大丫鬟们则搬着绣凳坐在廊下,安静的做着针线活计。
围墙边似有如无的传来细微的枯枝踩踏声。
因隔得远,听得也不太真切,守门的下人也没太过注意。毕竟这个时节,鸟雀多的很,时不时出来觅食的鸟兽们发出些细微的声响,都是寻常。
三姑娘的卧房,熏香浅淡,青色纱帘静垂。
因为天气渐凉,窗边的编藤榻就撤了下去,改为放置一方梨花木桌,摆放了个颜色素雅的花瓶,里头插着几株含苞待放的菊花。桌面上则铺着几张澄心纸,用端砚压了一角,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些字迹,瞧起来像是些读书心得。
将垂在窗边的青色纱帘拨到一旁,便能见到对面的红木梳妆台。菱花镜,首饰盒,胭脂水粉面花,四处可见女儿家的痕迹。
再往里走两步,便能见到挨近墙边的一方描金拔步床。雕花柱架前垂落了淡青色的金绣软帐,里头锦绣堆叠熏香清雅,衾被中勾勒出个娇软的身段,影影绰绰。
纱帐朦胧,可那枕边散落的乌发,滑出衾被半肩的绛绡缕薄,还有薄衾下隐约可见的娇软身段,却让人心猿意马,甚至凭空生出无限清晰的遐想来。
林苑这一觉睡得香甜。
陶氏体谅她昨个受惊过度,因而特意嘱咐了,今早上不必早起去她那请安,让她多睡会好生歇着。
春杏自知她家姑娘昨个心神俱疲。想着今个既然不用早起去问安,便也不会特意去叫醒她家姑娘。
于是林苑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她是被来自窗边的轻微响动声弄醒的。
先前只当是春杏进来,在窗前整理书桌物件,她本也还是睡意朦胧之态,便也懒得睁眼,就任由那边去了。
可待过一会后,待那踩得极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时,她便隐约觉得不对劲起来,总觉得‘春杏’的举止有些异常。
“春杏?”软糯含糊的细语呢喃了声,林苑就勉强睁了睁眼,掌心撑了身下褥子抬了身。
“几时了……”素白的手拨开床帐,她揉了揉眼犹带困倦的往来人方向望去。
四目相对,下一瞬,她骇吸口气,迷离的双眸陡然睁大!
林苑惊得滞在当处,简直怀疑自己尚在梦中。
而对面之人懵了似的站那看她。目光直直的盯着,一动不动的杵那,好似魂都没了。
林苑猛地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眼衣不蔽体的小衣儿膝裤,脸色骤变。
刷的下将床帐拉上,她手指抓过薄衾严实盖过自身,猛一转头冲他咬牙忿声:“你疯了吗?你是不是疯了!”
晋滁口干舌燥的僵直在原地,只觉得气息火烫,张了张嘴竟是连半个字都发不出来。
此时的他满脑子都蓉帐香残,雪腻酥香,除此之外再装不下其他,连此行来兴师问罪这目的,都给忘了一干二净。
“姑娘?姑娘您醒了吗?”
外头传来的问声让林苑面色一变。
她迅速朝他那方向飞快看过一眼,神色变幻了几瞬,便就咬牙猛的又拉开床帐,赤足踩地下来。
晋滁见她散着乌发,穿着小衣儿,摇曳着柔软身段,带着满身馨香朝他赤足而来时,就已经完全丧失了反应。他立在原地呆滞的看她,脑袋像是瞬间被人掏空似的,一空二白的什么都没留下。
林苑忍着惊怒直接扯过他的胳膊,连拉带扯的将他给弄进床里边,抖过被子直接将他从头到脚兜上,而后猛地拉死床帐。
折身往屏风那处快走,边捞过外衣披上,边尽力平静的冲着房门口道:“春杏,你进来下。”
“嗳。”
春杏应了声,就从外打开了房门。
林苑顺着房门的方向,毫不意外见着了外头端着盥洗用具的下人们。
“把门关上。”
春杏诧异了下。却也没多问,进来后就听话的将房门关好。
一转头,待见他们家姑娘简单披了见外裳,散发赤足的立在屏风前,不免惊呼了下。
“啊姑娘,您怎么赤足下地了?这天冷了,您可莫着了凉。”
林苑摇摇头。深吸口气后,抬手示意她近前。
“莫喊。”林苑压低声音嘱咐了声。揉了揉额头后,又道:“算了,你捂住嘴罢。”
春杏依言捂了嘴,心中自然是存有疑惑。
林苑拉着她转过屏风,朝床内方向示意了下。
春杏狐疑看去。下一刻暴睁双目,连声骇气,浑身觳觫!
“一会出去,告诉他们我得多躺会,不急着起身。你寻个由头,将院里的下人都打发远些,不得靠近窗户这里。”
春杏是听没明白了,可此时却双腿发软,难以镇定下来。
“姑娘,那,那是……”
林苑沉了眼:“是晋世子。”
春杏又是骇吸口气,又惊又怕又气又怒。
晋世子是如何混进他们姑娘房里来的!
他怎能这般无法无天!
关键是这要让人给撞个正着,那他们姑娘真是一百张嘴都解释不清了。
春杏心乱如麻,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替他们姑娘想出万无一失的好法子,来应付现在这个局面。
“别怕,你只管按照我吩咐的去做便是。”
待春杏勉强收拾好情绪拉开房门出去后,林苑在原地站了会让自己冷静了下,而后转身往床边这来。
晋滁正陷在馨香柔软的被褥中,只觉得恍若梦中。不,便是在梦中,他也从未梦见他进了阿苑的闺房,还躺了她的床榻,盖了她刚用过的衾被。
柔软的被褥中皆是她的清甜气息。他置身其中,鼻间萦绕着她的气息,只觉得心跳加快,醉魂酥骨,半边身子都酥麻了起来。
林苑一把掀开被子的时候,晋滁恰抬眸看了过来。
细长的眸子尚带迷离,目若桃花,潋滟生辉,犹若带着醉人的情波。
“晋世子,你怎么能做出这等事来!”
立在床边的女子,又冷又冰的一句质问,瞬间将晋滁旖旎的情思浇灭了大半。
他猛地坐起了身,对着她咬牙怒笑:“阿苑竟然还敢问我?我倒也要问上一句,你应我的生辰礼何在?书信何在?我亲自来索要了!”
林苑看着他不语。
晋滁呵了声,怒意染了眸:“可是烧毁了罢!我满心欢喜的将书信还了你,最后换来的却是一堆灰烬,你当真是狠心。”
“你骗我阿苑,你骗我!”
林苑朝窗外的方向看过一眼,而后抬手掠了掠鬓发。
“晋世子,你使劲嚷,使劲喊,最好把我院里所有下人,可以的话把府上所有人都弄来,让他们都瞧我笑话,骂我无耻。” 林苑直直看他:“到时候我就直接拿三尺白绫,死你面前可成?”
闯女子闺房终究是他理亏,闻言他气势弱了几分。
“你莫说些话激我!大不了今个,我就直接拉了你入宫,请旨赐婚去。”
林苑深吸口气,逼自己压着火气,而后看他道:“大概是我三哥没跟你说清楚罢,那今日我就当面再说一遍。”
压根不理会他骤然变得脸色,她直截了当的开口:“晋世子,我是真的觉得我们不合适。所以,散了罢。”
一语毕,晋滁勃然色变。
第12章 你非要如此
“不合适?哪里不合适?”他猛地欺身上前,抬手按上了她单薄的肩,呼吸急促,眸光带赤:“阿苑,我究竟哪里对你不住,你要这般对我?丝毫不念过往情分,半丝余地都不留!”
面对他的控诉,林苑不为所动,只缄默少许,就启了唇平声道:“你这话有误。男女之间的事,本就是你情我愿的,谈不上谁对不住谁。伯岐,当日你我交往时候,彼此间就已有共识,合则聚,不合则散。时至今日,既然要散,那就应散的彻彻底底,不该再留有余地纠缠不休。”
晋滁的胸膛剧烈起伏。
似不敢相信这般绝情的话竟是打她口中说出,他犀利而阴戾的眸光密切反复的在她面上每一寸逡巡,似乎要寻到她说谎的痕迹。
林苑视若无睹。今日,她势必是要当着他面,一次性将话说明白的。也是对他们之间的过往彻底做一了断。
“这并非是我一时意气或其他,而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我觉得我们之间不合适,除了性格不合外,还有观念上的不合,以及对未来的规划不合。”
他听她平静的说着,吐字清晰,条理分明,宛若陈述一个与她毫无相关的事件,冷酷绝情的令人发指。
“阿苑!”他不可思议的盯着她那无甚表情的面庞,宛若从未认识过她般:“你从前待我,可是真心?”
林苑看向他:“从前待你,是真心。如今要散,亦是真心。”
晋滁的黑眸陡然泛了猩红。
“原来阿苑已经彻彻底底的将我置于脑后!” 他眉眼戾的骇人,咬牙怒笑:“妄我总是百般为你寻苦衷,总觉得我的阿苑不至于这般狠心!妄我迟迟给你留有余地!妄我为你一退再退!阿苑,你就这般待我?”
“你冷静些。”
“我没得冷静!”晋滁猛一挥手,神情说不出的凶恶:“是沈文初罢?因为他,你才会如此绝情待我,可对?”
听出他话里那几欲迸发的恶意,林苑猛地抬眸盯向他。
“你不提他我还记不起来问你。”她与他正面相对,带着几分难以置信道:“昨日他出事是出自你手笔罢?我如何也没料到,你竟做得出这等仗势欺人之事!”
不等他发怒,她又道:“你可知,断人前程如杀人父母,若他因为此事,下场考试时候受了影响,那真是逼人家生不如死了。伯岐,任你有任何情绪,却怎能牵连无辜?你这模样,可还是我当初认识的人吗?”
晋滁的百般戾气,却在她的最后一句中,慢慢收敛了起来。
他时常觉得,他与阿苑之间是命定的缘分。
因为当年他们二人的初见,便如那戏文中唱的戏曲,极为阴差阳错。
犹记得当时,他将一当街调戏良家的无赖,揍进了珍宝阁,恰好遭遇了正在柜台前选钗子的阿苑。
混乱中,她戴的帷帽不慎被人碰掉,可她却不慌不忙弯腰拾起,还有心情吹了吹上面的灰。
这让他瞧在眼里,可不就纳罕极了。
边揍着人,边忍不住分心的朝她方向连连瞅去。
倒没想到,她竟抬眸回视过来。
四目相对,他心里边便起了异样。
后来他时常也想,当日阿苑能轻易接受他的示好,大概就是因初遇时,爱极了他那行侠仗义的模样。
忆起从前,晋滁细长的眉眼缓色寸许,只是口吻依旧不善:“他无辜?若他不是胆大包天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吃饱了撑的去寻他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