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时,这笙歌曼舞一片祥和的盛京城,只怕又是一场血风腥雨。
春喜抬头望着月亮,清冷的月光映射在宫墙上。
他淡淡一笑。
这王城中最不缺的就是伤心人。
而另一边在他离开后的议政殿,并未因多了一个人出现什么变化,还是依旧的寂静无声,御案上堆叠着一张张改变大晋格局的大改革诞生在黎纾笔下。
这是日后大晋强国的根本。
一个国家想要强大,就离不开军队的强大,要想军队强大,就离不开金钱的支持。
无战事时养兵所需钱财就不是可小数目。
更不要说打起仗时又是怎么一个花钱如流水。
当然,如果只是单单依靠农业发展,是不可能让一个国家有充足的税收,关键还是看商业。
改变重农抑商的现状只是第一步。
接着……统一货币……如何合理免除商税……以及发展商业的同时农业也需共同发展……还有军政……科举……
黎纾脑速转的极快,整个人都沉浸在对大晋日后的规划中。就算腹中已经饥饿难耐,也不愿停止。
直到一阵饭菜的香味飘入她鼻中,她人还没反应过来,胃已经先她一步响起了“咕噜咕噜”的腹鸣声。
手中的毛笔渐渐停下,她抬头看向不远处在矮桌上开食盒的凌波云无奈一笑。
“又是春喜去找的你罢。”
凌波云闻言轻“嗯”了一声,轻声道:“王上可要歇息片刻?”
“也好,确实是饿了。”黎纾放下手中的毛笔,起身走到矮桌旁坐下,凌波云立刻将盛好的汤,双手奉给她。
黎纾接过喝了一口暖暖胃,抬头看他一眼道:“你吃了吗?”
凌波云一愣,回想了一下春喜去叫他时刚下肚的酒肉,冷着脸道:“未曾。”
“那就坐下来一起吃。”黎纾抬眸又瞧了他一眼说道。
“是。”凌波云赶紧入席,手脚麻利的给自己也盛了一碗汤。
深吸一口气一口灌下,喝的又急又快,不出意料呛到了自己,连忙捂着嘴,但仍是咳的面脸通红。
黎纾搁下汤碗,急忙给他拍了两下背。
“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属下失礼,请王上赎罪。”凌波云说着就要起身下跪,黎纾直接按住他,“老实坐着。”
随手倒了一杯茶递给他,“喝口水压压。”
“多谢王上。”凌波云接过茶碗,喝了一口,压下喉间的咳意。
黎纾回到自己的位子,继续慢条斯理的吃着饭食。
一时间殿中两人,一个安静吃饭,一个垂眸捧着茶碗安静喝茶。
落在雕窗上的一对影子,有一种温馨而又舒服的感觉。
用过膳,凌波云收拾好食盒告退离去。
京郊军营中事务繁多,他也不能离开太久。
凌波云一走,大殿中又剩下黎纾一人,这人一吃饱就不太想动弹,看着御案上的还有一些需要收尾的内容。她想了想起身一一将散乱的纸张收拾整齐,踹进怀中往凤仙宫而去。
事情总是做不完的,但是身体总有糟蹋完的一天。
她可还想长命百岁呢,可不能因为这点事,影响了她日后的寿命。
宫灯隐隐。
夜深,人眠。
第二日。
早朝之上当黎纾拿出数张昨日写完的变革之法,又一轮的君臣争斗在朝堂之上上演。
然而这次黎纾并未再去寻求凤乾的帮助,仅凭自己一人之力舌战群臣,给大晋的大臣们狠狠上了一堂课。
那些超前的农田农具改造水利发展以及建立租佃制,还有关于商坊建立所需要制定的《商坊律》,甚至还有军事上的各种奖励和改革制度就已经深深的震撼了群臣,所以当她后面讲什么科举制选拔人才时,基本上大臣们已经晕头转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不过这只是他们被黎纾说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下了早朝,众人方回过味来。
无不大惊失色。
王上这是要动世族!
跟她最后说的科举制比起来,前面的什么租佃制,商坊律,军功奖励军队改革完全是不值一提。
大臣们一时间人心惶惶,私下里开始商量起对策。
而抛出一堆炸弹把人炸的人仰马翻的黎纾是神清气爽,伸着懒腰离开金殿,这一通忙活真是把她累坏了。
原本只是想搞个商坊律法,结果一想反正到时候肯定要跟大臣们扯皮,不如就把需要改革的东西全部一起丢出去,前面说些小的变动,最后让科举制作为压轴。
这样大臣们的眼睛必然会集中在科举制上,对别的也就不会多注意。
至于科举制,现在晋国人才选拔中首先第一点就是需要有家资,也就是说穷人是不可以做官的。其次就是采用官吏世袭制,还有少数的举荐选拔,这就导致朝堂中人和世家大族之间的关系复杂而又多变,有能力的寒门子弟难以出人头地,世家中没用的草包占着茅坑拉不出屎。
所以黎纾想要改变这一现状,就必须推行科举制。
让寒门中有才学有能力的人有个出头的机会,也让世族中不思进取的纨绔子弟有个被淘汰的紧迫感。
想法是绝对的好。
但是实行的难度也是绝对的高。
如今的大晋四大世族,以王族凤家为首,之后依次是代家,陆家,还有尹家。
左相代奕就是代家在朝堂上的领头人,右相陆知风是陆家人,至于尹家话语权在军方和西南部族。
至于凤家,之前有说过,凤氏族人不可为官,不在朝堂之上活跃,甚至军中也没他们的身影。
军中王室的力量多由君王从暗卫中挑选死忠之士担当重任。
那么,有没有可能把凤氏族人拉到她这边,一起推行科举制?
黎纾觉得这事有非常大的操纵空间,要说这么多年凤氏家族中人心里没点不能为官不能施展才华的愤慨,她是不相信的。
这人一旦有所求,就会有弱点。
看着别的家族蒸蒸日上,身为四大家族之首的凤氏却守着旧制平庸一生。
这心里能痛快才有鬼了。
说起来黎纾也觉得奇怪,为什么大晋会有这样的旧制?
要说用人自己族的人用起来不更方便,又或者是害怕宗室乱政,导致大权旁落?
但也说不过去,总不能是谁有先见之明的,专门把人留给她用吧?
黎纾对自己突然冒出这样无厘头的想法,忍不住失笑的摇了摇头,她还真是魔怔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转而吩咐春喜去安排出宫的马车,她一会儿要去凤氏宗族见见那位深居简出的族长。
这厢大晋的改革之风开始吹起。
远处的五国也没闲着。
各国打着恭贺的名头来到大晋就是为了瞧瞧这位新任晋王是个什么样性情,毕竟之前大家听的都是些只字片语,也没见过真人。
对新王的印象,就是她还是长公主时如何嚣张跋扈,胡作非为,喜好男色。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名声不怎么好的人,竟然登上了王位。
如何不叫人意外!
西吴使臣回到王都面见西吴王时,除了将一路上的见闻告知外,便是着重说了一下关于晋国武器的厉害之处,能将改良武器的图纸随意卖给别国,若说晋国没有更厉害的武器,谁能相信?
其次是关于新任晋王与其侍卫凌波云的各种传闻,加之西吴使臣确实发现晋国新王身边俱是些容貌出色之流。
因此对晋王喜好男色这点更加深信不疑。
随后他便向西吴王提出了自己的一个想法。
“启禀我王,微臣觉得对晋国新王可试试“献秀”这一法子。”
第57章 许她十里红妆,白头偕老……
端坐于王座之上的西吴王是个头戴黑玉王冠的年轻人, 白衣黑发,容貌精致俊逸,眉目间的神色干净清澈的犹如高山之巅千年不化的冰雪。
却无冰冷之感, 皆因他嘴角总是露出一抹笑意,只会让你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暖意, 年纪约莫在十八九岁,这样一个清雅温和的少年, 很难让人想象出他竟然是一国之君。
“献秀?”西吴王穆辞闻言轻笑一声, 后又温柔的问道:“倒是不错的法子, 可有人选吗?”他轻笑的样子很让人觉得很舒服,仿佛浑身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在加上不紧不慢平和舒缓的语调,着实令人忍不住的想要亲近。
使臣神色自若, 似乎早已胸有成竹, 拱手行礼道:“回我王, 微臣确实有一人选。闲花楼的笙寒公子,容貌之美举世罕见, 若是将此人献于晋王行刺杀之事,也未尝不可。”
“你们啊, 太小看这位晋国新王了。”穆辞轻声叹了口气,语调悠悠的低声说道:“无论她表现出来的是何等模样,一个能以少胜多力克楚国大军收复失地, 参加个试炼大会能将中灵国翻个地朝天, 紧跟着出兵神速的攻下中灵国大半土地的人,可绝非等闲之辈。”
“那王上的意思是,此计不成?”使臣微微瞪大眼睛,有些失望。
此计是他想了许久, 也通过多方的打探探出情报得下的结论,更甚至已经安排好怎么不着痕迹的将人送到晋王眼前,所以眼下才会献计,他原本是有很大的把握。
虽然王上说的不假,但是他仍然觉得美人计对晋王绝对有效果。
笙寒公子的容貌可比晋王身边那个侍卫强的多。
“也不是一点都不成,晋国这位新王我倒是十分想见一见。”穆辞垂眸瞧着自己纤细白皙的手,虚虚一握,略带粉色的唇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那一瞬间这个温润清雅的少年,突然散发出一种迷惑人心的妖气。
“你定是已经安排好了如何行事,才来我这禀告。‘献秀’一事那就按你的安排来,若是能杀了晋王,大功一件,若是不能,官降一级流放千里,如何?”穆辞越说便越笑的愉快,可他虽然在笑,眼中却无半点笑意,反而泛起一种淡淡的怜悯之色。
也不知他是在可怜自作聪明妄自尊大的使臣,还是在怜惜即将被送往别国生死未卜的笙寒公子,又或者同情以女子之身荣登王座,却依旧被人忽略能力小看的晋国新王。
这些又有谁能知道呢?
可能就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吧。
然而,这话却直接让使臣心中一惊,当即色变。
使臣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俯身趴在地上不敢再看王座上的温润少年一眼。
“王上赎罪,微臣领命。”
“如此,我等你的好消息。”穆辞神色不动,依旧笑容满面,好似没看见王座下发抖的使臣,温声道:“退下罢。”
“是。”使臣领命退下。
出去后的使臣站在殿外阳光照在身上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如今的这位西吴王比起半年前越发让人害怕。
西吴王室夺嫡之争一向是极为惨烈,父子相残,兄弟反目之事多不胜数。然而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最后登上王位的竟然是这位看起来无害到,让人觉得他永远不会害人,甚至是那种别人打他一巴掌,他能笑着说没关系的七公子站在那至高无上的位子上。
使臣突然觉得不寒而栗,背上的冷汗再次打湿了贴身的衣衫。
他刚刚竟然在这样可怕的人面前动心思!
如今只有把这件事全力办好,才能请王上原谅他的冒犯。
幸好——幸好他与晋国一个大世族的嫡系交好,此事多少有些把握。
至于玉笙寒,他的一切可都是他给的,养了那么多年,也该让他物尽其用。
使臣眸中寒光一闪,大步朝宫门外而去。
敲打完臣子的穆辞心情愉快的漫步在花园中,遇一凉亭忽然来了兴致,命人去准备琴具等物。
不到半刻,内侍们便将他需要的东西一一准备妥当。穆辞净手焚香端坐,轻轻拨弄起了琴弦。
刹那间铺面而来的金戈冰河之声,震人心魂。起承转合间,杀意丛生,惊人的气势如江河之水决堤一般让人心神激荡不已。狂放,霸气,雄烈之音响彻碧空,另闻者心中战意四起,豪气上涌。
曲人合一,如此男儿,自是有称霸天下之心,亦有荡平四海之能。
一曲终了,穆辞沉默片刻,平复心绪。
而后似是想到,起唇问躬身站在他身后的老人道:“黑伯,阿志最近在做什么?”
那老人一听,拱手上前一步,“老奴听说志公子新的了一批东陵战马,这一日都在京郊骑马射箭,说是要练好骑射功夫,早日娶媳妇。”
穆辞若有所思的想了想,“这马是东陵二公主送他的?”
“是的。”黑伯道。
“这倒是有意思,这东陵二公主向来对他不假辞色,竟突然送他战马?且前几日楚国探子上报,楚与东陵的战马交易无疾而终,你说会不会跟阿志的战马有什么联系?”穆辞微微一笑,提壶给自己斟酒一杯,润了润唇瓣。
“王上的意思是?”黑伯猜到几分,却不敢妄自下定论。
“查查罢,若果真是晋国的手笔,且让他们先打的两败俱伤,倒时在告知真相也不迟。”
黑伯心中一颤,对他的心智折服而又惧怕。
这是要等到楚国与东陵打的两败俱伤,再将作为幕后黑手的晋国暴露出来。
等那时楚陵两国必会寻求西吴出兵,攻晋。
这次五国攻晋之计被晋国之人搅和导致半路中断,王上心中还是不痛快。
“是,老奴领旨。”黑伯道。
穆辞起身准备继续往前走,然脚下一顿,对即将要转身离去的黑伯又道:“还有一事,替我安排个身份,我要去一趟晋国,去见见这位新任晋国。”
“王上,兹事体大,可要告知丞相等重臣商议?”黑伯忙道。
国君离宫可是大事,他不过一小小的奴仆,倒时可顶不住这些主政大臣们。
“不用,就你我二人知晓,王城之事让绣衣使监察,朝政上丞相等人自会安排妥当。”穆辞摆摆手,让他无需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