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羽老样子快被气昏了,磨牙道:“我……明白。”
罗宋摇摇头,看这样子可不像明白啊。也不知怎的,这两人一见面就针锋相对,活似上辈子结了仇。
魏宁和从苏隽袖子里摸出一副罗盘,沿着地下客栈转悠,边转边探测方位。走到客栈门口,被一道看不见的东西阻碍,再不能往前一步。便明白此处便是地底客栈出入口。邪祟不得进,凡人不得出,提防室外鬼,保护室内人。
伸手碰了碰,“这阵法不错。”
秋羽恰好路过,直起腰背哼了一声:“那是,也不看看我师傅是谁。”
魏宁和:“你师傅是谁?”
“你……我……我真是脑子进水了才跟你说话,没见识!”秋羽捂着胸口快到昏倒。这家伙肯定故意的,故意戏弄自己。整个东山海域的阵师都知道师傅大名,这家伙居然没听说过,居然没听过!
魏宁和:“……”天地良心,这回真的冤枉,她是真的不知道。
苏隽传音入密:“他师傅是衍花宗宗主姜傅离,阵法宗师。阵师一行修士大多将其视为榜样。”
“嗯?居然是他。”魏宁和惊讶不已。
衍圣宗宗主姜傅离,可是一位传奇人物:据说,这位宗主当年来自凡间,父亲早逝,家中穷苦,与病弱母亲相依为命。因为某种机缘得知仙门存在,便毅然带上老母亲到仙门求药,歪打误撞被发现身怀上等灵根,由此被收入衍花宗,前途一度坦荡光明。
只是后来,不知怎么,他灵根被毁,筋络堵塞,从一个前程远大的修士,骤然沦落为凡人,姜傅离从此失踪,仙门中人唏嘘不已。
谁也没想到,姜傅离十年后再度归来,再出场已是阵法大师。在仙魔大战中屡立奇功,直接被宗主收为入室弟子,后来,继承衍花宗宗主之位。
从凡人,到前途无量法修,再根骨废弃,转修阵术,成就如今的宗师,人生跌岩起伏,起起落落起起。
仙门之中,没谁经历比他更奇。
姜傅离一度是魏宁和的榜样,时刻激励自己前行。直到后来遇见花孔雀,以一人之力赢得魏宁和对整个衍花宗的避之不及。
“唉,可惜。”那样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收了花孔雀为徒弟。
苏隽轻笑了声,道:“阵法布置完毕,听候大师指示。”
魏宁和噗呲笑出声:“好,就等着邪魔自投罗网了。”
有些衍花宗弟子习惯了秋羽师兄的阵法,突然换成另外一个人,还是个凡人,就没多大信心:“魏大师,这真能阻止夺舍邪魔?”
魏宁和目光扫过客栈,眯眼道:“不确定哦。”
这一番话,令好不容易松懈片刻的修士们再度神经紧绷。
秋羽爆炸,压低声音吼:“不确定?!”
罗宋虽看不出门道,却相信大师兄不会拿凡人的命当作儿戏。急忙拉住师弟,“魏小兄弟心里定然有成算,再说了还有大师兄。”
苏隽回头,客栈内凡人自动退后。他沉声道:“守夜。”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却比魏宁和长篇大论威慑力还足。衍花宗凌乱的队伍迅速排列好,守阵的守阵,守夜的守夜。
天色渐渐暗沉,地下客栈二楼,天谕镇中百姓忍着惊惧,团团靠拢一起,很多人已经极度疲倦,却还是不肯睡。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脑袋没忍住磕了磕,身旁母亲当即抽过去一大耳刮,厉声道:“不许睡!”
小男孩头被扇得歪过去,睁大对乌黑眼睛,满眼可怖红血丝,声音低弱,宛若奄奄一息的小猫崽:“阿娘,好困啊……让我睡会吧,就一会,一小会儿……”
母亲捂住嘴,死死憋住哭声,仍有抽泣从手掌中颤巍巍泄露:“乖宝……乖啊,再忍忍。”
一旁有人恐惧不堪,也疲惫到了极点:“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我真的撑不住了……”
可是不能睡,不能比别人先睡。昨日先睡过去的,今天躺在棺材里。今晚若撑不住睡去,明天躺在哪里都不知道。
精神恍惚的百姓甚至怀疑楼下那群修士。
口口声声说保护他们,可为什么仍有人每日不明不白死去?
他们有没有尽心尽力?
自己快累死了,快折腾死了,这种日子何时到头啊……
一楼,灯火通明。
随着夜色渐深,修士们握紧了手中法器。
客栈外,一声夜枭尖叫声突兀穿透客栈,原本有些疲惫的修士骤然清醒,拔剑凝神。
“来了,它来了。”罗宋脸色发白,竭力镇定下来,传音入密让所有弟子戒备。
修士们紧握手中法器,等待邪魔出现。
一柱香、两柱香、三炷香……众人望着门的方向,耐心等候,可不知为何,今夜的门毫无动静。
罗宋脸色发白:“怕就怕这种,邪魔藏于普通凡人体内兴风作浪。”
正戒备,二楼突兀传出一声惊悚尖叫。
“啊!!!”
“砰!”修士们迅速赶往二楼房间,也顾不得仪态不仪态的了,一脚便踹开门。
还是来迟一步,房间内灯火苍白,只见一穿白衣的男尸躺倒在房间正中央,已经没有了气息。诡异的是,他们拿出搜魂铃却毫无动静。说明,死者魂魄已散,原地留下的,只有一个空荡荡躯壳。
房间内的天谕镇百姓崩溃不已,群情激愤:
“救命!救命!仙人求您了救救大家吧!”
“又死一个,下一个是不是轮到我们了?!”
“我说你们这群修士能不能靠点谱啊!”
魏宁和走过去,轻嗅了下尸体周围残留的魂魄碎片,看向苏隽。
苏隽点头,神色凝重:“夺舍。”
魏宁和:“原身魂魄支离破碎,是被邪魔生生吞吃了。”
没有虐杀,没有炼制魂幡的痕迹,要么是邪怪作祟,要么,就是碰上个不喜欢魂幡、嗜好吞吃魂魄的魔修。
借吞吃魂魄修炼自身,这类魔修与邪怪无异,又被称为邪魔。邪魔心中没有做人的底线,疯狂极端,将人视作盘中餐,比寻常魔修臭名昭著。
传音入密,在场修士背后发凉,捏紧拳头。吞吃魂魄,彻底断人轮回之路,实在是……罪大恶极。
罗宋:“可是,客栈四周铜墙铁壁,邪魔如何进入?”
秋羽等一众少年下意识看向魏宁和。
魏宁和淡淡道:“我的阵法毫无问题,邪魔进来必然能感应得到。可是,谁说邪魔是从外面进来的?”
“苏隽!”
苏隽颔首,两人之间默契自不必说。他掌心翻转,取出阵盘放在她手上。
魏宁和飞快在房间内结阵,同一时间,龙侯剑脱手而出,直直射向屋内一人。
第22章 杀了个魔
烛火飞快颤动,突然“嗤”地一声彻底熄灭。室内陷入黑暗,黑暗中时不时传出令人心悸的吼声。众人心中的恐惧被无限放大,再也压抑不住,惊恐大叫。
声音吵得人头痛欲裂。魏宁和拧眉,提醒衍花宗修士们道:“别乱转了,你们帮不上苏隽的忙,护好凡人才最要紧。赶紧拿出照亮的物件!”
少年们恍然大悟,急忙去翻储物袋,但是过了片刻,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糟糕,忘了带了!”、“这下回去要被扣光历练分了!”、“夫子课上三令五申的要点居然忘记,要挨批!”……
魏宁和眉头皱得更紧:“一个都没带?!夜明珠没带,照明符总该有吧!”
修士们杵在屋内如同呆鸡,诺诺道:“出门急全都给忘了。”
罗宋弱弱地拎着储物袋:“我带了些照明符,可是……”一路上被秋羽折腾完了。
魏宁和无语,“你们这一届仙门弟子不行啊!”
秋羽本就心虚,心虚之下更听不得批评,反驳:“你行你带了么?”
魏宁和冷哼:“当然带了!”
修士们欣喜若狂:“魏大师快些拿出来!”
魏宁和摊开手:“在你们大师兄那里。”她出门备了不少东西,但是懒得拿,全都一股脑都塞给了苏隽。就想着她跟苏隽形影不离,放谁那都一样。再说,她又不怕黑。对厉鬼来说,天黑了岂不更好。
黑暗之中有修士道:“那、那……我重新画一张……”
“等你画完黄花菜都凉了!”说着她手卷成筒放在嘴边呼喊,“苏隽——”
这边话刚一喊出,苏隽那边丢过来一颗拳头大夜明珠,精准丢到罗宋那边。罗宋接住,当即掀开外层遮明罩,刹那间,室内光明重现,恍若白昼。
一声高亢龙吟,苏隽那边的战斗结束。
众人这时看清楚室内,苏隽收回龙侯剑,神色不渝。木制地板上,一个五六岁小男孩躺在血泊中,胸口一个血窟窿。男孩瞧上去就是一普通小孩,下巴尖尖,凸显得眼睛格外大。男孩茫然地向场中一个女孩伸出手:“姐,姐姐,好痛,好痛。他为什么杀我啊。”
魏宁和一看这场景,心知不好,邪魔长脑子了,既凶残又长脑子的邪魔最难对付。
男孩说完话,胳膊重重垂下,气绝而亡。
下一刻,一八九岁的女孩跑过去扑在他身上嚎啕大哭,变哭便道:“弟弟,弟弟呜呜呜呜……”女孩站起身,愤恨指着苏隽,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向房内镇民哭诉:“求求各位叔叔婶婶给我们姐弟作主啊,我跟弟弟相依为命,可是这些修士莫名其妙杀了我弟弟!他杀了我弟弟……”
女孩身形格外瘦削,因过度疲惫,眼圈乌黑乌黑,看着怪可怜的。她的痛苦声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镇民看了眼苏隽,再看一眼衍花宗身姿挺拔的年轻修士,只觉得面目可憎。
所有人,不自觉退后两步。
龙侯剑感受到邪祟存在,再次嗡嗡震颤,想要出鞘而去,诛杀邪魔。
苏隽冷着脸,摁住龙侯剑。不是杀不了,而是不能杀。方才未能一举歼灭所有邪魔,他已料到这般局面。
局势已经够乱,再杀一人,谁也控制不住镇民的情绪。激动之下,难保出现什么岔子。
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扑到苏隽跟前,提起拳头便打,“原来是你们害我们!你们这些丧良心的,我们天谕镇百姓招你惹你了……”
如同点燃导火索,镇民当即暴动起来。
“还我爹命来!你还我爹命来!”
“呜呜呜呜呜呜你们这些天杀的修士!”
罗宋秋羽等人忙不迭解释,可他们的声音完全被镇民的愤怒掩盖。镇民耳朵里听不进去任何辩诉,他们相信,一切已经水落石出了,怪不得修士找不出怪物,怪不得客栈里一直死人,原来,罪魁祸首就是他们!
有人惊慌之下,将修士视作洪水猛兽,转身往楼下冲,想要立刻逃离这吃人的地方。
修士们急忙阻拦,这些凡人在客栈内有他们看着尚且不安全,冲出去还得了?
魏宁和跑到苏隽身边,双手拱成筒,大喊道:“拦住他们!” 若非体力差劲,她都想跳起来了。
羽衣修士们见她活蹦乱跳的,嘴角抽搐。不过还是听从命令,从二楼翻下,到一楼去拦人。
魏宁和扒拉着雕花栏板往下看,啧啧感叹:“他们还是经验浅,这样拦人哪能拦住,太低估我们普通老百姓了。”
话音刚落,楼下就传来修士的惨叫,原来镇民走投无路之下,直接动嘴把修士咬了。
求生欲使镇民体内烧起熊熊大火,几个凡人合力,逮着修士就扑,下手便掐,张嘴就咬,少年修士何曾遇见过这种粗暴的对敌手段?痛倒是其次,主要是大开了眼。
一个愣神之下,已有凡人冲出客栈大门。
秋羽这时想起自己布下的阵法,索性退到一边,抱胸冷笑:“跑,让他们跑。客栈出入口处有阵法,没有我的允许,谁也出不去。”
罗宋不得不提醒他:“你的阵法,让魏大师替换了。”
秋羽瞪大眼睛,脱口而出:“操!”
这是花孔雀有生以来的,第一句粗话。
罗宋叹息:“魏大师的阵法也不错的,要有信心。”
刚一说完,就见一个百姓拉开门栓,冲了门外。
其他修士痛苦大喊:“拦不住啊啊啊!!!”
见有人成功出逃,其余镇民大受鼓舞,卯足劲向前冲。眼看到了大门,却突然被一道光幕弹回去。紧随其后来的百姓,遭遇同等境况:无论如何,他们都碰不到门边。
“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镇民们气急之下,逮住最近的修士又踢又骂。修士们无可奈何,他们办事不力,挨点责骂应该的,回去宗门,说不得还要挨罚。
“你们这群崽——”
呃???
突然之间,仿佛谁摁了暂停,哄哄闹闹的声音一下消失。修士们感觉到不对劲,就见身边百姓张大嘴巴,保持骂人的姿势,却一个声都发不出,只能咕噜咕噜转动眼珠。
定身咒。
罗宋如释重负,将扒拉住自己的镇民小心推到一边,暗自惊叹:居然能一次性定住这么多人。
众修士松口气,转回头,就见魏宁和与苏隽齐齐走下楼梯,本能地站成一排,听候吩咐。
魏宁和道:“还是这法子干脆利索。”
罗宋笑道:“能阻拦住他们,多亏了魏大师的阵法。”
秋羽冷哼:“可还是有一个人跑出去了,你的阵法存在漏洞。”
修士默然。大半夜的跑出去,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那个凡人回不来了。
魏宁和颔首:“我看到了。我的阵法确实能阻拦住所有凡人,可前提是,那个是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