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宁和道:“你会下厨么?”
裴尧低低道:“不会,从前都是阿娘下厨……阿宁,我想念阿娘炖的鸽子汤了。”
“抱歉。”魏宁和没想会提到伤心事,没等她想着怎么安慰裴尧,他已经岔开话题,说起他活着时走过的地方见过的风景来。魏宁和两辈子加一起也是阅历丰富,也加入一块讨论起来。
说的欢畅,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了。阵法里没看到秋羽,魏宁和骤然一惊,想到这家伙说去外面转转,难道偶遇漂亮女鬼不舍得回来了?
魏宁和起身去找:“秋羽?秋羽?”困阵里半个人影没见着,急死人了。
裴尧走到她身边,温声劝说:“阿宁你暂且等等,说不得秋羽走的远,再过一会就回来。”
魏宁和摇头,“恐怕是真出事了。秋羽答应我半个时辰回来,就一定会按时回来,没回来就是遇见了事。仙门子弟有一套刻在骨子里的规矩,这不许那不准的,守诺也包含在里面……”
说着魏宁和打开困阵,裴尧:“他是修士,你是凡人,出去也帮不了他。”
“况且,凡人与修士本就不该在一起。修士对于我们来说,就是天上的神仙,而身为凡人的我们对于他们来说,命卑贱连野草都不如。”
魏宁和:“你恨修士。”
裴尧:“没有鬼喜欢他们。”
“哦,说的有道理。”魏宁和不可否认,做鬼就是这么可怜,仙魔两道都不会接纳,人间也不收容。所以才有那么多鬼化为厉鬼,天地没有可容纳的地方,只能瑟缩在黑暗里,终其鬼生见不得阳光。曾而为人,太孤寂了,叫鬼如何不崩溃。
魏宁和温声道:“阿尧,秋羽是和我一起来的,他是我的责任,必须保证两个人平安。天虞岭也许会有魔修,你出去不妥,就留在阵法里。”
裴尧:“你会死的,你知道你对邪物的诱惑力有多大么。”
走出去魏宁和笑:“不一定吧,说不准运气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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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秋羽走了,还留下点东西,那袋灵果有他的一点气息,可以指引罗盘定位。魏宁和一路慢跑,天虞岭的山路对于她来说太不友好,跑两步喘一会,乌龟一样的速度。
等她找到秋羽,人已经让邪魔摆上餐桌了。
只剩一个办法……
魏宁和闭上眼睛,预备来个灵魂出窍,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裴尧苍白的脸笑了笑:“我虽不喜那些仙门中人,但谁让你是我朋友。谢谢的话就别说了,天虞岭这里我熟。”
魏宁和大笑,“走吧。”
裴尧伸出苍白手掌,黑袍随风而舞。魏宁和闭上眼,下一刻缩地成寸,来到另一处地方,也看到了秋羽,他被透明蛛丝网捆成了粽子,只有脑袋露在外面,倒吊在老树枝干上。
这状态,可不像是出来透透气,明显是透气不成被邪魔绑走了!
仙门修士长年累月以灵气为力量源头,灵力纯净,在邪魔眼中,就是血肉被滋养得绝顶美味的肥羊。
魏宁和强行使自己冷静下来,躲在树后观察。
树叶沙沙抖动,树影之中出现一个高大扭曲的黑影,身高几乎与大树齐平。两条胳膊形如树枝,纤细瘦长,带有数不清的枝岔。怪物只长了一条腿,单脚跳到了秋羽跟前,腰背深深弯下去,凑近嗅了嗅自己的猎物,发出嘎嘎的笑声,很是满意。
“山魅。”
居然是山魅。这种怪物没有实质形体,似鬼,像怪,能吃东西,举止又与魔一般。东山海域至今没有定论,这玩意究竟是什么。他体型巨大,数量稀少,整个东山海域统共也没几人见过。山魅喜欢居住在阴凉黑暗的地方,喜食肉,尤其喜欢吃人肉。
婴儿的肉、女人的肉、仙门修士的细皮嫩肉,山魅简直不要太喜欢!
魏宁和深吸口气,心脏噗通直跳,满头冷汗,虚弱的身子骨快要撑不住了。离开困阵,岭间阴风飒飒,如同泡在冰凉刺骨的水里。
这种情况下,普通凡人都不能常留,更别提像她这样身娇体弱的身子骨了!必须快点想办法。
“他这运气可真够差的,天虞岭中只这一只山魅,一整天都在睡觉,睡一年就苏醒几天,偏巧让他碰上。”裴尧盯着秋羽看了许久,才惊叹道。
魏宁和磨牙:“是够差的,出个门都能把自己递山魅嘴边。”
正绞尽脑汁想办法,秋羽已经被山魅舔了几口,都舍不得一口吞吃入腹,可想而知他对这食物有多满意。
也不知秋羽会不会已经吓傻了。
老树下,秋羽已经筋疲力尽,没力气再挣扎下去。身上粘糊糊的都是邪怪的口水,双腿被啃了几口,痛到麻木。惶恐与绝望紧紧包裹住心脏,谁来救救他,他不想死啊。
邪怪“嘎嘎嘎”地笑,口水哗啦啦淌下,舌头舔一口,蛛丝转动到另一边。
秋羽眼珠缓缓动了动。
草丛里,似乎掠过一抹白色身影。
眼珠子刷地亮了,莫非大师兄来了,大师兄是来救他的吗。“救——”
命字没喊出来,就被转到另一边。
别呀!
拼了命的挣扎许久,秋羽终于如愿以偿看到草丛里的身影,看到一双狡黠的眼睛,对着自己眨了眨。
秋羽不可置信,转了几圈才确定,就是那个病秧子魏宁和!心里升腾起一抹浓浓的失望,怎么是她呀?失望之余,也稍微有一点点感动,还算有点良心。
但是……一个病秧子能做什么?送死么?
秋羽拼命地向魏宁和眨眼睛,口中“呜呜呜”地叫唤,快走吧,别白送一条命。
草丛里,魏宁和悄悄撤回手,捻点指尖残余的阴气,松了口气。
看花孔雀那半死不活的样子,真担心他自己会撑不住放弃,在被山魅吃干抹净之前自我了断,那她来这一趟就白费了。
动用一丝鬼力,身子骨有些难受,不过被还魂鼎炼制过肉身,这种强度勉强能承受住。
不可避免的想到苏隽,魏宁和心中微微一动,随后叹息。
她欠他的,越来越多了。
身后,魏宁和动用力量的那一瞬间,没有瞒过裴尧眼睛。
血红的眸子闪过一抹复杂。
这就是红衣的力量?
谁能想到,如今仙魔两道都在苦苦寻找的红衣鬼王,藏在一副虚弱的躯壳里?
他堵对了。
裴尧若无其事地道:“阿宁,你居然还会法术。”
魏宁和垂眸,掩住眼底余光,勾唇笑了笑:“我会的更多,你想看看吗?”
裴尧:“想,只是动用力量,会不会对你的身体有损伤。”
魏宁和绷着脸:“你担心这个做什么?真要有个万一,我就能留下来与你搭个伴。你不感到开心吗?”
裴尧手一顿,“我当然希望你好好活着。阿宁,你怎么了?”
魏宁和嗓音冷一点点变:“裴尧,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吧。所以才一直跟着我。一个半身红衣什么没见过,排解孤独谁不能找,怎会搭理我一个区区凡人?”
魏宁和苦笑,亏她还看在曾是同类的份上,想帮一帮裴尧。果然还是天真,是不是重生以后安逸生活过的久了,脑子都迟钝了,上辈子百年来养成的警惕,也磨蚀殆尽。
裴尧叹息,一身黑袍慢慢变化,变成了血一样的颜色。
“鬼王何时发现的。”
魏宁和分析:“离开阵法以后,还记得罗盘引路么,当时以秋羽气息推演方位,一开始指向两个方向,一个未知,另一个,指向我。当然我清楚,推演时我排除掉自己的气息,它想指的不是我,而是你。”
“你想杀了秋羽!”
裴尧:“或许气息是不小心混入……就因为这个,你就怀疑上我了。”
魏宁和:“第二就是你说的,山魅一年离开山洞一次,而时间在冬日最寒冷之时。偏偏这次就提前苏醒,还让秋羽遇上了。不是他运气差,而是被暗算了,你在他身上放入自己的气息——你的腿骨。还有什么,比红衣厉鬼自己的骨头更冰冷呢?”
裴尧僵硬地扯起嘴唇,夸赞道:“厉害,观察入微,经验老道。”
裴尧认真地道:“我觉得,你不像是十几岁的人,睿智老辣。可有时看你性格,又幼稚得厉害……只能说,某些人真的得天独厚,特别有天赋,怪不得,衍圣宗天资卓众的大弟子苏隽,会这般死心塌地与你做夫妻。”
这回落到魏宁和诧异了,“原来你知道。”
裴尧血红眼睛一眨:“天下很少有事,能瞒过我这双眼睛。”
“总有些事你不知。”魏宁和目光从秋羽身上挪开,回过头,一字一顿地道:“不管你打什么主意,别妨碍到我,否则……”
她目光凝了冰。
裴尧嗯哼一声,感觉自己的力量莫名消失一些,可这种失控,是他无可反抗的。
总有些人得天独厚,生来就站在顶端。他这三十年来没日没夜与天斗,与鬼斗,与仙斗,与魔斗,每时每刻疯狂吞噬其他厉鬼,拼着魂飞魄散的凶险壮大自身,方能成就半身红衣,却原来,抵不过某些人轻轻一指。
“鬼王多虑了,我发过誓的,绝不伤凡人性命。”
魏宁和“嗯”了声,转回头。继续盯着秋羽,这一看吓一跳。
秋羽大半颗脑袋让山魅吞嘴里了!
“我的天……”魏宁和登时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大喝一声:“邪魔住嘴!”
不远处沉浸在美食中的山魅愣住了,待闻到一股更香的气息,顿时觉得手里的这盘菜索然无味,远远比不上另一个。
它“呸”地吐出嘴里的脑袋,朝魏宁和缓缓跳过去。单脚跳,速度有点慢,但个头摆在那里,比起魏宁和,再慢也慢不到哪里去。
秋羽缓了半晌缓过神,猛一阵甩头,甩掉眼皮上挂的口水后,瞧见要吃他的邪魔已朝向另一个人跳去。
是病秧子。
秋羽气急败坏,大喊道:“没脑子吗,你个百无一用的凡人来送什么死!别救不了我反白搭一条命!跑啊,快跑啊!”
花孔雀越吼越大声,直吼得撕心裂肺,“别自不量力了,我可是修士用的着你救么,让凡人救自己,本少爷丢不起这个脸!你给本少爷滚滚滚!”
魏宁和只觉得一只知了在耳边吵,没完没了还。
山魅渐渐逼近,每跳一下,地面都狠狠一震,砸在人的心头上。
魏宁和咬咬牙,魂魄蠢蠢欲动。
拜苏隽所赐,肉身与魂魄联系紧密了些,不像以前,出个窍好比脱衣服。如今出窍难度加大,肉身是平安了,可出窍时痛苦也是加倍的。
再痛也得脱!
“衣服”刚准备忍痛脱下,魏宁和身子一轻,飘了起来,然后刹那功夫朝山魅反方向疾飞而去。
山魅尖啸,单只脚砰砰砰地跳,也加快速度,两条细长的胳膊也向前伸长,分出数不清的杈,想把绝顶美味抢夺过来。
山风狂啸,鬼魅闪躲。
“为何帮我?”
魏宁和喘了口气,苍白如纸的脸色慢慢缓着。她自觉方才话已经说的很难听了。
裴尧苦笑:“我还是想能和你多说会儿话。我欺骗你很多,唯独这点没有说谎。”
魏宁和抿住唇。她明白,正因为明白,所以才做他那么久的听众。
沉默了很久,才道:“过不了多久,我就会离开这里。”
裴尧:“我随你下山……不求、不求每日听我说话,偶尔听一次就够了。你不许我也会跟的。”
魏宁和冷笑:“我反正也阻拦不了你是吗。”
明知她对他下不了手。
能保留灵智的鬼,百不存一,太稀少了。
“随你吧,不过我这里有规矩,不管你想做什么,不得伤天害理,不得骚扰凡人,还有就是,不得给我添麻烦。”
裴尧难得一点孩子性子,“我可以发誓。”
该有的约束必须得有。魏宁和闭上眼:“说吧,我听着呢……你怎么不走了?”
“接你的人来了。”
睁开眼,就见裴尧身形迅速淡去,飞快消失,仿佛跑慢了一步会魂飞魄散。
“你饿鬼赶投胎啊!”
魏宁和飞快从半空跌落,耳边呼呼风响。心道这下完了完了——裴尧完了,再见到,他会死在我手里。
“总算找到你,阿宁。”
还没过一息功夫,魏宁和落入一个怀抱中,怀抱收紧,周遭萦绕淡淡的崖柏香。
魏宁和睁开眼,眼中血光褪去。笑道:“你可算来了!”
苏隽手指拂过魏宁和的脸,低低地道:“是我来晚了。”
魏宁和安慰他:“还好,很及时啊,赶在山魅吃掉我之前。”
苏隽神色更沉郁了:“对不起。”
魏宁和只好闭上嘴,她果然不擅长安慰人。这一切跟苏隽本就没有关系,要怪也怪她粗心大意,但……说不明白。
如若能说明白,她早已说动苏隽和离。
落到地上,魏宁和步子依然有些虚浮,身子晃了晃,没等她站稳,突然被一条臂膀揽过去。
苏隽狠狠抱住她,低声嘱托:“我去杀了那邪魔,你不要走开,就在这里呆着,坐着,别动。”
魏宁和冷哼:“知道了,吃一堑长一智。啰哩啰嗦,当我是小孩子吗。”
“要是小孩子就好了。”苏隽低低道,显然十分向往从前的生活:年幼时的阿宁多么可爱,个头小小便于携带,那时他走到哪带到哪……
就是长得太快了,转眼长这么大。
苏隽那时也没想到,当初随手救下一个孩子,会结下如此深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