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里,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魏宁和这边情况。
不知谁无声发令,厉鬼忽然急急退让,紧接着,一声清脆铃响,黑雾里走出个怀抱着婴童的母亲。
母子俩面容乌青,皆一身红衣,浑身煞气腾腾。
子母凶!
魏宁和拍拍手,静静等着母子俩过河。
然而,穿红衣的女鬼却没反应,抱着婴童一动不动。她怀中婴童不哭不闹,睁着对黑不见底的大眼,露出没有瞳孔的眼睛,那瞳孔仿佛在转,又仿佛没有动静。
静默片刻,婴童头颅咔咔转动,似终于瞄准了目标,歪头对着魏宁和,天真一笑。
婴童歪头笑的下一刻,女鬼动了。
女鬼踩着水面,向魏宁和走来。
婴童似是十分欢喜,犹如见到最喜欢的肉,高兴地张开嘴巴,竟有满口密密匝匝的牙!他喉咙里叽叽咕咕,似在催促母亲快点走。
女鬼对孩子言听计从,当即加快脚步,一缕头发探出,刺向魏宁和。
魏宁和抬手,双指并拢夹住袭来的鬼发,瞳孔闪过血光,指尖迸射出几粒火星。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火星遇上易燃的头发,腾地聚起火焰,顺着头发一路摧枯拉朽地烧了过去。
眼看大火蔓延到自己身上,女鬼怒吼一声,身体沉入百里河内,灭掉头发火焰。
水面咕噜咕噜冒出泡泡,泡泡向岸边扩散,刚接触到岸边,女鬼怀抱着男孩,破水而出,扑向魏宁和!
这时,黑雾里劇然窜起一道笛声,声音尖利,子母凶愈发暴躁嗜血,看着魏宁和,犹如看到香喷喷的肉,眼珠子滴血。
说时迟那时快,女鬼扑向魏宁和之时,她怀中婴童也跳出母亲怀抱,扑向魏宁和。
母子夹击,煞气冲天。
魏宁和冷笑着,眼底涌上千条万缕血丝,瞳孔转瞬血红。
百里河中波浪急躁滚动,丝丝缕缕黑气升腾。
河两岸,甚至更远之地,草木竞相凋零。
这动静,让隐藏在黑雾里的女人心下大惊,嗤笑苏隽:“好一个衍圣宗大弟子,除魔卫道之典范啊,居然背着宗门养起厉鬼来!啧啧,啧啧啧!”
黑雾浓重,四面鬼号,苏隽起初无法确定对面人的行踪。一听这话,他睁开眼,执利剑向一处刺去。
黑雾里传来一道剑入血肉之声,女人闷哼,再度暴露方位,苏隽趁胜追击,毫不怜香惜玉地又刺几下。
不逼逼,直接动手,是苏隽一贯作风。
黑雾中女人咬牙,对苏隽恨到极点,遁入黑雾,悄悄改动阵法。
霎时间,阵内飞沙走石,鬼哭狼嚎声铺天盖地,吵得人头痛欲裂。
去路被阻,苏隽面不改色,收回龙侯剑,全力破阵。
女人藏于黑暗,怨毒地看着苏隽,半晌转头,看向对岸的魏宁和。
真切看到人,才验证了猜测,这病秧子与苏隽哪里是兄弟,分明是夫妻!
苏隽藏得真好啊,这病秧子,竟是苏隽的妻!
想到苏隽对这平庸女子的呵护与关怀,女人满脸嫉怨,她生平最讨厌夫妻,尤其是恩爱夫妻!
黑雾中,突兀响起魏宁和的惨叫,“夫君,救我!”
“阿宁!”听到熟悉声音,苏隽脸色骤变。
提着龙侯剑杀上两回,方才沉下心神,是幻象。
不对,阿宁从未这般叫他,她有事都是直呼他名,偶尔心情很好,才叫夫君。
苏隽闭上眼睛,不理幻境,却加速破阵动作。
幻象是假,就怕是真。留阿宁一人在外,他不放心。
河这边,魏宁和眼珠血红,徒手抓住扑来的婴童脖子。婴童龇牙咧嘴想咬,魏宁和素白指尖弹他牙齿,婴童满口利齿登时掉落。
没了牙齿,婴童气急败坏,尖利指甲狠抓魏宁和。魏宁和又削秃了他十指指甲,将人扔到一边。
咬又咬不动,抓又抓不了,婴童坐在地上,黝黑瞳孔一动不动盯着魏宁和,突然号啕大哭。
哭声诡异,声震十里,分明是人畜无害的幼儿声音,却叫人脊背寒发凉。
婴童一哭,女鬼发怒。木愣愣的脸上显现出凶狠,黑发张扬着缠向魏宁和。
魏宁和看到头发,轻轻笑了。
魏宁和闭上眼睛,任由女鬼头发缠绕住自己,越缠越厚,将自己缠成一个茧。男孩眼见魏宁和被缠,哭的越发凄惨,女鬼怨气随之越重,所有的力量集聚发丝,通通缠绕上魏宁和。
就在女鬼缠无可缠,打算绞杀之际,魏宁和从茧子里伸出一只手,打了个响指。
下一刻,包裹魏宁和的头发熊熊燃烧。
女鬼见状不妙,可为时已晚,想撤回头发,却发现缠上容易,松开难。
很快,这边响起凄凉至极的女鬼嚎哭声。
……………
河对岸,听闻女鬼哭嚎,女人转过头,死死盯着对岸的病秧子,牙齿咬的咯咯响。
这细微响动没逃过苏隽耳朵,下一刻,龙侯剑破空而至。
女人发生惨叫,捂住血淋淋的胸口,闪身躲开,却因气息不稳,屡屡被苏隽察觉,身上又多了许多伤痕。
女人咬牙,苏隽,好一个苏隽!
心知大势已去,没有了子母凶,她引以为傲的阵法也被破开,她斗不过仙门第一剑修苏隽。
女人脚下一动,甩出两面阵旗,阵法立刻被改成了困阵,困住苏隽。
然后扔出一张瞬移符,从百里河逃了出去。
“苏隽,你给我等着,堂堂仙门子弟,却自甘堕落饲养厉鬼,有你的好果!”
恶狠狠的声音响彻河畔,魏宁和刚划船到对岸,就听见这么一声气急败坏的声音,不由嗤笑。
上了岸,魏宁和着手破阵。
阵法杀伤力不强,困人的力量却强大,能护人亦能困人,固若金汤。
这随手布阵的能力,很强。
随着破阵,魏宁和心下凛然,熟悉感越来越强,这布阵手法,似曾相识……
阵法破除,苏隽持剑走出,见到魏宁和,眸子深沉,下一刻张开手臂,将人揽入怀中,紧紧抱住。
感受到怀中人安然无恙,苏隽紧提的心神方才回笼,低声唤:“阿宁……”
魏宁和猜苏隽应是碰上了幻象,被吓到了。她拍拍他后背:“嗯,是我。”
苏隽紧紧抱着她:“阿宁……”
魏宁和安抚:“不怕不怕,都过去了哈……”
苏隽越抱越紧:“阿宁……”
魏宁和:“………”
有毛病!
—————
回程路上,魏宁和说出心底疑惑:“那女人的布阵手法,与秋羽如出一辙,像极了一个师父教的。”
魏宁和把险些脱口而出的“是否与衍花宗宗主姜傅离有关”咽回去,没有证据,不能冤枉好人。
“你方才与她交手,可有发现?”
苏隽紧挨着魏宁和,点点头,面色沉重:“观所用术法痕迹,是衍花宗弟子。”
魏宁和也抬头看天,叹口气,“你说,这些事,姜宗主……他是否知道?”
上辈子祸害九州的子母凶,使仙门衰弱魔道大兴的东西,源头竟是仙门。
越接近真相,越能感觉其中隐藏的恐怖力量,恐怕不是她和苏隽能对付得了的。
苏隽脚步一顿:“不知。”
第69章 ………
确定白娘娘不会再来, 魏宁和抓紧时间,和秋羽协手破裂鬼门关阵法。
鬼门关本质上是困阵,只是设计上巧妙绝伦, 外层裹了道引人进去的糖衣, 内中却盛放见血封喉的毒药。
这阵法结合仙魔两道精髓,将一切因素利用得淋漓尽致, 魏水村最厉害的阵师见了也得赞叹。
秋羽于阵法一道天资再高, 此刻也有些棘手,望着熟悉的阵法结构不禁皱眉:“这阵法,我见过的……”
————
“拜见仙长!”
破阵之时,很多探亲归来的小鬼纷纷帮忙。
他们曾被鬼门关折磨数十载,而今再见, 只恨不得将这地儿推翻、炸碎、踩烂。
他们在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 心中再怨恨,可为了亲人爱人, 终究保留一丝清明。然而这回回家探亲时, 却发现自己受的罪毫无作用,活着的亲人并没有得到庇佑,有些甚至带着对他们的担忧, 早早身故……
鬼门关, 欺骗了他们!
厉鬼们怨恨难消,若非魏宁和压制, 早丧失理智,做出谁也不知道的事。
魏宁和主持破阵,秋羽后来已帮不上多少忙,反倒是苏隽成了最得力帮手,再加上怨恨滔天、不惜一切只求报仇的众鬼, 花费了三个夜晚,总算堵住了死门。
至于里面为虎作伥的恶鬼,没了外头的资源,不久便会沦为阵法的养料。直至鬼门关瓦解,他们将随着王座一同消散。
为防意外,魏宁和带着罗盘,又在百里河外三里处找到个地方,正与鬼门关相对,布下九区黄河阵。
方方正正的阵里,分布九道十八弯,九曲四角和正中央插五根十米高木杆,上悬挂五色方旗,以金线绣镇邪符,用以克魔镇邪,镇压忘川河中诸多怨灵。
忘川河尽头数不尽的子母凶,魏宁和一人也无法对付,只暂时封印,等苏隽上报仙门再做打算。
第四日,东方翻起鱼肚白,忙了一夜,众鬼钻回收鬼袋。魏宁和打了个呵欠,沉沉睡过去。
苏隽抱起她,转身回客栈。
唐家湾百里外一处林子。
晨曦第一缕金光倾泻,一女人猛地吐出鲜血,她指骨捏得咯咯响,阴森森道:“苏隽!苏隽!”
没想到苏隽会破了她的阵,孽力反噬,致使她周身力量被封,四肢百骸犹如虫噬,十八地狱恶刑,道道反噬到她身上,痛不欲生。
这道反噬力量,乃诸多厉鬼冤魂意念所加,冤有头债有主,女人必将用尽几辈子还债。
极致痛苦一涌而上,女人撑不住,尖叫着昏过去。
………
破了鬼门关,魏宁和苏隽便与唐家湾百姓告别。
一行人商量了下,决定还是先护送小年糕回家,再返回师门。
路上,魏宁和按捺不住好奇,问秋羽,“你师父除了你,可还教过其他弟子阵法?”
秋羽也在疑惑:“师父,只有我一个徒弟。”
魏宁和眼睛转了转:“那你师父有授课的习惯吗?”
比如,有些长辈好为人师,总喜欢讲道,即便面对陌生人,也不藏私,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秋羽摇头:“没有,师父常年闭关,精研阵法都嫌时间不够,哪有空授课?不过,师父会与旁人讨论阵法。”
魏宁和眼神微动,“与旁人讨论阵法,这个旁人,也不是寻常弟子吧?他都与何人讨论过?”
秋羽脱口而出:“只有伯父!”
“谁?”
秋羽霎时回神,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警惕地看向魏宁和,后退两步,情绪有些激动地辩解辩解:“你怀疑我师父和伯父?不可能,师父常年闭关,伯父更是嫉恶如仇,他们不可能与魔为伍!”
魏宁和无奈:“没说是他们……”
秋羽跳脚:“怀疑也不行,绝无可能!”
师父和伯父,都是秋羽最尊敬的长辈,他不允许有丝毫脏水泼到他们身上。
罗宋并一众弟子也拱手道:“这种事,不是宗主和秋大长老所为,往魏大师、大师兄明察。”
魏宁和趴在苏隽背上,面对众多衍花宗弟子的目光,有点顶不住,叹了口气:“没说是他们,我就是问问。”
秋羽梗着脖子:“问也不行,根本不是师父和大伯做的!”
秋羽从小父母双亡,由师父亲手带大,自是孺慕,又只有秋长老一个亲人,虽然对自己要求严格,他却知是为自己好。他素来以两位长辈为榜样,若非是苏隽护着魏宁和,换成旁人,谁敢说他师父大伯一句不是,秋羽非得和那人拼命。
龙有逆鳞,人有软肋。姜宗主和秋长老,就是秋羽的逆鳞和软肋。
魏宁和见秋羽愤怒得像斗鸡,无声叹了口气,这还怎么聊?
她挥挥手,表示自己不再过问。
白娘娘,肯定是仙门的人。仙门的人,还是交给仙门处理,她就不费心了。
秋羽兀自还气得不行,小年糕走到他身边,抓住他手摇了摇,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软声软语道:“秋羽哥哥别生气,哥哥不是这个意思。”
秋羽这时候也慢慢平静下来,牵着小年糕的手,板着脸道:“我知道,就是……”
就是忍不住。
刚才,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生气,似乎从鬼门关出来以后,胸口就沉坠得厉害。方才又听魏宁和那么一问,立刻就控制不住喷火了。
罗宋拍拍他肩膀,作为从小长大的兄弟,他知道宗主和秋长老对秋羽的重要。
接下来的一路,再没遇到拦路人,一行人顺顺利利将小年糕送到了杏花村,将人交到她祖父祖母手中。
亲人相逢,异常喜悦。
小年糕被祖父祖母合抱在怀里,一家人相拥而泣。
众人这才得知小年糕身份。
小年糕祖父祖母年近古稀,止得这么一个孙女,一家三口相依为命。孙女丢失以后,两位老人差点昏死过去,若非撑着一口气,非要找到孙女,恐怕早去与地府的儿子儿媳团聚了。
小年糕被好心仙人送回一事,很快传遍了杏花村。
村人纯朴,纷纷邀请众人到自家做客,杏花村村长笑容满面,亲自带一村人邀魏宁和苏隽等人留下,甚至还挖出了私存了百年的杏花酒。
杏花村的杏花酒醇香绵柔,九州闻名,百年杏花酒更是有价无市。哪怕杏花村,家家户户也没几坛百年老酒,那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宝贝,价值连城。而今却拿这酒招待,只能叹一句,杏花村老百姓果真纯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