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宁和耳朵尖刷地红了。
“醒了?”苏隽温润清越的声音传过来。
魏宁和咬咬牙,“出去。”
苏隽收回双手,转身离开。魏宁和刚要松口气,扒拉住桶沿就要起身,头顶忽然被羊绒毯兜头罩住,苏隽去而复返,将她一把捞出浴桶。
魏宁和哇哇大叫:“苏隽你老流/氓!”
老流/氓?
苏隽似笑非笑,将小妻子放在床上,施了个净身术法,烘干她身上水汽,又将人整个塞入被窝里,“谁是老流/氓?”
魏宁和据理力争:“你!就是你!我才十六岁,你年纪能当我爷爷了。你还占我便宜!”
苏隽简直要被这没良心的小家伙气乐,默念一段清心咒,沉住心神:“当初成亲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好了别闹,有事与你说,关于魏水村的。”
“老——”魏宁和见他面色严肃,神色一凛:“怎么了?”
苏隽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魏宁和。
信封整体是朱红暗沉的颜色,犹如鲜血浸泡,散发浓浓的死气与不祥。
魏宁和直皱眉头:“亡灵书?!”
魔道中有个特殊门派,将凡人当作猎物。每逢行猎之前,必先寄去一封特殊材质的血书,书里讲述一个叫人毛骨悚然的故事,让猎物在无尽恐惧绝望中死去,籍此享受快感,顺便收获绝望中诞生的厉鬼怨灵。因血书一出,必有人命,故而又名亡灵书。
这封亡灵书里,讲述了一个稻草人的故事。
活人剥皮,皮中塞满稻草缝制好,即为稻草人。
非常惨烈痛苦的死法。
魏宁和摇一摇血淋淋的信,眨巴眨巴眼:“寄给我的?”
“别胡说。”苏隽屈指弹她脑门以示惩戒,“是吴保人。”
“那怎会在你手里?”
苏隽温雅一笑,显得纯良无害:“路过罢了。”
恐怕不止路过,还顺便收拾人一顿吧。
这笑容让魏宁和背后一凉。
再看亡灵书,魏宁和心中升腾起不祥的预感,苏隽能想到的,她也能想到。
魏水村村外有护村阵法,由山神守护,除了村里人,一只外面的蚂蚁都闯不进来。也不知这哪来的魔修如此嚣张,竟闯过了护村阵法,还没有惊动山神分毫,堂而皇之寄一封信。
不知是护村阵出了问题,还是那魔修实力高深。无论哪一点,魏水村无法承受。
这个魔修于魏水村,于村民,都是大威胁。
“去吴家看看。”
苏隽将自己的大氅披在妻子身上,想要背起她,魏宁和正要拒绝,转念一想情况紧急,非逞能时候,就顺从地趴他背上。
夜色深沉,冷风一阵一阵吹拂。
没走多久,迎面撞上两个吴家人,灯笼打得左摇右晃,脸色苍白、惊恐万状地喊:“是族长和苏隽……吴保人他……他死了!”
第8章 稻草人(1)
吴保人住在村西头一座山的山腰上,林子阴翳,空气湿闷。
村里人很少来这里,此地虽然离村外的捕猎山林很近,可住着不舒服,他们宁愿住远点,多走点路,也不想多待。也就吴保人偷奸耍滑惯了,分家时选择这地方,因为房子是现成的,山上还有果子树。
魏宁和与苏隽赶到吴保人家,屋外已经被吴家人围得水泄不通,嘈杂地议论着什么,想进却不敢进。
突然,屋门撞开,几人从屋里冲出,刚跑出人群就弓下腰大吐狂吐,别人问什么,他们都摇头,神色惊骇道:
“没有皮!没有皮!没有皮!呕……”
还没进屋看,光听听就让围观村民头皮发麻的了。
“苏隽来了!”
声音一出,屋外霎那间鸦雀无声。吴家人定在原地,小心翼翼打量来人。
熟悉的雪色袍服出现,苏隽与魏宁和,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轻步走来。
吴家人再看着苏隽,心情有些复杂。
苏隽是去年入的魏水村,那时他白衣胜雪,身负长剑,瞧着就是一寻常剑客,就是长得俊俏了些,脾气和善,远近姑娘都喜欢看他。
可谁也没料到,就是这么个谦谦君子,突然有天提着龙侯剑孤身入山。那一去七八日,鹿吴山一带昏天暗地,狂风骤雨,大伙儿都觉得魏水村大难临头了。
直到刚当上族长的魏宁和上山,才将人带回来。苏隽下山之时,整个人仿佛血水中捞出,冷漠、肃杀、疯狂……亲眼目睹,无人不震撼。
后来村民上山打猎,看到鹿吴山尸山血海,才知道,苏隽竟然跑去山上,与山神厮杀。
若非魏宁和去拦,他怕不是要与山神同归于尽!
这哪是老好人,分明是一尊煞星!
尽管,苏隽如今依然一副温润君子模样,可吴家人万万不敢把他当普通人看。
也就魏家那些人觉得他脾气好,可他们吴家人却万万不敢招惹的。
不过,苏隽能到来,他们还是松了口气。
吴保人死得、死得……太过诡异,魏水村百年来还从没见过,看上去不像正常人所为,也只有苏隽能处理这种事。
等吴家人视线落到魏宁和身上,眼神冷淡很多。族长身子骨差,柔柔弱弱胆子又小,可别吓出个好歹来,万一拖了后腿……
有几个吴家人不咸不淡地道:“族长也来了。”
魏宁和眼珠转动,吴家人的冷淡尽收眼底,嘴角微不可查地一抽。
她做鬼王好多年,真的很久没见到这种眼神了。
苏隽一到跟前,门口吴家人齐刷刷后退,让出一条道。
魏宁和抬眼,望着吴保人居住的地方,不大的石头房,门口两个昏暗油灯,照出低矮木门,门口两侧石壁上贴着干枯爬山虎。
瞧着阴森森的,以前村民就很少来这里,以后怕是会更加避而远之。
虽然厌恶这父子俩,可吴保人猝死,心还是沉重不已。吴保人死在村子里,死在魔修手上。
“进去看看。”
苏隽颔首,往她口中塞了个什么,低声解释:“回青丹,能维持一个时辰体力。别逞强,我就在你身后。”
魏宁和抬眼,对上苏隽眼里的关切,眉头微皱了皱,想了想,说了一句:“最近麻烦你很多,谢谢。”
苏隽:“夫妻一体,无需客气。”
魏宁和笑笑,不置可否。
她转身面向村民,主要是吴家人:“来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吴保人死于谁手,我一定会查清楚。”
亡灵书一事,魏宁和迟疑了会,还是选择隐瞒。安抚好众人,她话不多说,抬步进入屋内。
苏隽随她身后步入石屋。
她进去之后,几个身强体壮的汉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好意思道:“进去吧,小族长一个十六岁的女娃都不怕,咱们再爬怕哪好意思。”
“进去吧,打下手也行。我看族长嘴唇发白,万一……”万一魏宁和再病重,鬼知道苏隽会怎么做。
“书鱼呢?”
几个汉子皱眉,亲爹死了,儿子居然找不着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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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宁和一进入石屋,扑面而来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胃里顿时翻江倒海。
她皱眉环顾石屋。
烛台发出幽暗的光,勉强填满石屋。石屋不知多久没清扫了,墙角遍布蜘蛛网,地上积了厚厚一层尘灰。除了桌椅,其他东西都乱七八糟摆放。
两个大老爷们儿住着,屋子竟脏乱成这样。
风呜呜吹拂,床帘掀动。魏宁和目光顿了顿,落在屋子正中间。雪白盖尸布,被风掀得一起一伏,露出血肉模糊的手掌。
盖尸布掀开,魏宁和脚步骤然停住。
那是一具浑身是血的尸体,脸上、身上没有皮肤,只剩下红色的血肉。
尸体两颗眼珠子爆凸,牙关紧咬,四肢呈现出一种剧烈挣扎过的诡异扭曲姿态,显然生前遭受巨大痛苦。
“生断/骨,活剥/皮。”
魏宁和想起吴保人送她的生猪肉,他估计也没想到,自己跟落得个猪一样的下场。
跟来的吴家人竭力克制拔腿的冲动,别过眼,“我们来时,保人他就这样了。找了一圈,没找到他的、他的……皮。”
苏隽停在一堆乱糟糟的脏衣堆旁,对跟来的吴家人道:“把衣服扒开。”
两汉子过去将衣服扒拉开,惊讶道:“有个稻草人。”
只是这个稻草人,越看越叫人心底不舒服。
草帽人带着稻草编织的帽子,有两颗微笑弯弯的眼,有眉毛有鼻子有嘴巴,透过嘴巴,还可以看到里面塞满的稻草。草帽人皮肤不知是哪种布料,摸起来很柔软。
跟真的一样。
越看越阴森。
苏隽:“它,就是你们要找的东西。”
两汉子愣住,两息后,突然大声尖叫。
魏宁和:“放下吧,你们先出去。”
几个汉子再也顶不住,放下稻草人,连滚带爬跑出去。
几人走后,只剩下魏宁和和苏隽。
“瞧你把他们吓的。”魏宁和觑一眼苏隽挺拔的身姿,暗自好笑。像苏隽这么端方的君子,也会故意捉弄凡人。
苏隽面不改色:“下次会注意。”
也就是承认错误,坚决不改。魏宁和抱胸:“你看出什么没有。”
苏隽:“吴保人的魂魄,不在。”
魏宁和拍手:“对啊。人死之后,魂魄萦绕尸身七日方散。可这个屋子里,丁点鬼气都感受不到。”
吴保人魂魄,十有八九让魔修顺手收了。
如果说所有魔修都有什么共同爱好,那就是收集厉鬼冤魂了。然而世上哪有那么多厉鬼冤魂,于是他们自己动手造,恐吓、酷刑、夺人心头爱、毁人灭全家……百般折磨,无辜惨死之人心中必怀浓重怨念,怨念缠身即化为厉鬼。怨气助长修为,怨鬼炼制魂幡,基本没有魔修不喜欢。
这也是魔道臭名昭著的原因之一,魔修残忍弑杀,罪孽滔天,偌大魔道几乎找不到手中干净的人。仙门除厉鬼之余,见到魔修也是不死不休。
苏隽肯定了魏宁和的猜测,摸向龙侯剑道:“你欲如何。”
“先去瞧瞧护村阵。这个阵法保护村民五百多年,会阻止外来人进入村子。一般情况,那魔修打死都进不来。这次也不知怎么回事,得摸清楚魔修入村方式。”
苏隽:“可。”
两人走出石屋,魏宁和说了下情况,“这并非普通人所为,我与苏隽去查。你们这几日,无事不得离开村子。”
各家都有余粮,抵一两个月没问题。
魏宁和又吩咐做棺材的吴老七,帮忙将吴保人的尸骨装敛。只是刚吩咐完毕,人群里突然有人钻出来,高声阻止:“且慢!”
只见吴书鱼便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走了出来,看他模样,吓得不轻,才刚刚回神。
吴书鱼打量魏宁和,目光阴冷:“我爹死得蹊跷,还不能下葬!”
围观的吴家人愣住。
魏宁和顿住,对上吴书鱼紧紧盯着自己的视线。她知道想他的什么,怀疑吴保人之死与她有关,即便无关,也要强拉上关系。
她这里还有笔账没算呢,吴书鱼还想作妖。
看在吴保人死的份上,魏宁和暂时懒得与他计较,嗤笑道:“随你吧。”
虽然吴书鱼竭力摆脱粗俗,痛恨别人说自己像吴保人,可不得不说,这父子俩骨子里的本质还是一模一样的。一样的不择手段,一样的无赖。
吴书鱼还想再说什么,猝不及防对上苏隽的一瞥,心头猛跳。
父亲死前,他曾见过这人。
昨日,他在友人家中喝酒,正聊得欢畅,却听闻有吴家人去探病魏宁和,立即就坐不住了。这时看望魏宁和,承认她为族长,他与父亲都不乐意看到这局面,魏宁和当了族长,那他二十多年来的努力岂不白费?于是,他就让爹趁着苏隽不在,送去白纸灯笼和生猪肉,不奢求能彻底除掉魏宁和,让她躺几个月就够了。爹去了,可回来时脸色很不对劲。
没过多久,苏隽穿墙而入,显然魏宁和已经出事。可是,还没等他高兴,苏隽就用术法捆绑住他,之后……
咬咬牙,吴书鱼不得不打消拖魏宁和下水的计划,眼睁睁看二人离去。
“爹,爹啊……”吴书鱼实在不甘心,当着吴家人的面,流出滂沱眼泪,展现孝子悲痛。只是这眼泪中有几分真诚,几分伪装,也就他自己知道了。
第9章 稻草人(2)
雪亮的月光暗淡下去,风劲小了。随着一声鸡鸣,魏宁和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熬了快一夜。
“也没做什么啊,好累。”她这副肉/身真的很不中用。
回青丹药力过去,魏宁和只觉得身上力气被抽干一般,昏昏沉沉就想倒下。喉咙腥甜,捂住嘴咳嗽两下,手心里一摊血沫。
“我……”
苏隽脸色很不好看,一把捞起她,“先回去休息。”
“好。”魏宁和这回没跟他打对台戏,乖乖窝在他怀里,脑袋搭他颈间,头一搭就睡死过去。
“阿宁?丫头?”怀里的人轻飘飘的,瘦得很不像话。经过一夜,好容易养出来的精力劲又消耗一空,甚至气息都是微弱的。
苏隽走得缓慢,迎着渐渐跳出的金光,魏宁和睡得安稳,似乎做了什么不好的梦,眼角流出眼泪:“苏隽……”
苏隽凑近了去听。
“我们……和离吧。”
苏隽步伐一顿。
良久,他苦笑一声,“不可能。”
和离不可能,永远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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