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走完九十九阶石梯,谢景寻没放开姜清筠的手,听到她半是懊恼半是赌气的话,靠近后轻笑着问她。
一段时日没见,姜清筠比他想象中的更加鲜活。
似乎从上次宴珍楼醉酒之后,她在他面前少了几分拘束,更加自然甚至是托付了信任。
他想着,却暂时没有说破。
“没……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临走时哥哥叮嘱我的话。”姜清筠一怔,脸上红云未消,连忙摇头否认着。
“你今日不是来禅山寺祈愿的吗?我们先进去吧,一会儿香客也多了。”
见已经到了山上,说着,姜清筠十分自然地拉着谢寻往禅山寺里走去,借此转移着谢寻注意力。
被小姑娘这般拉着往前走,谢景寻没表现出半分抗拒,反而十分顺从她,放慢脚步跟着她。
陈还和辛夷始终落后于姜清筠和谢景寻,不肯上前打扰两个人好不容易能有的相处时刻。
两个人的心思,在这个时候却出奇一致。
看到姜清筠牵着谢景寻往寺里走,而皇上还没有挣脱的时候,陈还笑得更开心。
不用其他人说,他也知道皇上肯定是十分喜欢二小姐的。
只是这身份,什么时候坦白也让人发愁。
到时候,可千万别吓跑了姜二小姐。
辛夷在旁边,看着陈还一会儿喜笑颜开一会儿愁眉苦脸的,看他的眼神愈发奇怪。
“我们一会儿就在外面候着,别进去打扰了。”辛夷想了想,怕陈还坏事,刻意叮嘱了一句。
陈还回神点头,应下辛夷的话,也没再去想。
皇上肯定有自己的安排,还不到时候,他暂且也不用操心。
*
禅山寺里,许是因为七夕,前来上香祈祷拜佛的人并不多,倒显出几分空幽。
提前得知谢景寻要来禅山寺,今日灵悟大师便也没在后院中打坐念经,反倒是在前殿和住持下棋,偶有香客来求卦,他也罕见地替人解了卦象。
等香客离开后,灵悟大师下棋时无意往殿外看了一眼,就看到姜清筠牵着谢景寻的手一路进了禅山寺,朝前殿而来。
灵悟大师和住持见状起身,放下棋子迎了上去。
“今日谢公子和姜二小姐来禅山寺,可是来求卦祈愿的?”灵悟大师只作不知地问道,目光落在两个人交握的手上。
“月老祠离禅山寺也不远。”
姜清筠顺着灵悟大师的视线,才发现自己还始终牵着谢景寻的手,她一愣怔,连忙松开了谢景寻的手。
“我们今日来只是来祈福。”她辩解着,又感觉这话有歧义,“他来祈福,我替父兄求道平安符。”
近日姜府事多,她来求个平安符理由倒也正当。
谢景寻笑着摸摸她的头,像是已经习惯了她的口是心非,点头应和着,“还烦请住持带她去前殿焚香占卦,再求个平安符。”
住持明了,“那请姜二小姐随老衲来。”
“那就劳烦住持了。”
姜清筠看了谢寻一眼,自己说出口的事也还是要做的,她朝谢寻和灵悟大师颔首,跟在住持身后进了前殿。
殿外。
谢景寻虽没跟着进去,但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姜清筠身上,望着她焚香跪拜,虔诚祈祷。
灵悟大师把谢景寻的变化看在眼里,停下手中拨弄佛珠的动作,“这几个月来,公子身子还可安康?”
自从上次谢景寻和云川道长半路被刺杀,而后他又因为要救姜清筠而中毒,灵悟大师便时常担忧着他的状况。
蛊毒虽然好解,但后患无穷。灵悟大师即便是见多识广,但毕竟不精于此道。许多年来,他也没听说过有人中过这蛊毒。
所有的事就像是在黑暗中摸索,更不知道天光在何处,又该如何寻找。
有禅山寺的檀香作缓解,谢景寻尚且还能控制住心魔。可时间愈长,执念便愈发深刻。
更无人知晓他执念是何物。
“大师挂念,我身体无恙,尚且还能控制住。”谢景寻说着,似乎这段时日里发生的一切都不足为谈。
在他身后的陈还欲言又止,想到辛夷还在旁边,他又住了嘴。
哪里是无恙和还能控制住,分明就是愈发严重。
之前皇上虽然会有噩梦,但只是偶尔一次,醒来后怔神片刻作作画也就过去了。
可自从禅山寺的檀香也收效甚微后,皇上白日里会同赵将军比武,晚上也时常噩梦缠身。
他在殿内守着,知道皇上每夜都要惊醒许多次,亦或者梦中呓语,只不过声音很低,他听不清楚,却只觉悲苦。
灵悟大师半信不信,最终同他一起看向前殿里的姜清筠。
“谢公子这是已经认定了吗?”
说着,灵悟大师暗中又替谢景寻和姜清筠算了一卦,面色稍霁,下一刻却又蹙眉。
“认定了。”谢景寻没做犹豫。
“那老衲便斗胆多言一句,谢公子莫要错了良机,以免夜长梦多。”
第75章 祈愿 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人
谢景寻与灵悟大师相识数载, 对他的话自是深信不疑的,他颔首轻笑着,“快了, 劳烦灵悟大师一直挂念着。”
灵悟大师拨弄着佛珠,摇头, “原本也不是大事。”
既然彼此有情,在一起也是顺理成章再美满不过的事;况且有姜清筠在, 他前世的求不得, 今生也能得个完满。
灵悟大师同谢景寻聊过之后, 就回了后院禅房,继续抄诵佛经。
陈还中途离开过禅山寺, 不久之后又折身回到前殿,悄声在谢景寻身边说了几句, 没敢让辛夷听到。
“让温知许去找他, 尽量拖住他, 越晚越好。”谢景寻抿唇,思索一瞬后又吩咐了陈还一句。
陈还应声明了, 转而再出禅山寺时,姜清筠刚好从前殿里出来, 住持仍在大殿中收整棋盘。
在走到谢寻身边时,她就顺手将一道平安符给了他,“替你求的平安符。”
“之前我父兄的事, 你帮过我许多。”
顾老太爷从小也在教导姜清筠知恩图报, 在前殿焚香,替姜承文和姜清时求符时,她忽然想起谢寻,便替他也求了一道。
只是, 思及住持替她算的那道卦,她的眼神却有些飘忽不定,始终不敢抬头看谢景寻。
谢景寻低头看着平安符,也不推却,收下平安符的同时,他便直接牵住她的手,“这个理由,你之前已经送过荷包,这次是平安符。”
“下次还会是什么?”
姜清筠听出他话中的戏谑,抬脚踢了谢寻一脚,“没有下次了。有两个你还不够吗?”
“是你送的,多少都行。”谢景寻受了她一脚,更攥紧了她的手,带着她往祈愿树走去。
祈愿树在后院,禅山寺特意辟出来一处院子,供往来香客祭拜和祈愿。
慕名前来禅山寺祈福祷告的人不少,有人求功名有人求平安。但民间也有传言称,禅山寺这颗祈愿树,求姻缘求子,是最灵验不过的了。
今日来禅山寺的人并不多,到祈愿树祈福的人就更少了。
“谢寻,住持和灵悟大师,平日里也帮人算姻缘的吗?”
去往后院的路上,姜清筠和谢景寻并排走着,忽然她开口问道。
禅山寺是佛寺,远离红尘,但她这几次来禅山寺,不论是灵悟大师还是住持,似乎都是在说姻缘,至于其他方面,提及的少之又少。
就连方才她求签,住持解卦,三句话也不离姻缘二字。
“二小姐,这支上签,姻缘既成,不要再错过,莫负良人。”
“与其踌躇,二小姐不如好好问问自己的心。”
即便此时不在大殿,姜清筠都还记得,住持在说话时,目光看向的,是站在殿外的谢景寻。
姻缘为何,良人为谁,不言而喻。
这段时日,她总会无端想起谢寻,每个细节都再清晰熟悉不过。
问心,姜清筠垂眸,却下意识反握住谢寻的手。
“只是恰巧,住持和灵悟大师与你我有缘,求签问卦也刚好是姻缘。”谢景寻带着姜清筠进了祈愿树所在的院子,好笑解释道。
“灵悟大师鲜少替人解卦问签,也从不打诳语,你不用乱想。”
说着,谢景寻放开姜清筠的手,转而拿过一块缀着流苏的小木板,递给姜清筠。
“今日七夕,好不容易来趟禅山寺,替你自己也祈愿。”
姜清筠双手交叠在身前,疑惑看着他,“可是我不是来陪你祈愿的吗?”
“方才在大殿上时,我已经焚香祷告过了。”她抬手,指着大殿的方向,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在大殿时,你是为姜大人求平安。如今求姻缘,我一个人求不灵验。要两个人一起,才够虔诚。”
不等姜清筠再辩解,谢景寻便把小木牌放到她手里,蘸好墨水后,他又将笔递给她。
“好吧。”姜清筠有些木讷地接过东西,原本她该思索要求什么,可此时她满脑子都是谢寻方才那句话。
先前答应他七夕时来禅山寺祈愿,她便猜度到他是要来求姻;如今亲耳听到他的话,确定了他是真的要求姻缘,姜清筠心里又感觉怪怪的。
就像是有团棉花堵着,很不舒服。
她轻轻咬唇,低头盯着小木牌,心里犹如乱麻,不得解。虽然拿着笔,可她却久久未落笔。
比起姜清筠的踌躇,谢景寻倒是干脆了许多。
提笔落墨,没多久他就已经写好,放下笔时,他一转头,就看到姜清筠拿着小木牌在走神,半晌没落笔。
他放下木牌,等上面的墨迹干涸。而后他微微俯身,眼神含笑地看着姜清筠,“在想什么?”
“在想你为什么要来求姻缘?”姜清筠尚且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听到有人问她话,她便下意识地回答着,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而后听得一声轻笑,她才乍然回神,看到谢寻俯身笑着看她,姜清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都说了什么。
她连忙低头,眼神飘忽,“不是,我只是一时没想好……要写什么。”
明明此时她没喝醉,整个人再清醒不过,却还是如此轻易出神,被谢寻套了话。
一边无力解释着,她一边在心里懊恼,恨不得能回到方才,没说出那句话的时候。
“我思慕之人,暗里躲着我也不曾表现,我只能在七夕时求一卦,希望能得到灵验。”
谢景寻着实没想到姜清筠是在思索这个问题,本着逗她的心思,他凑近她耳边轻声说着,温热气息扑面而来,姜清筠没忍住往旁边退了两步。
“那我也祝你早日得偿所愿。”姜清筠低低“哦”了一声,情绪不高,而后她执笔飞快地在小木牌上写下一句诗,便收了笔。
她落笔时,谢景寻便在旁边看着,自然也看清楚了她写的诗词。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
确实是个美好的祈愿,也恰好与他所想的一致。
“会如愿的。”
在等墨迹干涸时,谢景寻抬手,正想同之前那般摸姜清筠头发时,却被她错身躲开。
小姑娘眉目低垂,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盯着地上的尘土和零落花瓣,“谢公子的心上人知道,会不高兴的。”
他停在半空中的手一顿,见姜清筠这样,他唇边的笑容更大,轻咳一声后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木牌上的墨迹干了,该挂到祈愿树上了。”
姜清筠低低应一声,而后便抬头看向祈愿树上,有没有低矮一些的枝桠,好让她能自己挂上去。
她记得,上次她和苏未来祈愿树时,这边还有她能够到的枝桠。上次她虽然没写,却也是挂了的。
可是绕了祈愿树一圈,她不仅没找到有空余位置的枝桠,甚至都没看到上次她自己挂的那个红丝带。
难不成禅山寺的僧人还会清理祈愿树上的小木牌和红丝带的吗?
姜清筠疑惑,却没出声让谢寻帮她。
这边,谢寻也绕着祈愿树走了一圈,却是在找较为粗壮的枝干。一圈下来,他正好站在姜清筠身边,两个人之间不过一步之距。
“树中间还有地方可以挂。”
祈愿树挺拔,系着无数红丝带和小木牌,谢景寻走了一圈看下来,也知道这些大多是挂在较低的枝桠上,高处寥寥无几,而树中间的枝干才最粗壮。
“我看到了。”姜清筠抬头,天光倾洒,清风未漾,吹动着木牌和红丝带,倒也好看。
“可是我们上不去。”颇为惋惜地说了一句后,她便打算找一个低矮枝桠,直接系上去算了。
谢景寻抓住她伸出去的手,唇角微勾,“谁说上不去。”
说罢,不等姜清筠反应过来,谢景寻一手揽住她的腰肢,看准位置后便施展轻功,只眨眼间两个人便稳稳落在树中的枝干上。
而后他抱着姜清筠坐在枝干上,“乖乖坐好,别乱动,容易掉下去。”
姜清筠不怕高,却是第一次坐在树中间,她刚想往前挪动身子时,听到“容易掉下去”这半句话时,她也只敢乖乖的坐好。
谢景寻一手搭在她腰间,扶好她,“先把你的木牌系上去,再帮我系。”
姜清筠轻轻点头,大着胆子,身体微微前倾,放轻动作将木牌系了上去,生怕太过用力让自己不稳。
系好自己的,她微微侧身朝谢景寻伸手,“你的木牌。”
谢景寻依言把东西递给她,姜清筠看都不看地就抬手准备系上去,却选了另一根枝桠,并不打算将两个人的系在一处。
见状,谢景寻又无奈又好笑,一手扶稳姜清筠,一手指向姜清筠木牌所在的枝桠,“还系到那根枝桠上,给以后的人留点地方。”
“不打算看看上面写的什么吗?”
姜清筠不为所动,只一心系着木牌,闻言她回头狐疑地看了谢寻一眼,得到的确实对方肯定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