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中年男人脸上堆着谄笑:“明太太,有空多走动走动,来家里吃个便饭。”他推了推边上摆臭脸的儿子。
王志霖心不甘情不愿:“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
他一脸“老子请你吃顿饭这事儿就算了了,别再蹬鼻子上脸”的表情。
不过也不排除怕示弱还是要被当众下面子,会更难堪,这会儿是在硬撑。
路纷纷歪起脑袋依偎在明时节身边,笑起来明艳动人:“王总仪表堂堂,家世惊人,我哪儿敢跟他一起吃饭呀,万一闹了绯闻,我就成罪人了。”
明时节注视着她的笑容。
笑里藏刀。
她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但她不敢流露出内心真正的渴求,怕会失望。
她似乎早已经习惯失望而归,独自舔伤口的日子。
所以她虽然笑得一脸骄傲,眼睛里却半点安全感都没有。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脆弱。
她眼睛里那把刀,是挥不动的钝刀。
被生活所迫、岁月蹉跎,失去了它原本的锋利。
明时节眸色深沉,一眼望不见低,连带着嗓音也变得有压迫感:“嗯?怎么个惊人法。”
路纷纷虽然话里有话,但刚才那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客套话,她没抱希望明时节能听懂,更没想过他能为她当众下王志霖父子面子。
但明时节会顺着她的话追问,就说明他听懂了,并且打算刨根问到底。
别人是顺着台阶下,路纷纷则是顺着台阶就往上爬。
路纷纷笑望着明时节,轻声细语:“我们结婚之前,王总追过我一段时间。”
她告状的姿势太自然、太温柔,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在跟老公打情骂俏。
对面两个男人的脸色变得铁青。
周围鸦雀无声。
企业老总们表情自然,若无其事地晃着酒杯看好戏。
明时节结婚是最近几个月的事,王志霖四年前就已经跟张家办了订婚宴。
有未婚妻还公然追其他女人,这不仅仅是打脸张家。
更是在财神爷面前,抢他的财神奶奶。
财神奶奶温柔的嗓音再度响起:“我没答应,王总就扣下我的货,邀请我喝酒。喝了两瓶呢,王总才把货还给我。王总还跟我开玩笑,说我做的旗袍,不穿,比穿上更好看。王总开玩笑,就特别好笑。”
这玩笑,没人敢笑。
明时节抬起头,目光极寒:“是么。”
路纷纷望着男人精致到无可挑剔的侧脸。他冷厉的眼神,是她也曾拥有过的,最有底气、也最锋利的眼刀子。
“不是不是,这里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王家老头急忙解释:“这小子性子急,喜欢谁就爱带别人一块儿喝酒,又爱开玩笑。”打算轻描淡写糊弄过去,“明太太卖的是什么货?我全要了,就按市场价!您看可以吗?”
王志霖的所作所为,大多是王家老头默许的,表面上装老好人罢了。
路纷纷笑着说:“我绣庄刚开业不久,倒是有三百多万的货。不过我们是手工制作,排队的批发商多,您可能要排到十年后去了。”
不愧是财神奶奶,吃人不吐骨头。排队到十年后,不就是十年后把所有的次品、破布,打包当垃圾卖出去么。
丢垃圾回收站还得找人分类,到她这儿变三百万,绝了。
这钱王家不出,今儿这事肯定没完。出了,可不就是冤大头,成为业界笑柄。
没有比这种方式更让人难受的了。
路纷纷看出来王家父子的犹豫,轻笑一声,接着说:“后来,我跟王总说我已婚,他还不信,说我老公是个……”
“——我出!这三百万我出,十年后交货。”王家老头何等的精明,立刻就猜到那不是什么好话,“明太太,您看什么时候方便签约?”
路纷纷“啊”了一声,故作惊喜:“不如就现在吧。”
王志霖瞪圆了眼:“那怎么——”
“那行!您留个卡号,我马上就给您转账。”
现场就有律师起草合同,签约只用了十分钟。
毕竟合约太过于简单。
三百万。
三百袋随机绣花布。
十年后交货。
王家老头气得牙痒痒,脸上赔笑,连声道歉:“犬子被他妈惯坏了,说话做事多有得罪,还请明先生跟明太太,大人不记小人过,高抬贵手。”
明时节没有马上回答。他转头,低声问身侧的姑娘:“纷纷,你觉得呢?”
路纷纷看了看周围的人。
这群人,任何一个她都得罪不起。越是有钱有权,越会钻空子,那些不公的事,她尝试过也努力过,她一个人根本反抗不了。
后来她就放弃了所谓的公道。
明时节目光坚定:“别害怕,想就说出来。就算倾家荡产,我也会让欺负你的人不好过。”
这话说的毫不留情。
王家老头已经开始冒冷汗了。
明时节看上去斯文俊朗,平时为人也温和谦逊,实则冷漠不近人情。华尔街大亨威尔先生的继承人,人脉手段可不是开玩笑的。
王志霖直接吓懵了。
女人在他眼里就是倒贴上来的玩物,他不相信成功男人会为个女人放弃一切。
难道这女人是只狐狸精,把这混血富豪给迷丢了魂?
路纷纷抬手指着王志霖,一字一顿:“我要他向我道歉。”
为那些不尊重她的言论道歉,为他对她的性骚扰道歉。
被这女人讹了三百万,还得赔礼道歉,王志霖心里有怨,一开始不肯低头,在他爸的威胁下才不得不说了声:“对不起。”
路纷纷见好就收,正准备开口。
“我们不接受。”
明时节牵起她的手,他掌心温热,带着一股强大的力量。
他说:“我们不接受毫无诚意的道歉。”
财神爷的座驾扬尘而去。
王家老头一耳光扇在王志霖脸上:“你个狗东西!女人玩玩就算,你非得较真去跟他抢?”
王志霖一拳挥过去,打在王家老头脸上,恶狠狠地骂:“你要当狗跪舔那假洋鬼子你自己个儿去,别拉上我!我妈是副市长,我他妈怕过谁?!”
周围一片唏嘘,没人上去搀扶。
子不教,父母过。王老头把女儿当外人防着,砸钱捞这败家子几十回了,这回算是自食恶果。
酒店大厅围成几圈的人有的窃窃私语,有的站到角落里小声打电话。
“所以这事儿是谈崩了吧?王家这次竞标黄了,我得通知手下人准备方案换下家。”
“喂,老刘,是我啊!还好我今天来了!一手消息,王家得罪了MSJ集团大老板!对,咱们先跟他们解约,避避风头。”
“喂老秦,跟王家合作那项目不用跟了,先搁那儿吧,对,款也别打。甭问了!反正先这么着吧。”
*
回家路上。
路纷纷望着窗外掠过的景物。明明是熟悉的沉重场景,但她从没有过现在这种轻松愉悦的心境。
自从明时节出现后,她好像渐渐地开始融入这座城市,不再是那个孑然一身的孤独者。
身侧响起男人低沉的嗓:“刚才,为什么想放过他。”
他眼睛里残留着还未褪去的冷意,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路纷纷发觉,明时节温和性格的另一面,是绝不退让的冷戾与坚持。
这和他平时的性格差别巨大。
平时她说身体不舒服要分房睡,他就一直待在客房。
今晚她想息事宁人,他没让。
这样的他好熟悉,像曾经的她。
年少时,路纷纷爱打抱不平,把自己幻想成行侠仗义的女侠,勇闯天涯,至死也要坚持原则与正义,绝不退缩。
明时节倾身,凑近她的脸,垂睫对上她的目光,初步判断:“在发呆。”
路纷纷:“……”
“清醒了。”
“……”
“回答问题,纷纷。”
“……”
路纷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紧张起来。有可能是,他刚才为她出头,鼓励她说出她不敢说的话。
鼓起勇气叫王志霖道歉的那一秒,她像是重获新生。终于把困在身体里的那个灵魂释放出来。
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他给她撑腰。
正因为如此,两人之间存在的距离像是突然坐上了火箭。距离感从有到无,快到她这个慢热型的人措手不及。
她对人际关系淡薄,突然跟某个人拉近距离,让她无所适从,有点慌乱。
路纷纷抬手,指腹反复摩挲着脖子上的吊坠,以此来分散注意力。
过了两秒,她才轻声回答:“我不想你因为我的事,影响到生意。”
也不想给他树敌。
他对她好,帮助她,她不能利用他的善意去打击报复仇家。
明时节看着她放在项链吊坠上的手,动了动手指。
“他们只是我公司旗下一个小项目的竞标商,谈不上影响。”
他默了默,冷厉的目光变得温和:“我更在意你的感受,纷纷。”
路纷纷手上动作一顿,握紧了吊坠。
她好怕他突然说出暧昧的话。
因为她很清楚,那些温柔甜蜜的话,都不是对她说的。
她竟然!对债主起了那种心思??
她是不是疯了!!
路纷纷整个人呆住。
旁边横过来一只大手,捉住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把小猪吊坠从她指间解救出来。
路纷纷:“……”
明时节吩咐:“阿飞,靠边停车。”
“好的明先生。”
等轿车停稳。
明时节:“你去抽支烟。”
阿飞心想他也不抽烟,不过老板这意思应该是想支开他。
“好的。”
路纷纷扭头看了看走远的阿飞,又看了看被男人握在手里的手指。
因为她之前的忐忑不安,明时节不会在没人的时候靠近她,偶尔牵她手或虚虚揽过她的肩,更像是为了应酬。
但是现在,他拉着她的手,还吩咐阿飞下车。
路纷纷很好奇:“明先生,是有什么话要说吧?”
明时节:“嗯。”
路纷纷客客气气:“什么话?啊——”
话音刚落。
她被明时节用力扯了一下,半个身子跌到他腿上。
第10章
路纷纷没料到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会突然变得攻击性这么强。
她毫无防备之下被他用力一扯,条件反射性地抬起双手趴到他腿上。
她愣了一秒,侧头,鼻尖擦过男人皮带的金属扣,黑色衬衫上的清冽薄荷香钻进鼻腔,路纷纷下意识看向他劲瘦的窄腰。
她体验过那里爆发出的惊人力量,隔着薄薄的布料也能自行脑补出养眼画面。
路纷纷感觉心快要跳出来,耳朵里嗡嗡作响。
她慌忙收回目光,掩饰般地咳了一声。
“对不起。”她道完歉才猛然想起,是他先扯的她。
路纷纷特别想问:你干嘛扯我!
但她不敢。
起又起不来,推又不敢推。短暂的两秒时间,路纷纷像是跑了两轮儿马拉松,憋得面红耳赤。
腰间一紧。
她整个人像一条懒得翻身却又被人强行从A面翻到B面的咸鱼。
路纷纷的趴姿变成了仰躺。
她的脑袋就这么枕在债主爸爸腿上,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望着他。
明时节眼睑低垂,锋利冷然的眉眼变得柔和,“你的脾气去哪里了。”
他低声问:“纷纷,你的脾气呢?”
路纷纷怔住。
她的脾气,一直被她压抑着,束缚着,痛苦挣扎着。她不敢把脾气放出来,因为她的大小姐脾气,店被砸过,合伙人被连累,没人敢再帮她。后来她再也不敢意气用事,慢慢的学会收敛脾气,学会忍气吞声。
她曾经是公主,可如今她只能算个亡国公主。
亡国公主,哪里敢拥有真性情。
“明先生,你怎么了?”路纷纷强颜欢笑:“我本来就,很少发脾气的呀。”
“纷纷。”明时节目光冷淡又认真:“是不是不想欠我人情?”
路纷纷没吱声儿。
她做不到他那么直白,把什么话都表达出来。欠他的钱和人情越多,她就越自卑。
怕还不上。
他们的成长环境差别太大,他可能无法理解。
别人给她一点点的好,她都觉得受宠若惊。他给得太多了。
路纷纷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内心的感激,说多了显矫情,不说,又容易被误以为理所当然地接受陌生人的好。
明时节半抱着她,掌心托起她的脑袋,她的发丝从他指间穿过,如瀑般垂落在他膝盖上。原本有着无形距离的两人像被一头长发丝丝缠绕在一起。
他低头,对上她的目光,低声说:“中国有句民间俗语,‘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不想跟我有牵扯,所以尽可能的不欠我太多人情。是这样么?纷纷。”
路纷纷无言以对。
本来心里就是这么打算的,她也不能狡辩。
“很多年前,有人跟我说过,做人就是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退让只会让坏人得寸进尺。”明时节深深地注视着她:“可是为什么,你退缩了。”
这话听着耳熟。
路纷纷讨好地扯了下嘴唇,想笑给他看,唇角被微凉的指腹压住,往下拉。明时节不许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