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攀——南陵一别
时间:2021-03-26 10:08:58

  学校门口不能停车,警卫过来敲了敲窗。
  关星禾终于忍不住说:“叔叔你先把车停到远一点的地方,我进去看看。”
  *
  贺灼被堵在走廊的角落里。
  秋夜的风又冷又长,少年浑身浸满了水,被风一吹,仿佛掉进了冰窟。
  旁边的一群人笑得恶意,“国庆七天在家休息得好吗?”
  “身子板还挺好的啊,上次那么冷的天,也没见你怎样。”
  贺灼攥紧了拳。
  放假前的那个雨夜,他被堵在厕所门口,一桶桶冰冷刺骨的水迎头浇下。
  他死咬着牙,强忍着痛苦。
  这群人和他一样,是学校的寄读生。但他们家里都有钱有势,当初没考上高中,靠着父母的钱,进了这所全市最好的高中。
  贺灼不是本市户籍,纵使成绩优异,关城宇也只能为他拿到一个寄读生的身份。
  在这所学校,寄读生仿佛一个独立的小团体,平日里逃学旷课,成绩垫底。
  贺灼一进学校,就受到了这个小团体的关注,但他们并不把他看作同类,而是一种更低等的存在。
  他们听说他是“乡下”来的,便认定了无权无势的贺灼不敢反抗,平日里冷嘲热讽,来了兴致便下课把人堵在楼道里,欺负取乐。
  贺灼硬着骨头,承受下来。
  他知道自己不过是靠着关叔叔的怜悯,才有了进这所学校的资格。
  寄人篱下,他已经得了许多恩惠,不想再给关家惹上麻烦。
  少年的心敏感又坚硬。
  这些年,生活教会他的第一件事,是隐忍和孤独。
  旁边的人见他不做声,伸手“啪啪”两下拍上他的脸,“哑巴呢,都不说话。”
  他招呼着后面的人,“看来还是不够,去厕所里,把那桶抹布水提出来,你以前在乡下,是不是就喝得这种水。”
  他把贺灼的头使劲往桶里按,语气恶意极了,“喝一口给我看看。”
  可他却没按动。
  少年垂着眼看他,眼底一片沉寂的黑。
  这样的眼神让他怒火中烧,忍不住气恼地冲后面的人喊,“还不过来帮我。”
  周围的人一哄而上,按着贺灼的肩膀和头,用力地把他往盆里按。
  少年死咬着牙,冷白的脖子上绽着青筋,用力挣扎着,仿佛一只绝望的困兽。
  可纵使他力气再大,也抵不过这么多人。
  他看着灰黑色的水面离他越来越近。
  两寸,一寸。
  楼道里漆黑一片,贺灼绝望的闭上眼。
  突然,“啪”得一声,走廊里的灯亮起来。
  旁边的人被惊得松了力道。
  “你们在干什么?”
  他挣扎着抬眸,看着不远处的女孩儿。
  她穿着洁白的秋季校服,走廊的灯光落下来,仿佛在她周身都渡上了一层光。
  那双平日里干净清澈的杏眸里,微微眯着,仿佛燃烧着熊熊燃烧的火焰。
  有人轻笑了两声,“初中部的小孩儿?还敢管我们的事?”
  关星禾皱着眉,“我劝你们放开他,我刚刚叫了人,他们马上就来。”
  “吓唬谁呢?老大,要不然抓过来一起教训。”
  面前的女孩儿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嘴唇紧抿,一双漂亮的杏眼怒瞪着,这幅样子让领头的人心里不禁有些虚。
  莫不是,真叫了人?
  他们这群人在学校都是没有正式学籍的,惹了事都是可以直接轰走。所以他们平时也不会欺负那些正式生,料定了贺灼是个软柿子,才敢来找找乐子。
  要是真被发现就不好了。
  “算了。”他回头斜睨了一眼贺灼,“先放过你,下一次就没这么容易了。”
  “走。”
  走廊里明如白昼,贺灼浑身浸满了水,身上的衣服又湿又重。
  他咬了咬牙,站起来。
  下一秒,一阵清浅的花香飘来,冰冷的面颊触上了一片柔软。
  是一张崭新的面巾纸。
  “擦擦吧。”
  关星禾将手上剩余的半包纸巾塞到他手里。
  她想到少年上次的拒绝,抿了抿唇,“只是面巾纸而已。”
  贺灼的手指蜷了蜷,轻轻接过来。
  “谢谢。”他哑声道。
  贺灼冰冷的身体仿佛没了知觉,但心底仿佛有什么又热又暖的感情缓慢地升腾起来。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攥着面巾纸。
  “他们这样多久了?”关星禾没好气的问。
  纵使她和贺灼关系冷淡,也不想看到他被这样欺负。
  而且,他明明能反抗的不是吗?
  关星禾视线撇过他结实的小臂。少年身量高,清瘦却不十分有力量,她不信他打不过他们。
  十五岁的女孩儿,从未受过生活的苦,不明白少年卑的隐忍和自尊。
  她有些愤怒地掏出手机,“我打电话和我爸爸说。”
  “别。”贺灼情急之下握住她的手腕。
  他手上带着未干的水,触上女孩儿温热的手腕,指尖猛地一僵。
  下一秒便触电般得放开。
  少年垂下眸,声音艰涩:“别说。”
  他不能再惹麻烦。
  “那你就一直这样?”女孩儿的声音藏着薄怒。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头上的水还未擦干,一缕缕黏在额上,衬得冷峻锐利的眉目都仿佛透出几丝脆弱。
  关星禾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吧。”
  “国庆之前,你明明带伞了,全身还是湿透了,是他们吧。”关星禾越想越气,声音透出几分薄怒:“不行,我一定要告诉我爸爸。”
  她低头按着手机,下一秒便被冷声打断,“你别管。”
  少年的声音压抑低沉,仿佛带着他身上的凛冽的寒意。
  关星禾手指僵了僵,她抬眸,少年凉薄漆黑的眼和她对视了一瞬,猛地垂落。
  贺灼压着嗓,逼迫自己不去看那双温柔的眼,强忍着住心口渐渐涌上来的暖意,口不择言地说:“不关你的事。”
  关星禾愣住,悬停在通话键上的手指颤了颤。
  半晌,她垂下眼,淡声说:“好,我不管,算我多管闲事吧。”
  她转过身,抿着唇,强忍住心中涌上的委屈,逞强般地说:“那请你下次别让我等那么久。”
  秋夜的凉风仿佛夹杂着苦涩。
  贺灼攥紧了拳头。
  他不知道女孩儿为什么帮她。
  是捉弄后的补偿,怜悯,抑或是别的什么?
  可这些都是他无法承受的。
  少年孑然一身,一无所有,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给别人惹上麻烦。
  贺灼抬眸,看着女孩儿单薄的背影,心脏泛起浅浅的不适。
  他并不明白,那是一种名为懊悔的情绪。
  秋风凄凉,夜里的校园万籁俱静,只余继续呼啸的风声。
  贺灼沉默地跟在女孩儿身后,她走得又快又急,脚步中仿佛夹杂着怒气。
  路灯缓缓倾泻,贺灼张了张口,却始终没有说出一个字。
 
 
第7章 愧疚
  晚风凄凉,关星禾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她简直要被贺灼这个硬骨头气死了。
  什么叫不管她的事!只要一想到这句话,就压不住心底涌上的火。
  几缕凉风顺着窗子钻进来。
  关星禾打了个颤,也懒得起身关窗,只是将被角噎到身下,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吹了一夜的冷风,早晨起床,心底的火倒是消了,可身上却热烘烘的,手脚都软得没力气。
  关星禾强撑着吃了个早饭,坐车去学校时,刻意忽略了贺灼投过来的好几个眼神。
  不是嫌她多管闲事吗,看什么看!
  撑着上了两节课,关星禾的眼皮越来越重,脑子像是灌了铅,又重又疼。
  同桌时岁才发现不对劲,凑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我的妈,好烫,你这是发烧了吧。”
  关星禾迷迷糊糊地趴着,恍惚间有人拉住她的手臂,把她扛起来。
  “星星我帮你请假了,快回家休息。”时岁在她耳边轻轻说。
  关星禾闭上眼,昏沉地睡过去。
  *
  今天放学,那群人因为成绩太差被留了堂,没有人再找贺灼的麻烦。
  贺灼想起关星禾昨天的话——“请你下次别让我等你那么久”
  他垂下眼,下意识地加快脚步。
  昨夜一夜没睡,头脑混杂的思绪,几乎要把他折磨疯。早晨吃饭时,贺灼几次想要开口,可女孩儿却一个眼神都没留给他。
  贺灼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好似一对上那双清澈明亮的眼,心底仿佛就下意识地忽略关熠的话。
  他明白,不管她以前做过什么,但昨天,她眼中的愤怒都不是装出来的。
  她总归是是帮了他。
  贺灼眸光落在停在校门外的车上,指尖微微颤了下,沉沉地吸了口气,拉开车门。
  车后方的位置空荡荡的一片。
  贺灼一僵。
  街景呼啸而过,车辆驶过繁华的街道,远处的霓虹灯闪烁。
  贺灼抿着唇,似是犹豫了许久,才开口:“她,有事吗?”
  司机说:“大小姐吗?她今天早晨发烧,被接回家了。”
  贺灼眼睫一颤,半晌,他垂眼,沉默下来。
  司机早已习惯了他的少言,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
  秋天的夜晚来得不算迟,到家时,天空已经黑了大半。
  贺灼站在楼梯口,脚步停滞不前。
  走廊里安静极了,他恍惚听见房间里传出的人声。
  “阿姨,我不想吃。”
  不知是不是因为生了病,女孩儿的声音软绵绵的,半是撒娇半是耍赖。
  贺灼呼吸一滞,感觉自己坚硬的心撞上了一团棉花,他屏住呼吸,侧耳听着里面的声响。
  “阿姨,我爸爸妈妈还没回来吗?”
  顿了几秒,里面响起另一个女声,带着几分犹豫:“先生说,有个会议走不开。”
  女孩儿低咳了几声,“那我妈妈呢?”
  “太太她......好像有事。”
  竟然连一个理由也说不出来。
  走廊里没有亮灯,贺灼一半身影隐匿在黑暗里。
  他听见女孩儿的声音带上了些哭腔,“他们就那么忙吗?连回来看我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吗?”
  贺灼从未见过她的脆弱。
  在他眼里,女孩儿永远温暖又阳光,一双杏眸盈满笑意,仿佛生来便带着柔和的光。
  他从不知道,她也会这样敏感又脆弱地,渴望着父母的关怀。
  贺灼明白这种感觉。
  他的记忆里没有母亲,父亲贺知是他唯一的亲人。小时候,他总是很忙,十天半月都不回家一次,贺灼也曾装作淘气又顽劣的样子,企图引起他的注意。
  可等到的却是父亲冰冷的巴掌和警告。
  寒夜冰凉,贺灼站在风口出,凛冽的风吹得他浑身冰凉。
  门“啪嗒”一声开了,他猝不及防撞上保姆的眼神。
  “贺少爷,您放学了?是来找小姐补课的吗,她今天发烧了,恐怕没什么精力了。”
  贺灼低低应了声,脚下却像是生了根,迈不出半步。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她,怎么样了?”
  保姆说:“小姐说吃没胃口,只想吃山楂糕,我出去买点。”
  贺灼喉结微滚,正要说什么,门里却突然传来女孩儿的声音。
  “阿姨,是谁在那?”
  她声音轻轻软软,藏着点鼻音,让人莫名的升起几分怜惜。
  王姨将门推开了些,笑盈盈地说:“是贺少爷来看您了。”
  贺灼来不及阻止,只得尴尬地站在门外,可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穿进门内。
  女孩儿的房间很干净,色调是温暖的米黄色。
  穿过云雾般的雪白床帘拉开一角,她身上蒙着厚重的被子,只露出一张透着红晕的小脸。
  那双雾蒙蒙的杏眼对上贺灼,猛地眨了眨。
  贺灼紧抿着唇,想要说些什么。
  可下一秒,女孩儿忽得转身,脸背对着墙面,只留给贺灼一个小巧的后脑勺。
  “阿姨你快去帮我买山楂糕吧,然后帮我把门带上,我要睡一觉。”她声音瓮声瓮气的。
  王姨尴尬地看了眼贺灼,把门缓缓带上,“贺少爷,你要不,先回去休息一下。”
  贺灼掩眸,身侧握成拳的手缓缓松开,掌心不知什么时候,早已一片潮湿。
  他心上像被针尖扎了一下,伤口并不见血,可却还是涌起绵绵密密的疼。
  他喉咙瑟缩了一下,低低地应了声,回了房间。
  今天的作业很简单,可贺灼却反反复复算错了好几次,他闭了闭眼,干脆放下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屋里安静极了,他能清楚地听到隔壁的房门开上又关闭的声音。
  少年的心神无法抑制地飘出房间,飞向他心中总是刻意忽略的地方。
  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几下。是关城宇发过来的。
  「小贺,妹妹生病了,叔叔现在忙脱不开身,麻烦你多照顾一下」
  少年低着头,他眼尾锐利,生来带着丝孤傲的意味,那双黑夜般沉冷的眸划过手机,片刻之后,他垂眼,豁然起身。
  门外凉意弥漫,王姨端着盘子站在走廊口。
  见他出门,低低地问了声好。
  她手里盘子上码着糕点,一个个切成整齐的菱形,糕面上还画着精致的图案。
  王姨叹了口气,“小姐说要得不是这种山楂糕,是那种每年过节才会有的,上面包着层糖衣,吃起来还有点桂花味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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